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們的使命(1 / 1)

“露緹娜,露緹娜……”

來自夢境深淵的呼喚,在混沌中虛無縹緲。

“堅持住,露緹娜!”

是誰?

“露緹娜!”

好吵。

“她……她醒不來了嗎?”

我努力睜眼,迷迷糊糊中似乎見到了……上帝?旁邊站著的天使是鮑裡斯,一臉擔憂。

發生了什麼事?

這裡是天堂?

不,似乎是找到了救助。

疼……

全身像被火燒般疼痛難忍,尤其是右腿,哪怕隻是輕微地挪動一下,都好似有無數根針狠狠地刺入骨髓,痛得我想再次昏厥。

“……疼。”努力了半天,隻能艱難地從乾裂的喉嚨中擠出一個詞。

“太好了!醒了!基尼亞耶夫醫生,露緹娜清醒了!”

話說,自己啥時候暈的?

哦……想起來了,那會兒鮑裡斯背著我又走了一段路,後麵實在受不了,就摸出幾粒膠囊一口悶了,精神在藥物的作用下亢奮了幾個小時,可終究是強弩之末,剛撐到天亮就氣力耗儘,昏死過去了。

還好運氣不錯,碰上遊擊隊。

“露緹娜同誌,你現在感覺如何?”上帝輕輕撐開我的眼皮,仔細查看一番後問道。

我向上帝豎起一根中指,表示自己還活著,但是痛苦萬分。

“真糟糕,看來嗎啡對你的作用不大。”變回醫生的上帝同誌搖頭歎氣。

“這是……哪裡……”

“野戰醫院。”

“疼……”

“不能再給你注射更多的嗎啡了。”

我欲哭無淚,轉而無助地看向一旁的鮑裡斯,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又忍不住帶著哭腔傾訴:“疼……鮑裡斯,我疼……”

鮑裡斯急忙握住我的手,“露緹娜,你要是覺得疼,就掐我……咬著我的手也行!”

“疼……”我抓著他的手,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指甲不自覺地陷入他的手背,可他卻沒有絲毫退縮。

又斷斷續續乾嚎了一個小時,我實在哭不出來了,也麻木了,索性收拾好心態,把自己的腦袋放空,什麼也不去想。

身體上的疼痛沒減輕多少,肚子倒是餓了。我再次張開嘴,試圖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餓……鮑裡斯……我餓……”

想吃點熱呼的,最好是湯。

鮑裡斯一臉心疼地看著我,“露緹娜,你想吃什麼?”

“熱的,湯。”

我想起了那晚和塔蒂亞娜少尉一起喝的肉骨湯了,還放了菌子提鮮。

“紅菜湯可以嗎?”

“嗯……”

又過了一會兒,意識越來越模糊。

·

『叮~』

混沌之下,黑白分明。

黑色裡的【她】,血染白袍。

“……蘇珊?”我不太確定地往前挪幾步,卻被透明的空氣牆隔在中央。無儘的黑暗裡,那抹血紅如此刺眼,“蘇珊,是你嗎?”

【她】蜷縮著,身體微微顫抖,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蘇珊,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我焦急地問道。

【她】努力抬頭看向我,聲音虛弱而顫抖:“……疼。”

我心急如焚,拚命想要衝破那道無形的屏障,可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靠近分毫。

“蘇珊,你堅持住,我們交接!”在她近乎絕望的眼睛裡,我聲嘶力竭地喊道。

回答我的隻有一句話:“露緹娜,好疼……”

『叮~』

·

我從夢境中驚醒,伸手掏出小藥瓶,打開蓋子數了數裡麵的膠囊,果然又少了幾粒。

“露緹娜,怎麼了?”不知道在旁邊守了多久的鮑裡斯關心道。

我舉著小藥瓶質問:“你是不是喂我吃下了裡麵的膠囊?”

“對,怎麼了?”他不明所以地點頭,“你昏迷後一直喊疼,短暫清醒過一次,讓我打開藥瓶喂你……對了,紅菜湯,你還一口氣喝完了紅菜湯!”

“笨蛋!”我氣不打一處來,不知道該罵她笨還是罵自己混蛋,“嗚嗚嗚笨蛋……那個不是我,是蘇珊!”

“露、露緹娜,你、你彆哭,我再去找點紅蘿卜、甜菜和牛肉……”鮑裡斯手忙腳亂替我擦眼淚,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哄女孩子。

“臭小子,你不能這麼哄女朋友,方法不對。”隔壁床一名年紀大一點的老兵開口,雙腿截肢,正靠在床上抽煙,“這個時候你不應該離開,而是陪在小姑娘的身邊說好話。”

對麵床和我差不多大的年輕人接話:“想想偉大領袖的口號,我們要用意誌戰勝痛苦!”

他身上的繃帶纏得比我還多,好歹我露出了個腦袋。

另一床瞎了隻眼的年輕士兵笑了一聲,嫌棄道:“彆理他,這小子剛打了嗎啡能得瑟。你昏迷的時候,他嚎得比所有人都大聲。”

“巴沙,請不要讓我在姑娘麵前丟臉!”

