她隻是垂著眼,鼻尖在紙上寫著什麼,甚至頭也沒抬。
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對外界漠不關心。
衛行謙碧綠的眼珠微微一眯,饒有興致地打量一眼,而後側過頭看向班主任,問:“老師,請問我能坐在第一排嗎?我有點近視。”
班主任一愣,心裡閃過一絲疑慮,倒是沒問什麼,隻是看向底下學生,“有沒有前排的同學自願和新同學換一下座位的?”
誠然能坐前排的大多數是想學習的好學生,或者看不清黑板的。
但還有相當一部分是想搶後排沒搶到的。
立刻就有人舉起手,自告奮勇:“老師!我覺得我有這個義務幫助新同學,就讓我去坐無人問津的後排吧,我願意為同學犧牲自我!”
隱隱響起一陣稀疏的笑。
班主任眯起眼看了他兩秒,無情而殘忍地宣判:“你不行,換一個。”
“……”
同學失望地倒下,在同桌“沒事的再堅持一年就好啦哈哈”的眼神裡閉上雙眼,安詳地去了。
班主任正要問“還有沒有人自願換位”時,衛行謙忽然指向了第一排的某個位置,禮貌詢問:“我能和他換個座位嗎?”
話音一落。
所有目光都順著他的指向而去。
教室驀然靜止了般,半點聲音都沒了。
近乎落針可聞。
就連班主任也沉默了幾秒。
“不能。”
鬱塵麵無表情地抬起眼,毫不避諱地對上衛行謙的視線。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
變得沉重起來。
衛行謙神色不變,像是對鬱塵的攻擊性毫無察覺,隻是有些遺憾地道:“好吧,可惜了。”
“老師,我可以跟他換。”
恰好這時,有人舉了手示意,打斷了這有些僵硬詭異的氛圍。
班主任也不再耽擱,順勢說:“行,那你下課和衛行謙換個座位,好了,都把書拿出來,準備上課了。”
底下的學生們也紛紛收回視線,開始拿書。
教室裡頓時隻剩下一片嘩嘩的翻書聲。
方才的小插曲仿佛就此揭過。
衛行謙從一旁的講台走下,目光掃過溫漾低垂著的眼睫,而後落在她左側手腕上的腕表上,目光定格片刻,眸光輕輕一動,又看了她一眼。
仿佛盯上獵物一般。
這節課結束後,同學們自主幫忙給衛行謙換了座位。
他生得好,又是混血,同學們都對他很好奇,因而課桌上很快就圍了好幾個同學。
隻是一上午過去,衛行謙的信息基本被大家挖得差不多了。
他的母親是北歐人,不過他大多時間都在國內,因此他幾乎沒有任何口音,這讓大家覺得親切許多。
與此同時,大家也十分熱情地向他介紹著班級情況,諸如班長和各個課代表等。
衛行謙洗耳恭聽半晌,直至情況都了解清楚,終於微笑著提問:“第一排那個女生人怎麼樣?我覺得她的座位挺好的,如果我想跟她換個座位,她會同意嗎?”
旁邊圍著的幾個同學不看也知道說的是誰。
幾人麵麵相覷幾秒,才斟酌著開口。
“她叫溫漾……人倒是沒什麼,不過她有點兒……”
像是不知道怎麼形容,過了好半天,那人才說道:“不是很好接近,她挺高冷的,基本不跟我們說話。”
有人接了句,“差不多就是一個人孤立我們全班。”
周圍被這句話逗笑了一下,“哈哈,還真是。”
衛行謙像是毫不意外一般,順勢問道:“那她同桌……?”
“哦,鬱塵,”那人回答,“家裡很有錢,進學校的時候還捐了棟樓,人緣很好,就是可惜……”
可惜喜歡錯了人。
“可惜什麼?”
衛行謙露出一點適時的好奇。
幾人打著哈哈,沒說下去。
中午。
課鈴一響,學生們飛速湧出教室,頗有比擬第三宇宙速度的意思。
溫漾卻完全相反,她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圖,安靜地坐在自己座位上寫著作業。
教室從哄鬨到寂靜隻用了五分鐘。
她寫完一頁,正要翻過時,課桌上忽然投下了一片陰影。
而後一道清透的嗓音在耳旁響起。
“溫漾。”
兩個字念得溫柔又繾綣。
溫漾抬起眼睫,看見一個陌生漂亮的麵孔出現在眼前。
“你好,”他彬彬有禮地朝她伸出手,“要一起去吃飯嗎?”
“……”
溫漾沒有動作,隻是平靜地收回目光,簡短地回答,“不。”
衛行謙絲毫沒有被拒絕的尷尬,繼續友好地問:“你不吃午飯嗎?溫漾同學。”
溫漾這次頭也沒抬,翻頁繼續做題,不再理會。
他也不惱,就這麼坐在了鬱塵的座位上。
“溫漾……”
他嗓音壓得很低,像是喃喃低語般讓這個名字在舌尖一滾。
“或者,讓我留在你身邊?怎麼樣?”
他笑著詢問,眼底興味毫不掩飾。
但回應他的隻有沉默。
如大家所說,溫漾好似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並不理會世界外的人。
隻在必要和偶爾時會給予反應。
“好吧,既然這個問題你不感興趣……”
他視線落回她的手腕上,笑了一下。
“那麼,溫漾,”他忽地問,“腕表之下是什麼?”
