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與鮑裡斯馬廄閒聊,我獨自回到圍爐小屋,打算花一個下午思考去處。
疏理一番亂糟糟的思緒,當下的情況是這樣的:
原主發生意外,生死未知;我受醫鬨牽連,刀子插進心臟,大概率是身受重傷。借著某種神秘莫測的力量,我靈魂穿越至原主之身,就此來到了1943年末的蘇聯。
這裡不是遊戲,而是真實的曆史世界。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成為了原主。
我不清楚自己在現代的身體是否能活下來,也不知道脫離這個世界的方法。倘若要在這重重迷霧中找尋一絲關聯,唯有鮑裡斯了。
顯而易見,所有的跡象從最初便都隱隱指向了這位年輕的士兵。
但我想不通。
我能夠推測高塔對於此事定然知曉一二,卻難以揣摩他們的意圖所在。
流光口中“時間的意外”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從我接下克洛諾斯的那一刻,命運既定。
大腦飛速運轉,我將這些日子的經曆前前後後捋一遍,大膽推測。
【克洛諾斯,掌管時間、收獲命運。】
嘖,頭好癢,要長腦子了!
Emmm,“克洛諾斯”——我記得阿瑞斯說這東西很重要……等一下,阿瑞斯!?
我有那麼一瞬間茫然,努力回想起AI少女的形象,竟然就這麼一點點地把它和阿芙樂爾的容貌疊到了一塊兒。
不會吧不會吧?
我倒吸一口涼氣,是巧合還是必然?
無論是巧合還是必然,這對我目前的情況沒有任何幫助。一切的迷團就在高塔,隻能回去之後再問流光了。
不,我應該考慮的是如何生存。
所以思考了一大圈,問題還是繞回了原點。
打仗是不可能去打仗了,若不上前線,投身後勤似乎就成了唯一的出路。這麼看來,加入醫療隊或許是個不錯的抉擇。
思及此,我跑去問鮑裡斯如何抱上大腿,接著,毛子把我帶到了護士長同誌麵前。
來自莫斯科或其他地區的誌願者,到了庫爾斯克的後方醫院,基本都歸之於護士長調配,工作崗位也由她安排。
護士長同誌抽空詢問我的基本情況,隨後問道:“親愛的露緹娜,你都擅長些什麼呢?
“呃……”我思考半分鐘,果斷搖頭。
箭術、馬術、琴術、氣/槍……樣樣通,樣樣鬆,真沒什麼好講的,不過是家境優渥時母親為我這個大小姐培養的小眾興趣罷了。
然後,護士長把我分到了打雜上。
·
阿芙樂爾是打雜的好手,她似乎有著無窮的精力和耐心,任何雜事一經她手,便能迅速被梳理得清晰有序,於我們而言是榜樣。
毫不意外地,由她帶我熟悉醫院的打雜事務。
她目前負責的區域是病房和存放醫療用品的儲物間,因為槍傷處理經驗豐富,偶爾會被醫生們借去手術室打下手。
夜間巡查病房時,我們有過幾句話的交流,然後我才知道,原來她並不是醫學生,隻是一名新聞專業的實習記者,因一直追隨前輩深入戰場進行報道,才得以積累起豐富的槍傷處理經驗。
聽聞她的經曆,我不禁對她肅然起敬,內心滿是欽佩之情。而麵對我的誇讚,阿芙樂爾卻顯得有些羞澀。
她說,經曆數次戰爭,再沒有經驗的新手也會變成經驗豐富的老手。
在女孩黑曜石般的眸子裡,我見到了生死交錯的漣漪。
·
打雜是一件身心俱疲的事,隻要分到了病房區,無論大事小情都得搭把手。
特彆是1944年的元旦過後沒多久,隨著諾夫哥羅德戰役的打響以及列寧格勒的突圍行動,陸續有來自北邊的傷員從前線醫院運送過來,整個病房區瞬間陷入了極度的忙碌與緊張之中。
走廊裡擔架來來往往,傷患的痛苦呻吟交織回蕩。我和阿芙樂爾不停地奔波於各個病房之間,有時候我們甚至來不及對剛死去的同誌說一聲“再見”,便又不知道被誰拉到下一間病房裡。
戰爭的每一天都在進行告彆,我像不知疲倦的陀螺般高速運轉,每日乾完手頭繁重的工作,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顧及其他事情,以至於當我偶然間回過神來,才驚覺已經許久未曾見到鮑裡斯了。
一番打聽之後,我從一位運輸員那裡獲知了確切消息:鮑裡斯所在的小隊已領命出發,離開了庫爾斯克。
“他還會回來嗎?”我不由得慌張了一下,心裡悶悶的。
臭小子,居然連再見也不說!