“果沙,裹這麼嚴實的你還擔心臉丟了?”

“閉嘴吧,難怪你上學時總是挨女朋友的罵!”

“哼,你個沒女朋友的家夥就酸吧!”

“那是因為姑娘們都愛我,為了不讓她們傷心我才沒有女朋友的!”

“瞧瞧,說的什麼瞎話,塔莉婭的‘婦女之友協會’過來揍你的時候,還是我拉著你跑的!”

這兩個家夥居然就這麼吵起來了。

哈哈哈……好吧,原本emo的我也哭不出了。

“瞧瞧,小姑娘笑嘍!”隔壁床的老兵抽著煙笑道。

我努力了,但還是壓住嘴角的笑,就這麼捂著肚子大笑出聲。

“露緹娜……”我緩了一口氣,不行,動作幅度再大點真的要扯到傷口了,“同誌們,我叫露緹娜,很高興認識你們。”

“我是帕維爾,您也可以叫我巴沙。”巴沙僅存的一隻眼睛眨呀眨,“那家夥叫格奧爾,學哲學腦子學抽了。”

“你個蘇卡,蘇卡不列!”被裹成木乃伊的果沙動彈不得,全身上下隻有嘴巴能動,“露緹娜同誌,叫我果沙就好。巴沙你個混蛋,不也是和我一起學哲學的!”

我湊近鮑裡斯悄悄問:“我昏迷的時候,也這麼熱鬨嗎?”

這小子微微一笑,眼神裡的緊張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溫柔:“還好,果沙忍不住痛的時候會罵巴沙,巴沙從不還嘴。”

“呸,他那聲音小得,聽都聽不見!”巴沙插話。

果沙反擊:“我那是在背《列寧全集》!巴沙你就嫉妒吧,我成績比你好!”

巴沙回敬:“但是你沒有女朋友!”

兩個家夥又你一言我一語打起嘴炮,路過巡視的醫務兵讓他們安靜點,結果兄弟倆齊聲回道:“我們在探討人生的意義!”

趁他們吵得起勁,我問了一下鮑裡斯任務的事。鮑裡斯搖頭說不清楚,但今天早上聽到了第8集團軍順利從右翼合圍調過到盧加方向的消息,想必戈爾布諾夫準尉他們已經順利完成任務了。

“那麼,有辦法和準尉取得聯係嗎?”我問。

鮑裡斯仍舊搖頭,“抱歉,露緹娜,恐怕在盧加解放之前我們都無法離開這裡。”

我理解地點了點頭,自己現在裹得和果沙差不多,短時間內是不可能移動的了。

“那你呢?”

“我和遊擊隊一起。”

“……”

“怎麼了露緹娜,你看上去不太高興。”他看出了我的擔憂,“你放心,我會沒事的。”

“鮑裡斯,你能不能……不要上前線?”我知道這個要求很可笑,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還有什麼退路呢,“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親愛的露緹娜,彆擔心,遊擊隊是後方作戰,很安全。”他抹去我眼眶裡打轉的淚水,“也隻有在遊擊隊,我才能更好地守護你。”

前線,沒有什麼安全不安全之說,蘇聯的遊擊隊戰鬥力強悍,建製軍在前線衝鋒時往往需要遊擊隊的合圍,大家都同樣身處第一線廝殺。

我握住他寬厚的手,不願放棄掌心裡的溫暖:“哪怕……戰死?”

“放心吧,我會活著回來的。”他輕拍我的手背。

“可是鮑裡斯,你會……你會……”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來到前線已然是一場賭博了,更何況真的要觸及曆史的生死——不,是鮑裡斯的生死——我不想讓他失去年輕的生命!

“鮑裡斯,你聽我說。”我收斂低落的情緒,竭力維持臉上的平靜,“我看見了曆史——你,會在26歲時死去,犧牲在盧加的解放戰場上!”

“這是已經記錄下的曆史!”我的聲音幾乎在顫抖。

鮑裡斯靜靜地聽著,藍色的眸子沒有任何波瀾起伏,“也許吧。親愛的露緹娜,”他笑得更加溫柔,也更加堅定了,“我知道你擔心,但我們必須相信彼此。我們都是為了同一個目標而戰,為了我們的祖國,為了我們美好的未來。”

他輕輕地擦去我臉上滑落的淚水,低聲說道:“我相信你來自未來,那個世界一定是一個充滿和平與繁榮的地方。在那裡,科技飛速發展,人們的生活水平顯著提高,生產資料不再被少數資本家所壟斷,每個人都能享受到公平和尊嚴。”

“同誌,我期待著那天的到來。”他微笑著說,“但是在此之前,我需要獻上自己的生命,趕走侵略者!而我們的英勇無畏,將讓世界的剝削者、讓所有的法西斯——都顫抖!”

