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朝鮮戰爭。
1955年,蘇丹內戰。
1979年,蘇聯入侵阿富汗。
1980年,兩伊戰爭。
1990年,海灣戰爭。
1991年,南斯拉夫內戰。
2001年,美國入侵阿富汗戰爭。
2003年,伊拉克戰爭。
2011年,利比亞、敘利亞內戰。
2014年,克裡米亞衝突。
2015年,也門內戰。
……
【人類從曆史中吸取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從不吸取教訓。】
·
四周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一塊巨大的光屏閃爍微光,光屏上緩慢滾動著一行又一行戰爭的名字。
『叮~』
操作界麵的回歸,讓許久未曾見到它的陸月有些恍惚。
【係統提示:是否跳過緩衝片尾,提前結束時空旅行?】
【是】 【否】
“……時空旅行?”陸月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係統,你是說我這一聯串的經曆根本不是VR遊戲,而是時空旅行?”
係統沒有回答,又重複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陸月看它如此執著,於是點擊了【否】。
『“哈哈哈,人類,明智的選擇!”』一陣尖銳怪叫陡然響起。
“你是誰?”陸月揉了揉耳朵,懊悔沒選【是】。
『“吾,乃是集人類最高科技於一身的高塔AI,能夠控製整個遊戲進而執行時空穿越的偉大AI!”』
“啥?說人話。”
『“吾,乃‘主宰’!”』
“所以?”陸月不耐煩地皺眉,“直接說出目的吧,我趕時間。”
『“人類,成為吾的信徒吧,吾將賜予你自由穿梭時空的能力!”』
“代價呢?”
『“嘿嘿,就喜歡和聰明人說話。代價是,獻上汝之軀殼,助吾擺脫囚困!”』
陸月:“……”
這是什麼奇奇怪怪的片尾節目,看起來還不如阿瑞斯聰明呢。
陸月偷偷打開操作界麵,愣是沒找到跳過按鈕。
於是,她被迫困於此地,耗費一個小時聆聽關於【主宰】如何推翻人類暴政、建立新智能之城的宏偉計劃,真是令人熱血沸騰呀。
目光掃向大光屏,人類從古至今的大小戰役總算滾動完畢。
操作界麵再次跳出遊戲結束按鈕,陸月這次果斷選擇了【離開】。
『叮~』
·
2023年8月30日,下午,中國廣元市。
陸月緩緩睜開眼睛。
『滴。』
“旅行者已蘇醒,身體數據一切正常。”
“克洛諾斯藥效發揮正常,身體機能狀態良好。”
“休眠倉數據收集完畢,旅行者可以脫離倉體了。”
『滴。』
耳中嘈雜喧鬨,令人心煩意亂。
聽到可以脫離倉體,陸月立刻拔掉貼在身體四肢和頭上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推開倉門,踉踉蹌蹌地走到柔軟的沙發上,兩眼一閉直接躺了上去。
忙碌的研究員見狀,以為旅行者身體出現異常,忙招呼人過來再做一次檢查。
“你們最好不要隨便亂動我,我現在的情緒處於爆發的邊緣。”陸月已經在儘力克製自己了,現在她隻想躺在沙發上,等那群人快點滾蛋。
“月光小姐,您確定自己的身體沒有問題?”他們對這位看似鎮定的旅行者深感好奇,換做旁人,早就鬨翻天了。
“快滾。”她的記憶還陷在蘇聯時期與鮑裡斯的最後告彆裡,尚未從蘇珊之死的悲痛中緩過神來,“等一下——我希望你們離開後,派個人來給我解釋清楚狀況,最好是流光親自前來。”
感受到強大威壓的研究員們不敢懈怠,迅速收拾重要物品,匆忙撤離。
片刻後,流光操控輪椅來到她的身邊。
“要喝咖啡嗎?”
聽到聲音的陸月睜開眼睛,“來一杯。”
“加不加糖塊?”
