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真心(1 / 1)

她旁邊名字叫紅櫻的丫頭搶道:“姨娘過得自然是好。老太太請了最會把脈的大夫給姨娘看過,”她捂嘴笑道:“說姨娘肚子裡的是個男孩兒。老太太高興得不得了,老爺更是成天陪著姨娘,不住囑咐我們千萬不能讓姨娘磕著碰著了。”

紀棠本意是問霜降身子如何,見丫頭誤會,就要再問。

霜降先笑著說:“其實今天也是求了他,我才能出來呢。”

“多謝你在乎我。”紀棠這樣說,一雙眼睛盯著霜降不放。

霜降歎了口氣,感傷道:“我何嘗不知道全是因為這個孩子,有他在,我才有翻身的機會。若是沒有他,他們那群人還不是把我當做跑著的狗一般,高興了給點骨頭哄哄你,不高興了就惡語相向,拳打腳踢。”她握住紀棠的手,眼角微紅,小聲道:“你不知道,一開始時,老太太看我肚子是圓的,說裡麵是個姑娘,就處處挑我錯處給我臉色看。知道是個男孩後,就什麼都不許我乾,隻讓待在屋子裡,跟坐牢一樣,唯恐傷了她的寶貝孫子。”

母憑子貴,樣貌、財富、金錢,人往往要靠著這些東西才能獲得彆人的青眼。紀棠心裡也覺悲戚,回握霜降的手,“開心的日子,我們就不要再提起那些傷心的事情了。”她的手覆在霜降的腹部,安慰她道:“這個孩子會真心對你好的。”

霜降轉悲為喜,說到孩子眉眼間有了和藹慈祥的笑意,“是啊,都說人心隔肚皮,這個孩子卻在我的肚皮裡。我隻希望他最和我親近,知道我這個當娘的懷他時候的不容易。”

紀棠道:“我看你明顯瘦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霜降道:“可能是習慣了,我最近倒是好了些,前三個月的時候是最難的,鼻子靈了,聞到什麼都想吐,除了白米粥,彆的一概吃不了。”

紀棠解開腰間的荷包,取出兩塊銀子,後來一想,索性全部遞給霜降,“你現在一日吃兩人用,買點東西好好補補,太瘦了對你身體不好。”

霜降接過荷包,笑道:“不發胖也好,吃胖容易變瘦難,生完孩子要是還體態臃腫,那可討人嫌棄了。再說,嘴巴饞,想吃東西,又哪裡能要你的錢呢?”係緊荷包的口後,她就把它重新掛回紀棠腰間的淡綠絲帶上。

紀棠與霜降在銀杏樹下正說著話,突然跑來一個懷裡抱傘的丫頭,霜降身邊的人公雞一般衝了出來,將霜降護在身後,大聲嗬斥道:“走路不長眼睛是不是?沒看見姨娘在這裡!撞到了姨娘,我看你拿什麼賠罪!”

那丫頭腳步雖快,可並不是朝著霜降紀棠的方向而來,中間還隔著兩個人的距離。紅櫻盛氣淩人,讓紀棠感到一絲厭惡,忽而由她想到許久未見的豆紅,心想是不是名字裡帶紅的都一般潑辣,又想玄鈺也是這種性子,可名裡帶著與紅完全相反的黑,如此可見姓名隻是或二個或三個字而已。

霜降住了嘴,和紀棠說話時候的笑還掛在臉上,不過淡得已像暮春枯萎的花朵,眼神中醞釀著的風雨如夏初茂密的綠葉席卷而來。

紀棠看那丫頭一身俏麗青衣,頭發挽了兩個髻,鬢邊彆了一朵粉色海棠,方圓臉龐,三角眼睛。她覺得很眼熟,細瞧了一會兒,原來是跟在薑曉芙身邊的媛兒。

媛兒停住腳,瞥了一眼紀棠,又瞥了眼霜降,然後對著紅櫻回嘴道:“你有了新主子可真是得意了啊!若是巴結你的丫頭忘了給你供奉眼藥,也該用銀子自己去買!”她抬手比劃了幾下,“我再是厲害,能飛過去打了她肚子裡的寶貝嗎?”

紅櫻橫了眼媛兒抱著的東西,知道是要給薑曉芙送去的,便冷笑兩聲,“今天不晴不雨,你送什麼雨傘?你家小姐想出個這麼蹩腳的由頭支開你,那是為了……”她眉眼擠成一團,嘻嘻笑了起來。

媛兒啐了一口,揮起帶著的傘,罵道:“你再胡說,我非扯爛你的嘴不可!”

紅櫻嘻嘻而笑:“你還當她是原來的薑大小姐嗎?那一件事情後,除了時家少爺,還有哪個男人不嫌棄她呢?”

從她二人吵架開始,紀棠的疑惑就越來越多。薑曉芙是客,霜降懷著王老太太的長孫,風頭上雖蓋過劉夫人,可劉夫人畢竟是當家主母,她對薑曉芙都需帶三分客氣,霜降身邊的丫頭怎麼敢又怎麼能直言不諱說她?