“這是我們這一代人的使命與榮耀。”

心之所向,赴湯蹈火。

【切·格瓦拉說過:“因為我們來過。”】

·

二月的盧加,凜冽的寒風如銳利的刀刃,肆意切割著大地,濕寒的空氣彌漫著死亡與絕望的氣息,一片肅殺景象。

為了對德軍的盧加防線進行聯合打擊,蘇軍調動第8集團軍對德集團軍形成了包圍圈。但隨後不久,德國北方集團軍額外支援了第12裝甲師協助德第18集團軍堅守河岸。

蘇軍的正麵戰場充滿泥寧,許多士兵不得不在積雪和沼澤裡一點點推著火炮前往戰場,在敵人裝甲師的支撐下軍隊的正麵戰場異常艱難、苦不堪言。

而隨著蘇聯第59集團軍的持續調動,我也見到了曾經的熟人們。

最先過來的,是涅斯托爾少尉和奧娜謝寧醫生。鮑裡斯的遊擊隊接到遊擊司令部的指示與涅斯托爾他們的遊擊小隊合並,形成了一支頗具規模的遊擊隊伍,也就是那會兒,他們知道了我受傷的消息。

我把分彆後自己的經曆和醫生同誌簡述一遍,也說了一下蘇珊之前的表現。但談及最近幾天,卻不了解毫無動靜的蘇珊發生了什麼事。

奧娜謝寧略微思索一番,問:“你是說,蘇珊自己主動吞下膠囊後就再也沒有出現了,而你儘管受傷嚴重,卻不用承受任何身體上的痛苦?”

我點頭:“是這樣的,所以我懷疑是蘇珊替我分擔了痛苦。”

一旁的涅斯托爾見鬼似的看著我,“你沒說謊吧露緹娜,蘇珊從未對人表露出友善。”他在觀察我,試圖找到我“說謊”的破綻,“這個瘋子可是連自己都能傷害的人,我不相信她良心大發了。要知道她出逃時放的那把火,可不帶一絲猶豫的!”

“她放火了?”我問。

少尉點頭,“對,拿自己做誘餌,蓄謀已久。”

“傷亡如何?”

“發現及時,隻是實驗室被毀,燒死了幾隻烏鴉。”

“這就是證明。涅斯托爾少尉,依您對蘇珊的了解,如果她想大開殺戒,很難嗎?”

對方搖了搖頭。

我認真道:“蘇珊雖然行事乖張,卻有自己的一套社會原則,隻是這套原則不被主流所認可。”

“……所以?”他挑眉,不耐煩問:“我們爭論這個有什麼意義?”

“有意義!因為蘇珊並不是十惡不赦的瘋子!”我看向奧娜謝寧,“醫生,你能救救蘇珊嗎?”

蘇珊才是原主,我隻是來自未來的寄生蟲,因為得到宿主的收留才可以苟活至此。

我是想回家沒錯,但我更不想讓蘇珊就這麼死去。

“抱歉,露緹娜。”奧娜謝寧搖頭,“你……不,你們的經曆很神奇,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抱歉,親愛的,我當初確實參與了對蘇珊的觀察,但那時的我隻是一名實習生,知道的不多。”

“可是,醫生,你給了我喚醒蘇珊的膠囊……”

“隻是因為愧疚。露緹娜,旁觀也是一重傷害,我為自己的冷漠感到抱歉。但除此之外,我什麼也做不了。”

我皺眉:“醫生,你什麼意思?”

奧娜謝寧垂下腦袋,不敢再看向我:“抱歉,能救蘇珊的隻有蘇珊。”

·

奧娜謝寧的話讓我糾結一整天,晚上鮑裡斯回來時,我跟他說了這件事。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輕聲問道:“親愛的,你喜歡蘇珊嗎?”

喜歡嗎?

談不上討厭吧。但非要說喜歡,也有點牽強。

“我不知道。”我搖頭,“但是鮑裡斯,我不能讓蘇珊消失。”

“如果蘇珊蘇醒的結果,是以你的消失為前提呢?”他突然神情緊張地問道。

“那我選擇消失。”

我沒有任何猶豫的回答,讓鮑裡斯在緊張中更多了一份震驚。

“為什麼?”他的眸色越發立暗沉,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露緹娜,你舍得我嗎?你不是要回家嗎?我們還沒去過列寧格勒!”

“本來就不屬於我。”

我承認自己有私心,我一點也不想看得這麼開,甚至想占有蘇珊的身體就這麼貪婪地活下去。

但是,我不能。

我親愛的媽媽自小就教給了我社會的真善美,儘管社會並不全是美好。更值得在意的是蘇珊對我的態度,她甚至願意替我生孩子!

【“吵死了。”】

……嗯?

【“閉嘴,我還沒死。”】

哎?

蘇珊!

鮑裡斯困惑:“露緹娜?”

我欣喜若狂抱住自己,歡呼雀躍:“太好了,太好了!”

【“……”】

“鮑裡斯,她還在!”太好了,一直繚繞的死氣沉沉消失了一大半!

但鮑裡斯看上去並不怎麼開心,“露緹娜,我想和蘇珊談一談。”

“好啊,你要說什麼,我轉告她。”我咧出燦爛的大白牙。

“我是說,我和蘇珊,單獨談一談。”

“……”

『叮~』

失去意識前,我聽到蘇珊說:“好啊,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