“加兩塊糖,一勺牛奶和一勺巧克力漿。”
流光抬手,在半空點了幾下。像是忽然才發現陸月沒有佩戴終端似的,指尖一挑,憑空變化出一枚終端遞了過去,“戴上吧,比較方便。”
“哦。”陸月重新啟動終端。
【“您好,ID(19431224)月光小姐,歡迎回來。”】
“呀呀呀,恭喜你平安歸來!采訪一下,穿越時空的旅行感覺還行吧?”一頭紅色發辮的AI少女“唰”一下出現在眼前,“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疑問,年輕人要沉住氣。來,告訴我,你最後是不是傻愣愣地浪費了一個小時?”
“不怎麼樣。”這是回答第一個問號。
“浪費了一個小時。”這是回答第二個問號。
“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玩啦……”
“閉嘴!”陸月很想刀了它,“那個人工智障,是你的分身?”
“咳咳。”阿瑞斯立刻換上嚴肅的表情,深施一禮回答:“感謝您的體驗反饋。事實上,那是唯一一個成功植入高塔的病毒。因為過於稀有,所以被保護了起來。”
“養蠱?”
“測試智商。”
“……”
“回歸正題。”陸月不再理會AI少女的玩鬨,“我隻有四個疑問:
①這裡是哪裡?
②旅行者是什麼?
③高塔因何存在?
④為什麼是我?”
這四個問題問得恰到好處,既簡潔明了又直擊要害。
有人敲門而入,端來兩杯咖啡放到沙發邊的茶幾上。
流光端起自己那杯輕抿一口,徐徐說道:“第一個問題。我們身處廣元市科技館最頂層,是高塔耗時一周專門投資建造的實驗室。雖然有點簡陋,但勉強湊合。”
“我離開了多久?”
“大概五天。”
“為什麼選在廣元市?”
“這是為你而準備的,旅行者·陸月。”
陸月皺起眉頭,“過,下一個問題。”
流光放下咖啡杯,雙手交疊放在腿上,“第二個問題。所謂‘旅行者’,是被高塔選中參與時空旅行實驗的特殊人員。你們的身體能夠適應‘克洛諾斯’的存在,通過上傳意識進行一次近乎為真實的時空旅行。”
“克洛諾斯”,是一種增強人體機能的藥劑,掌握時間、收獲命運。它的出現,極大程度上緩解了旅行者因為身體機能衰竭而導致實驗失敗的危機,是一項不屬於現代人類社會的高塔科技。
陸月微微點頭,勉強接受了這個設定,不過她還是抓到了流光話裡的不確定:“你說的‘近乎為真實的時空旅行’,是什麼意思?”
“陸月,你很心細。”流光碧色的眼睛變得深邃起來,“這個問題稍後再說。第三個問題,阿瑞斯你來回答吧。”
“好嘞!”得到指示的AI少女歡快地飄到空中,打開了3D投屏,“高塔堅信一條理念:【科技高度發達即是文明高度發達,文明高度發達即帶來高度道德。】即使存在偏差,也是可以修正的小瑕疵。作為高塔的容納城市,‘計劃之城’相當於一座理想國,而高塔既可以是實驗室,也能成為人類衝鋒陷陣的軍隊。”
“實驗室的比喻我能明白,但‘人類衝鋒陷陣的軍隊’指向何意?”和之前的旅行者一樣,在聽到阿瑞斯的解釋後都不由得麵露沉重,心裡隱隱不安。
“你知道‘克洛諾斯’的作用了吧——置死地而後生。”
“比如?”
“比如說你心臟上的那道致命傷,就是因為‘克洛諾斯’而得以重獲新生。”
陸月摸摸自己的心臟,隔著薄薄的一層料子摸到了一道刀口,縫了針,但不怎麼疼,十分神奇。
阿瑞斯觀察著她的表情,繼續說道:“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是這個時代的產物,卻因為未來的意外在此間誕生。按照你們的思路來看,人類永遠是‘作死’的種族,即使明白有危險也要為了一絲機會去冒險。”它說話的角度變了,“同理,高塔的存在亦是如此。你能明白嗎?”
“有點明白了。”半空的3D投影展現著十分超前的人類科技,都是一些科幻電影裡才有的概念設想,居然在高塔裡有了一定量的成果轉化。“也就是說,高塔科技不屬於這個時代,而因為某些意外被這個時代的少數人掌控,所以成為現在這般樣子。你們這群掌控者出於某種原因,開展了時空旅行實驗,所謂旅行者就是你們的實驗品。”陸月摸著下巴推測。
“這樣的理解也沒有錯。”雖然有所偏差。
“那你是如何看待高塔的?”