媛兒怒目而視,可又說不過紅櫻,又氣又惱,轉臉對霜降道:“姨娘是看二小姐和沈家的事情板上釘釘了,你與她又交好,她這個靠山回來了,你便比之前神氣。憑此就敢縱著身邊人亂嚼舌根不成?這些話要是傳到老太太耳朵裡,少不得要責怪姨娘禦下不嚴!”

霜降扶了扶頭上珠釵,這才不輕不重道:“行了,櫻兒,莫同媛姑娘說了,人家還有事情要忙呢。”

紅櫻得意一笑,退到霜降身邊,“表小姐算什麼?老太太如今滿心滿眼隻這一個孫子!媛大姑娘,你又不是表小姐從家裡麵帶出來的,對她好,就以為她會多看你一眼嗎?”

媛兒已經跑開,紅櫻的話被風吹進她的耳朵裡,她咬著唇,緊了緊懷裡抱著的傘,拚命想咽下這口氣,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流下來,一點一滴灑在春天的煙塵裡。

紀棠目送她離開,眼神複雜。那一抹青綠消失在紅廊的拐角,紀棠問霜降道:“她出來什麼事?”

霜降邊走邊說,“沈少爺和時家少爺關係好,他沒有和你說過嗎?”看紀棠一臉疑竇,霜降繼續道:“不乾不淨的事情,你這個清白女兒不該聽,可是誰讓這件事情鬨得太大。”她附在紀棠耳邊一番低語。

“……就因為這個,她還上了兩次吊呢。”

熱熱的氣讓紀棠耳朵有些癢,她覺得腦袋發昏,伸手揉眉間時,才發現指尖冰涼。

風吹樹葉,葉子嗦嗦作響。氣溫回升,飄在空中的水汽好像突然凝固住,又濕又熱,沉悶地壓在人們胸口。

紀棠唏噓道:“怎麼會出現這種事情呢?”

紅櫻笑吟吟接話道:“細糾還是表小姐的錯,大晚上的還去找時少爺,不怪她被一個酒瘋子纏上。”

霜降咳嗽一聲,“那人是時小姐的朋友,時小姐雖覺得無顏見表小姐,出事第二天早上,還是來孫家和表小姐道歉,表小姐那時候正在氣頭上,一個花瓶砸過去,正中時小姐臉頰,登時就血流不止。時小姐母親也跟著來了,為娘的心疼女兒,就說害了她的又不是她女兒,要撒氣找那個男人去!時少爺夾在中間裡麵不是人。”

經霜降這麼一說,紀棠想起來綁帶還沒有拆去時,有一段時間,沈夫人日日出門,要過好半天才一臉疲色得回來,回來後就把玄鈺拉到身邊,抱著她默默流淚。紀棠問她出什麼事,她便搖頭不說。問明梧,他就變著方打哈哈。玄鈺則是整天樂嗬嗬的,到哪裡都哼著曲,不知道在傻樂什麼。

往日絲絲縷縷的片段漸漸連成一塊巨大的蛛網,紀棠被困在中間,那個可怕的猜測正一點一點把她吞噬掉。

天空越來越暗。

紅櫻含笑為霜降緊了緊領口,看了眼天,笑著說:“怕是要起風,我回屋為姨娘拿件衣服披著。”

霜降擺擺手,“什麼風我沒見過。懷了孩子,也不必如此嬌氣。”她柔情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說出的話卻是截然相反的陰冷:“發生在旁人身上也就罷了,在她身上,隻能說她命不好,合該如此。”

深宅大院裡的女人們抬頭不見低頭見,即便彼此水火不容,麵上還是笑語盈盈,互相敷衍著的。

紀棠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讓霜降和薑曉芙交惡至此,勉強一笑,問道:“你之前不是還說表小姐人好嗎?如今和她怎麼鬨到這種地步了?”

霜降目光一頓,“我也是後來才看清楚她的,表小姐這個人啊,看著是個好相處的,其實她表麵一套背地裡一套,虛偽得厲害。相比之下,大小姐除了對她親娘,對旁人都是冷冷淡淡的,倒比表小姐好琢磨。”她對紀棠一笑,“也是後來,我發現劉夫人對她也不是真心喜歡。”

紀棠對此倒是不覺意外。劉夫人不是傻子,自己能看出來薑曉芙對沈叔燁有意,她自然也能發現。劉夫人極愛女兒,孫姝婉又喜歡沈叔燁,她自然對薑曉芙看不過去。可惜薑曉芙不是任人欺負的孫芳慧,劉夫人拿她也沒有辦法。

紀棠又問:“你和夫人的關係緩和了?”

霜降道:“麵子上還過得去,心裡自然是不在一處。”她重新握住紀棠的手,一臉真誠,“在這裡,隻有你是真心待我好的。”

紀棠笑了笑,眼見天色不早,就說要去拜見王老太太。霜降勾勾她的手,看她背過身去,臉上的笑頃刻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