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吃,還是吃(1 / 1)

薑曉芙緩步走到屋簷下,不等她開口說話,看門的那個小丫頭就接過她手裡的傘,邊收傘邊笑著對她說:“表小姐請進去吧。”

“多謝你了。”薑曉芙也對她笑了笑,打起簾子,走入裡屋。她給王老太太行了個禮,站著的丫頭搬來一個繡墩,薑曉芙便坐在上麵,笑著問軟榻上的老人:“姑奶奶的身體今日可好些了?”

她從雨來而來,說出來的話仿佛也沾著春雨溫潤的氣息。紀棠見她神情和兩個月前在沈家時一般無二,一時怔住,恍惚間竟覺得是霜降她們在騙自己,薑曉芙好好的,壓根就沒發生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王老太太命丫鬟把自己的身體往上扶了扶,她把毛毯拉至胸前,“還不是老樣子,不算太差,也沒有多好。”

薑曉芙道:“要放寬心,心情好了,身體才能好。”她看向坐在王老太太身邊的紀棠,笑意晏晏,貝齒輕啟:“芳慧妹妹手臂上的傷痊愈了?”

王老太太眼睛斜瞥了紀棠一眼,心中稍覺不安,方才竟然忘了問她這一茬,此時急忙也問道:“是啊,你的傷可養好了?”

紀棠點頭:“早就好了。”

薑曉芙笑道:“我真是多餘問這一嘴,要是你沒好,沈夫人肯放你回來?”目色忽然哀傷起來,“其實也是我的錯,那天我要是沒有按著嬸娘的吩咐去和你說回來的事情,千蘭妹妹就不會想出那樣的法子,如此,芳慧妹妹也不會摔下來。”

紀棠與薑曉芙二人之間隻有虛情假意,並無半分真心。然而此刻,紀棠看薑曉芙愁眉籠起,一副傷心的樣子,她硬著的心腸軟了些。正要開口說話,薑曉芙頸間長長的紅痕刺入她的眼睛,那道痕跡足足有半寸粗細,在薑曉芙雪白的肌膚上尤為明顯。

紀棠心想也許真是玄鈺害薑曉芙失去清白與名節,她因為這個,不得不委屈自己,把自己後半輩子托付到一個不愛的男人身上。紀棠覺得玄鈺此舉太過,又想到玄鈺之所以會來,還是因為她自己的緣故,如此算,便如她害了薑曉芙一般。心裡愧疚起來,麵色更為柔和,“又不是你的錯,你不用道歉。”

薑曉芙心念微動,臉上笑意不變,“你不怨我就好。”

王老太太握住紀棠的手,“都是一家人,姐姐妹妹間說什麼恨啊怨啊的?”她頭也不抬一下,問薑曉芙道:“怎麼就你一個人來,時飛那孩子呢?”

“他本就隻是路過的,我怕雨下得更大,路上不好走,便讓他回去了。”

“你這孩子一向最是懂禮,現在是怎麼回事?他要走,你也不知道攔著,讓他吃了晚飯再回去?”

薑曉芙就像沒有聽出王老太太話裡有話一樣,仍是笑道:“他已經和家裡說好了,家裡人都還在等他呢,即便是留了,他也是不肯的。”

王老太太抬眸,鬆開紀棠的手,冷笑道:“罷了,罷了,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情,老婆子老了,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了!”

久久,薑曉芙沒有說話,隻是垂眸,低頭摩挲右手戴的寶石戒指,眼下是一片被燭火照出的眼睫的影子。

王老太太呼吸莫名急促,眼神愈冷。

下人傳飯的聲音打破沉默。

王老太太扶了扶發髻,“小桑,扶我起來吧。”

一直站著的丫鬟恭恭敬敬道答了句“是”,彎腰抬起王老太太的一條胳膊。

紀棠和薑曉芙也相繼站了起來,薑曉芙走近軟榻,正要扶王老太太另一隻手,王老太太卻對她擺擺手,指了指身旁的紀棠。

一直跪著捶腿的丫鬟已經為王老太太穿好鞋子。紀棠和小桑相互配合讓王老太太站了起來。小桑蹲下身為她整理衣服,王老太太挽住紀棠的胳膊,一臉笑意,“你這丫頭倒有點勁。”

天地昏暗,雨越來越大。在雨幕裡,一切都影影沉沉的,點起的燭火不過是黑暗的點綴。

幾人並未撐傘,順著長廊來到吃飯的東堂,孫柯和霜降早已經道到了,兩人左肩靠右肩,挨在一起。

孫柯注意到來了人,朝王老太太點頭示意,就繼續和霜降私語。

王老太太走到他身邊,拍一拍他的背。

孫柯再次抬頭,道:“曉芙今天打扮的真好看。”說完又繼續低頭在霜降耳邊說話。

王老太太咳嗽一聲,神情微變,“你看看誰回來了?”