運輸員同誌稍作思忖,開口說道:“露緹娜同誌,您不必擔心,鮑裡斯是前往莫斯科運輸醫療物資去了,照理說能很快返回來的。”
去莫斯科啊,那邊應該是安全的。
我道了聲謝,重新回到工作崗位。得格外留意鮑裡斯的行蹤動態了,畢竟他可能是我穿回現代的線索,不能這麼死在戰場上。
日子在忙碌中緩緩流淌,病房裡的傷員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我處理槍傷的手法也愈發嫻熟。
每當有運輸車隊歸來,我的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尋,希望能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阿芙樂爾笑我這個樣子,活脫脫像個……呃,望夫石。
我故作羞惱,讓她不要再打趣。
其實,那日的鬨劇之後,大家已然將我和鮑裡斯主動綁成一對,隻不過由於當事人雙方都沒再做出進一步的回應,加之戰事和傷員上的忙碌,便也沒什麼精力去關注八卦了。
而我這麼做的目的,僅僅是出於未雨綢繆的心態。
又過了一天,1月25日,鮑裡斯回來了。
我照舊遠遠地看一眼車隊,見到他招呼巡邏的士兵一起把車廂裡的物資卸下,然後提著一個籃子徑直往這邊走來。
“下午好啊,鮑裡斯同誌!”我大大方方向他打招呼,他似是才發現我一樣,點頭應了一聲。
“阿芙樂爾在哪裡?”鮑裡斯問。
我回道:“可能和切科夫醫生在一起?”想了一下,轉而又道,“最近亂糟糟的,我和你一起去吧,免得找不到人。”
他微笑:“謝謝你,露緹娜同誌。”
我擺擺手,“運輸任務還順利吧?”我仔細打量著他,毛帽下的褐色短發略顯淩亂,臉夾有些消瘦,看樣子路途不太輕鬆。
“還好。”他仍在微笑,可看起來更像搪塞了。
我有點不爽,“怎麼,一段時間不見,你就不待見我了嗎?”
他歎口氣,“露緹娜,我……”
“閉嘴。”我知道他要說什麼,但其實我不爽的是自己此刻莫名其妙的態度。
臭毛子乖乖閉嘴了。
我帶他去切科夫醫生的辦公室,沒見人,又去儲物間看了一眼,正好碰上清點完藥品的阿芙樂爾。
“嘿,鮑裡斯同誌,許久不見。”女孩朝我們打招呼,“噢,露緹娜,這裡的工作做完啦。”
“鮑裡斯同誌要找你,我就帶他過來了。”我解釋。
阿芙樂爾點頭,看向鮑裡斯,“什麼事呢?”