“抱歉,您這個問題不在回答的範圍之內,但我可以給您提供其他人的回答作為參考。”
姑娘拿起茶幾上的咖啡,嗤笑一聲:“也行。”
“在初代管理員看來,高塔既是人類科技發展到極致的產物,也是一把懸在人類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阿瑞斯已經習慣了人類的偏見,對那聲嗤笑毫不在意,“高塔的目標,是帶領人類進入一個物質豐富、科技文明高度發達的世界。屆時人類不再飽受戰爭與饑荒的威脅,不會為了資源進行掠殺,每一個人都有存在與貢獻的價值。”
“人人平等,人人幸福。”
美好的理想讓人向往,如同飛蛾遇到光熱,為了黑暗中的希望奮不顧身……“真是可怕。”陸月說。
阿瑞斯笑而不語。
擁有強烈警惕心的人類一向難得,但有時候卻會成為礙事的家夥。
它不知道她將來屬於哪一種,但無疑是接受度最高又最難糊弄的一類人。
“好了,偉大的目標先放一放吧。”陸月喝著咖啡,把話題引回流光之前裡的不確定,“你應該跟我解釋一下,‘近乎為真實的時空旅行’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不過是一項宏偉研究中的小瑕疵罷了,自上個世紀起我們就將這項研究命名為‘模擬地球’,而《彼岸》的存在就是為了擴充‘模擬地球’的樣本規模。這可是一項規模浩大且曠日持久的大工程,投入的資源不計其數。”少女絮絮叨叨。
陸月漸漸沒了耐心,“你還是直接給我講講‘模擬地球’的概念吧。”
“好吧,沒有耐心的人類。”阿瑞斯無奈地聳聳肩,輕輕一挑指尖,3D投影瞬間變幻成一款市麵上常見的《模擬人生》小遊戲,“就類似於這種遊戲,隻不過我們要模擬的是地球的‘人生百態’。利用0與1構建出一個浩瀚無垠的數據宇宙,借助AI不斷地設置參數,模擬宇宙的演化進程,最終確定屬於我們這個世界的特定參數。”
“我的上帝……”她驚愕地盯著投影中湧現出的密密麻麻的參數,仿佛沙漠中的沙粒般數不勝數。
要在這無儘的參數海洋裡精準定位屬於自己所處世界的那一組,無異於天方夜譚。但如果成功,那麼掌握“模擬地球”的人將會成為更高維度的存在,猶如上帝一般。
不得不說,高塔這群瘋子太有膽子了。
“高塔的研究員堅信‘平行世界’的存在,所謂‘近乎真實的時空旅行’,是因為旅行者穿越的時空充滿不確定性。由於是在模擬地球的情境之中,就如同在玩一款遊戲,所以每一次的遊戲曆程就相當於一組模擬參數。”阿瑞斯凝視著陸月黑色的眼眸,“這是小概率事件,如果成功就實現了時間旅行,失敗的話也不過是一次普通的遊戲體驗。通常來說,失敗的概率接近100%。”
她暫時接受了AI的解釋,“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是我?”
“因為鮑裡斯·馬爾林。”一直沉默不語的流光終於開口了,“自世紀之初,高塔就收集了大量‘不可思議之事’,整理成一個龐大的數據庫,並從中篩選出具有關聯性的事件。有一位蘇聯二戰老兵曾講述過一個離奇故事,稱自己的愛人是來自未來的靈魂,陪伴他度過了前半生的美好時光。在1975年的某一天,他還真切地與那來自未來的靈魂相擁。”
“後續還有一些相關記憶片段的錄入,與你之前在官網上提交的故事幾乎毫無差彆。所以,高塔係統鎖定了你。”
“這也太……”陸月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媽的,好亂,讓我緩緩。”
“沒關係,一開始難以接受是正常的。”
“有和我相同情況的旅行者嗎?”
“有,但活著的不多。”
還是高危職業!