“這個問題你感興趣嗎?”
他唇邊噙著笑意,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刷刷書寫聲戛然而止。
空氣驀然一靜。
溫漾緩慢地眨了一下眼,而後側眸,無聲看向他。
“是不是覺得自己藏得很好?”
衛行謙微微一笑,然後俯下身,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可惜你的秘密實在太好猜了,溫漾,你不覺得你是在掩耳盜鈴嗎?”
砰地一聲。
椅子在地麵摩擦出尖銳的聲響。
溫漾站在課桌間隙的過道上,一言不發地盯著衛行謙。
半晌。
終於一字一頓,語聲罕見地尖銳,“離我,遠點。”
她身形纖瘦到幾乎病弱,皮膚更是一片冰白,仿佛瓷娃娃般易碎脆弱。
永遠淡漠安靜,隻在特定人麵前表現出溫順。
卻在此刻,顯露出從未有過的攻擊性。
甚至是……厭惡。
“離你遠點?”
衛行謙慢悠悠地重複了一遍,而後抬起深邃的眼眸,目光凝在她身上,笑了起來。
“溫漾,你可能沒明白。”
他站了起來,彼此身形差距瞬間清明起來,他長睫垂下,自上而下地看著她緊縮的瞳孔,“我們是同類。”
“放心,”他走近,貼在她的耳側,聲音很輕,卻極其篤定,“你很快就會明白。”
而後腳步聲逐漸變遠,直至消失。
教室重新陷入安靜。
隻剩下溫漾一個人。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眸底幾乎毫無光彩,隻是空茫地望著某處。
——“腕表之下是什麼?”
腦海裡開始不斷回蕩起這句話。
緊接著是——
“是不是覺得自己藏得很好?”
“你不覺得你是在掩耳盜鈴嗎?”
……
溫漾垂在身側的指節慢慢陷進掌心,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
被刻意遺忘的過去如同跗骨之蛆,是生長在骨頭裡的毒,永遠纏著她,總也擺脫不掉。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身體像是脫了力,一點點往下墜,而後慢慢蜷縮成一團,逃避似的將頭埋進膝蓋裡,仿佛這樣就能將一切隔絕在外,形成隻屬於自己的小小世界。
然而當眼眸闔上的刹那。
刻意忽視的回憶接踵而至。
-
過去的某個午後。
寬敞的客廳裡,因為堆積了許多雜物,而顯得有些擁擠。
陽光穿過玻璃窗照進來,空氣中的浮沉無所循形,與光棱融合。
溫漾低著頭,看地上留下的光斑。
一道低啞的處在變聲期的男聲響了起來。
“你就是溫漾?”
溫漾回過頭。
少年身形拔高,穿著件白淨的T恤,眉眼深黑,五官淩厲,英氣俊朗的長相帶著強烈的視覺衝擊,使得整個人極有壓迫感。
溫漾的嗓音也還在變聲期,是帶著點稚氣的溫軟。
她好奇地詢問:“你是誰?”
“你聲音真難聽。”
少年嗤笑一聲,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眼底是毫不掩飾的鄙夷,“你能不能彆說話了,聽了想吐。”
溫漾閉了嘴。
少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翻了個白眼,“就長這樣啊,比照片還醜。”
“……”
溫漾不敢說話,有些手足無措地站著。
少年哼笑一聲,似乎對此挺滿意的,但還是不忘評價一句,“你跟你媽一樣,都喜歡占彆人的東西,不過你現在年紀還小,臉皮還沒那麼厚。”
“但是呢,”少年歪了歪頭,盯著她充滿惡意地一笑,一字一頓地強調,“都一樣賤。”
自己被罵,溫漾到沒什麼。
但是聽到自己媽媽也被罵了,溫漾沒忍住,反駁道:“我媽媽才不是。”
“怎麼不是?”
少年冷笑一聲,“你媽借那麼多錢不還,還沒占彆人的東西啊?”
溫漾一愣,明顯不知道這件事,但還是立刻說:“我媽媽會還的。”
“嗬。”
少年不屑地發出一個單音節,說道:“你媽媽會還錢,那你呢?你占了我的房間,你什麼時候還給我?啊?說話啊。”
話落,伸手推了溫漾一把。
溫漾一下沒站穩,摔到在地上,因為疼痛而蓄了淚,不自覺哽咽了一聲。
少年立刻道:“閉嘴,你敢哭我就敢打你。”
“……”
溫漾將哽咽咽了回去。
少年卻並沒就此罷休,半蹲下來,直視著她,逼問:“說啊,什麼時候還給我?”
溫漾不知道,隻是忍著哭腔,小聲示弱:“對不起。”
少年麵無表情地盯了她好幾秒,終於,起了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隻留下一句輕飄飄的——“留著以後慢慢說吧。”
-
細微的震動忽然響起,在寂靜的教室裡格外明顯。
緊接著,課桌裡亮起一道微弱的白光。
幾秒後。
溫漾慢慢從膝蓋裡抬起眼,伸出手拿起手機。
一條消息彈了出來。
清晰地顯示在屏幕上。
——哥哥:阿漾吃午飯了嗎?哥哥路過一中,給你帶了吃的,你忙的話哥哥就放在大門保安室,不忙哥哥就在門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