他提起手裡的籃子道:“我在莫斯科見到了阿納托利長官,這是長官托我帶給您的禮物。”
“謝謝。”
阿芙樂爾一陣欣喜,伸手去接籃子,被鮑裡斯避開了。
年輕的士兵垂下腦袋,略帶羞澀道:“有點重,我、我幫您提著。”
“哎呀,多麼樂於助人的小夥子。”我在一旁揶揄,看著他麥色的臉越變越紅。
“好啦,我們先回休息室吧!”阿芙樂爾及時打圓場。
路上,女孩靠近我悄聲咬耳朵:“露緹娜,心上人可不能這麼追喲。”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順著她的話敷衍地點一下腦袋。
掀開圍爐小屋的簾子,正巧見到了切科夫醫生和護士長在此休息。角落裡傳出狗子的嚶嚶聲,我尋聲掃一圈,才瞧見是一隻二哈。
“嘿,親愛的阿芙樂爾同誌!親愛的露緹娜同誌!哦,還有親愛的鮑裡斯同誌!”縫衣服的護士長向我們打招呼。
“汪嗚~”
狗子可憐巴巴地撲向阿芙樂爾,搖尾乞憐。
然後,我們從護士長同誌口中知曉,原來是因為切科夫醫生被它咬了,這才來主人麵前裝委屈博同情。
狡猾的狗子。
“阿芙樂爾,我這裡還有來自上級的私人信件,”一旁的鮑裡斯從軍裝內袋掏出一封封口完整的信,遞過去,“也是來自莫斯科的。”
“謝謝。”小姑娘又是一陣欣喜,忙折開信,倒出了三枚銅錢。
她打開信紙,坐在爐子邊慢慢看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收好信,打開了籃子裡用油紙包好的美味佳肴。
勤勞的小夥子們去廚房熱食物了,留下女士們享清閒。護士長同誌拿著鮑裡斯脫下的軍裝湊過來,十分欣賞地看向我,笑道:“親愛的露緹娜,為心上人縫補衣服是我們的傳統。”
蘇聯軍隊裡,一直有著這樣不成文的“規矩”:倘若一個姑娘對某個士兵心生愛慕,那麼她就會主動為其縫補衣服。
這差不多就等同於表白了。
我接過護士長遞來的衣服和針線,就著那幾道破口子開始縫,不多時就輕鬆完成任務。
護士長仔細檢查了一下針腳,很是滿意。
恰好,小夥子們端著食物回來了。有年糕,有餃子,有小菜,吃得比平日裡的冷水泡大列巴好多了。
我看著熱氣騰騰的食物,一口一個餃子,幸福得涕泗橫流:“嗚嗚嗚終於吃上點好的了……嗯等一下,這是什麼?”
牙齒嗑到了硬硬的東西,吐出來一看,原來是銅錢。
“是幸運幣。”阿芙樂爾笑道。
鮑裡斯也吃出了一枚幸運幣,看起來卻是一臉憂愁,“這東西真的能帶來幸運嗎?”
我盯著手裡的銅錢,想起了以前媽媽在年三十特意包的餃子,學著北方人放一枚硬幣進去,然後讓我吃到這枚幸運幣。
那個時候的我是幸運的。愛我的父母,富裕的家庭,給予了我肆意追尋夢想的自由;無論是騎馬、射擊還是追星,我都能隨心所欲,儘情翱翔在自己的小天地裡。
我是父母唯一的女兒,所以我無疑是幸運的存在。
可是後來……
未到傷心處,有淚不輕彈。
我下意識地攥緊手指,死死把銅錢嵌入手心裡的肉。
“露緹娜……”模糊的視線裡,我見到鮑裡斯的臉上寫滿關切,“你……露緹娜,你的手流血了。”他輕輕握住我的手,藍色的眸子竟然有著不一樣的溫柔,“不要再想了,會痛。”
他一點點掰開我的手指,取出那枚被嵌在掌心的銅錢,輕撫那道血印子,“好的、壞的,都會過去。我們要活在當下,不留遺憾。”
我張了張嘴,喉嚨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盯著掌心上發紫的指甲印,半晌才發出聲音:“所以這是你對阿芙樂爾死纏爛打的原因嗎?”
他很明顯愣住,臉燒得通紅,彆過腦袋不知所措。
阿芙樂爾倒是看開了,抱著狗子打趣:“哈哈,對。活在當下,不留遺憾。”
我深吸一口氣,苦笑著搖頭:“人們總會被過去所拖累。放下過去,有時候是背叛自己。”
“但有時候也是新的開始。”阿芙樂爾臉上的笑容永遠那麼燦爛、純潔。
可我沒有新的開始了。
從父親被騙開始,我注定逃不出過去。
我的惡與恨,從那時起就該生根發芽了。隻是因為善良的媽媽,用她的溫柔與堅韌,一次次在我心中那片黑暗的土壤灑下希望的種子,才讓我變得像一個正常人。
媽媽就是我在這個世界的希望,如果沒有媽媽……哈,是嗬,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將希望放在擼貸上,我應該去偷、去騙、去搶……對,去殺了偷走我幸運幣的人!