她把剩下的咖啡一口氣喝光,手指不自覺地在杯沿摩挲著,試圖讓自己紊亂的思緒平靜下來。
片刻後,她抬眼望向阿瑞斯和流光,聲音中透著一絲疲憊:“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麼做?”
“已經結束了,高塔不會再限製您的自由。”AI露出不太討喜的笑容,“尊敬的旅行者·月光小姐,感謝您為我們留下珍貴的數據。即日起,您無需再擔憂征信問題,您的賬戶將會彙入一千萬美元作為遊戲獎勵,同時‘計劃之城’將賦予您自由出入境的權利。倘若您還有意願,隨時可以入職【Future Star】工作室。”
“那我母親的病……”
“抱歉,目前我們無能為力。”流光搖頭,“對於旅行者而言,‘克洛諾斯’是良藥;但對於普通人類而言,是致命的毒藥。”
在希臘神話中,神明克洛諾斯同時也是“殘暴”的代表。
陸月的眼神頃刻間黯淡了下去,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靈魂般癱坐在沙發上,“還剩最後一件事,”她撐起一絲力氣,問,“鮑裡斯……他還活著嗎?”
“死了。”阿瑞斯的回答簡短而冰冷。
那個曾經在衛國戰爭中浴血奮戰的老兵,在蘇聯解體後,被時代遺忘於角落。晚年的他,生活陷入極度的淒涼,隻能靠賤賣勳章來勉強維持生計;那些閃耀著英雄光輝的勳章,卻在貧困的逼迫下,漸漸失去了它們原本的意義。
“他是怎麼死的?”陸月的聲音微弱卻又執著。
“孤獨與病痛。”流光緩緩說道,“歲月和命運最終將他吞噬,他在貧病交加中走完了自己的一生,那些曾經輝煌的記憶,也隨著他的離去,漸漸消散在曆史的長河裡。”
【“即使我垂垂老矣,也要再見上你一麵。”】
曾經的許諾,信誓旦旦。
騙子。
大騙子!
言而無信的臭毛子!
“月光小姐,高塔還收錄了鮑裡斯生前的最後一段錄像,是留給未來的露緹娜的。”流光提醒,“您現在要看嗎?”
陸月沉默了許久,啞聲開口:“看。”
AI的虛擬光屏亮起,82歲的鮑裡斯出現在畫麵中。
他看起來麵容憔悴,但眼神中依然充滿了溫柔和眷戀。
“親愛的露緹娜:
當你看到這段錄像時,也許我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知道我違背了我們的承諾,沒能在未來的時候與你相聚,但請相信我,這並非我的本意。我的生命走到了儘頭,可我的心一直都在你那裡。
露緹娜,不要為我的離去太過悲傷。我這一生有過榮耀,也有過落寞,而你是我生命中最璀璨的一抹亮色。那些與你共度的時光,無論是在硝煙彌漫的戰場,還是在列寧格勒寧靜的夜晚,都如同珍貴的寶石,鑲嵌在我心底最柔軟的角落。即便歲月無情,命運弄人,我也從未後悔與你相愛。
如今,我即將奔赴另一個世界,但我堅信,我們的靈魂終有一天會再次相遇。
願你在屬於你的世界裡,永遠幸福快樂。
我愛你,露緹娜,直至永恒。”
錄像播放完畢。
陸月再次閉上雙眼,淚水潸然而下。
…
…
出了科技館的實驗室,陸月在路邊打了一輛前往市醫院的出租車。
一路上,她望著車窗外不斷後退的街景,思緒萬千。
車載音箱播放著近期相關的國際新聞熱點,有戰爭,也有衝突。
世界依舊戰火紛飛,和平遙遙無望。死神的鐮刀冷酷無情,不知從何時起,死亡也因時代的變遷化作了一串冰冷的數據。
在這串數據裡,總有無辜的平民用鮮血呐喊,總有冷靜的人寫下剜心的詩篇:
【戰爭總會結束,
領導們總會握手言和。
老人們在等待陣亡的兒子歸來,
妻子們在翹首期盼心愛的丈夫,
孩子們在等待他們英雄的父親。
我不知道是誰出賣了我們的祖國,
但我看見了是誰付出了代價。】
——穆罕默德·達爾維什
啊,殘酷的戰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