孫柯這才注意到紀棠,笑道:“是芳慧啊,快坐下吃飯吧。”

王老太太暗自搖了搖頭,在小桑的攙扶下,於孫柯邊上的主位落座,紀棠正要坐在霜降邊上的位置上,王老太太開口道:“霜降,你到我身邊來。芳慧,你就坐在她的位置上,離你爹近一些。”

隻剩薑曉芙一人還不尷不尬地站著。

霜降心裡得意,揚起脖子,又往王老太太身邊湊了湊。

紀棠點了點自己邊上。

薑曉芙好像沒有看見,和紀棠隔了兩個位置坐下,邊理裙子上的褶子邊問:“嬸娘和姝婉呢?她們還在路上嗎?”

孫柯道:“你嬸娘說頭疼,今晚不來了,姝婉在那邊陪著。”

霜降更加舒心,朝紀棠微微一笑。

紀棠卻把目光投射到薑曉芙身上,“既然她們不來,曉芙姐姐就不必留位置了,來我邊上坐吧。”

薑曉芙的眼裡映著明黃溫暖的燭火,許是風吹,燭火晃動,連帶著她的瞳仁一並閃爍。她也不扭捏推辭,紅唇一張一合,說了個“好”字,就起身來到紀棠身邊坐下。

菜一盤一盤端了上來,煙氣升騰,為這個濕冷的夜晚增添了一絲暖意。

眾人已淨過手,王老太太動筷後,都先後拿起筷子。

王老太太夾了片萵苣吃了,便對孫柯說:“你彆隻顧著自己,也給芳慧夾點菜。”

孫柯轉頭看了幾眼紀棠的胳膊,又看了她碗裡夾的鹽水鴨肉,對王老太太道:“芳慧的手不是好好的嗎?哪裡還有我的事?”語音剛落,就埋頭繼續吃碗裡的菜。

王老太太瞪了他一眼,氣得沒說出來話。

霜降起身,把自己身邊一盤子用蝦肉和魚肉搓成的水煮丸子端到紀棠麵前,微笑著對紀棠說道:“這個可好吃了,快嘗嘗。”

紀棠還未動筷,孫柯已經夾起一個丟進嘴裡,大口咀嚼咽進肚子後,讚道:“多虧了我的提議,這種丸子就是要用骨頭湯煮了才好吃,不過味道還是淡了些,要是再回個鍋,兌上辣子,大火熱油翻炒一番該是最好。”

霜降和順道:“那明天我讓廚房試一試。”

孫柯又吃了一個,對紀棠道:“芳慧,你小娘大著肚子為你端東西,你還不謝謝人家。”

未等紀棠開口,霜降已經笑著說;“這點小事,謝什麼謝。”她亮晶晶的眼睛如同天上的星星,眨也不眨地看著紀棠。

紀棠拉拉她的手,勾起嘴角。

霜降往回走時,王老太太已經讓小桑為紀棠端來醉蟹。

霜降坐下,笑道:“老太太真是疼愛二小姐,這道菜可是醉仙樓的招牌,每日隻賣二十道,當天去定然是買不到的,想要吃就必須提起兩個月去掌櫃說。我懷著身孕,是沒有這個口福了。”

王老太太和藹地問紀棠:“你在沈家可吃過這道菜啊?”

熟了的螃蟹該是橙黃色的,蓋碗裡的四隻蟹卻都是青色,背部露在黑褐色的料汁上麵,紀棠對麵的那隻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她抿起唇,並不敢動筷子。

霜降道:“聽說越地靠海,生醃也是越地人最喜歡吃的。可惜這次隻有四隻,老太太一隻,老爺一隻,夫人一隻,二小姐一隻,表小姐是沒有份兒了。”

孫柯道:“她病著,想來也吃不下去。曉芙喜歡,就拿起來吃吧。本來一開始去醉仙樓買的時候,也是老太太怕你想家。”說完,便率先用筷子夾螃蟹去了,但是螃蟹太大,蟹殼又滑,孫柯夾了幾次,都沒有夾起來。螃蟹落到蓋碗裡,濺起的湯汁淋得到處都是,連紀棠和薑曉芙的裙子上也染上幾個散發醋味的黑點。

王老太太臉色陰沉下來。

霜降仍是笑道:“既然夫人不吃,表小姐便替她吃吧。”

薑曉芙慢慢喝了口湯,又吃了口菜,才道:“我和姨娘一樣沒有吃這個的福氣,之前在家常吃,有一次或許是沒處理乾淨,才吃完不到一個時辰,就上吐下瀉不止,把我母親急得直哭。後來請了郎中,吃了藥,才好了些。自此之後,我是看到這些東西都要作嘔的,再也不敢沾染一點兒。”

紀棠看一旁孫柯啜得滋滋直響,心裡一癢,已經伸出筷子去夾,聽了薑曉芙的話,立即把手縮了回來。

王老太太眸色深沉,冷冷道:“醉仙樓的東西不會不乾淨的。”

紀棠又躍躍欲試。

薑曉芙笑道:“這是自然。不過給我看病的郎中也說了,這東西就是弄得再怎麼乾淨,吃了都是不好。畢竟是寒涼東西,女孩子家還是少吃為妙。”

紀棠的手僵半空。在場的另外三個女人——王老太太、霜降、薑曉芙都不約而同地齊刷刷地注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