“露緹娜?”鮑裡斯的聲音將我從危險的思緒中拉回現實,“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究竟怎麼了?”
回過神來,我僵在原地。
剛剛,我似乎,在想一些違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事情。
“露緹娜同誌該休息了。”切科夫醫生道。
我緩緩抬起頭,望向圍在身邊的眾人,他們的目光裡有疑惑、有擔憂。而我,卻在這一片關切中,愈發感受到內心的孤獨與掙紮。
“抱歉。”
我站起身,晃悠悠地離開了。
鮑裡斯追了出來,在身後隔著一段距離,一直跟住我。
·
不知不覺間,黑暗已降臨。雪停的日子,夜是更為徹骨的冰寒。
許是見我沒有停下的意思,鮑裡斯加快了步伐,幾步上前追來,伸手將我拉住。
“露緹娜,彆再往前走了,森林裡有冬眠的狼。”他揚聲道。
我回頭靜靜地望著他,目光落在他身上的軍裝外套上。那原本破損的裂痕已被細密地縫補好,若不仔細看,幾乎和原來的樣子毫無差彆。
“你的軍裝是我縫的。”我說。
他愣了一下,應該是沒想到我的語氣如此平靜,道謝:“謝謝。”
耳朵微微發紅。
“我發現,你很容易害羞。”
耳朵更紅了,好可愛。
我晃晃被他拉住的左手,決定再逗弄一下,“抓這麼緊,是要向我表白嗎?”
“……”
他像是被燙到一般,猛然鬆手,臉瞬間漲得通紅,“你、你……露緹娜!”
“嗯?”我挑起眉毛,饒有興致地欣賞著他的羞澀,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不要再捉弄我了!”羞惱男人的聲音像撒嬌的貓兒一樣,撓得人心癢癢的,“我、我喜歡的是阿芙樂爾!”
“哦~”
底氣不足啊。
“你喜歡她是你的事,我喜歡你是我的事。”
我微微仰頭,湊近他,目光如炬,仔細打量著毛子好看的五官:突出的眉眼,高顯的鼻梁,略顯豐利的下顎線,總給人冷峻的感覺,但其實卻是個容易害羞的小子。
鮑裡斯的身體不自覺地微微後仰,雙手隔在我和他之間,試圖拉開些距離。
“彆忘了,我說過我相信一見鐘情。”我提醒。
寒風襲來,竟是有微微的熾熱。
士兵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他彆過頭去,避開我的直視,“露緹娜,你這樣會讓我很困擾。我心裡已經有阿芙樂爾了,她是那麼善良、勇敢,我不能背叛自己的感情。”
我輕笑一聲,將心中長久以來的煩悶隨著這一聲笑拋掉大半,整個人輕鬆不少。
“好了好了,又沒讓你背叛自己的感情。”我翻了個白眼,順勢拉開我們之間略顯尷尬的距離。
因為有心轉移話題,我問:“這次你能在庫爾斯克待多久?”
“兩天。”他說,“明天晚上出發。”
我們往回走,踩著來時的路,腳下的雪渣被踩得咯吱作響。
“這麼短?”
“嗯。北邊的列寧格勒開始大突圍,其他城市在配合軍隊行動,我們也要保障前線的物資運送。”
“所以,你要上前線?”
他沉默幾秒,沉沉地“嗯”了一聲。
“去哪裡?”我又問。
他很快回答:“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應該是不能說吧。
思索片刻後,我也很快接上他的話:“我和你們一起去。
鮑裡斯停住腳步。
“怎麼了?”我回頭,眨眨眼睛,“物資運輸隊歸後勤,比前線安全不少呢。”
他斬釘截鐵拒絕:“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