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喂藥(1 / 1)

紀棠開門見山,“林先生,我家境貧寒,五百兩銀子拿不出來。”

林大夫見她目色平靜,居然沒有一絲著急的樣子,心裡有些發慌,沉吟片刻,道:“看著沈家的麵子上,四百兩勉強也夠。不過,那五十兩賠禮卻是不能少的。”

旁邊的青年怕紀棠再折價格,一邊取醫箱裡的針包,一把仿佛吃了大虧似地對她說:“你可真是撿了天大的便宜,區區四百兩銀子就能讓我師父給你看病,過了這個村可沒有這個店了啊,你快快伸手,讓我師父診脈吧。”

紀棠不為所動,淡淡道:“四百兩我也沒有。”

沈夫人奔到紀棠身邊,“傻孩子,你因為千蘭傷的,這筆錢斷不會讓你出,你不要擔心。”她的眼裡又蓄了眼淚,哽咽道:“乖乖聽話,讓林先生給你好好看看。”

紀棠被沈夫人感動,心下更不願她花這冤枉錢,努力擠出一個笑臉,“隻是看著嚴重,其實我也沒覺得多痛。林先生醫術高超,還是讓他去趙家這樣更需要的地方去吧。”

玄鈺兀自坐到椅子上,倒了杯茶水,呷了一口,眼皮也不抬一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既然芳慧姐姐自己都說不嚴重,趙府的少奶奶又早早請了林先生去。”她放下茶盞,對荷書說:“送客吧。”

林大夫與那青年錯愕之時,紀棠開口問荷書,“你去請林先生來時,他有同你說出診需四十兩嗎?”

荷書想了會兒,回道:“他徒弟是趾高氣昂地和我說要四十兩,後來林大夫給他使了個眼色,他便改口說十兩也行,到了府裡,不知道怎麼又要那麼多了,我見夫人答允,就沒有提這一茬。”

青年與林大夫一下子麵如死灰。

紀棠頷首,“很好,既然如此,那還就按著十兩算吧。”她幽幽看著青年,“畢竟是在醫館時就說好的。要是讓人知道你們坐地起價,傳出去也不好聽。”

林大夫瞪著那青年,意圖撇清自己的關係,“你啊你,仗著為師年紀大了,耳力不佳,怎麼還臨時變卦呢?”

那青年動動嘴唇,想要辯駁什麼,旋即反應過來,對紀棠抱拳致歉,“是我痰迷心竅,一時間忘記了在醫館時就已經談好價格,實在是對不住,對不住啊。”

玄鈺插嘴道:“我記得你才進門就質問我娘,怎麼不知道你師父漲價的事情。記性這麼好,哪裡是忘記了呢?”

沈夫人用手絹擦去紀棠額頭上的汗珠,在邊上打圓場道:“好了,好了,先不說錢的事情,林先生你快來看她的傷勢吧。”

紀棠的右臂又腫大了一圈,與她口中說的不甚嚴重相去很遠。林大夫捋著胡子,眼裡精光一閃,以退為進道:“既然這位姑娘說不需要我們,那我們便走吧。”

還沒移開半步,沈夫人果然將他攔住,“這孩子疼迷糊了,先生快治療吧。”她轉身對紀棠道:“芳慧,你再這樣,我可就生氣了。”

玄鈺秀眉一挑,“娘,難受的又不是你,你著什麼急?”

沈夫人罵道:“你這個丫頭胡說什麼呢!你芳慧姐姐都成這個樣子了,你還有心情說風涼話!”

明梧走到母親身邊,攏住她的肩,勸慰道:“千蘭還小,不會說話,她那話的原意是讓娘你放鬆些,急也是沒用的。”當他的目光觸及玄鈺時,柔和麵色一下子變得犀利起來,他比了一個封口的手勢,要玄鈺莫要多言。

明梧心知如若真需幾百兩銀子正骨,紀棠是絕對不肯的。他看向紀棠的傷,心裡也密密匝匝痛了起來,眼下不是再憂心金銀的時候。他叫來雲琴,“同濟館對麵有一個掛幌子的小店,也是正骨的地方,你速去把裡麵的先生請來,越快越好。”

林大夫和青年見又去請了旁人,心裡不免失望,明梧卻把林大夫拉到窗邊,二人嘀嘀咕咕說了好一會兒話。

紀棠心覺此事成了,她提起同濟管對麵的店鋪,不是認為他們就比林大夫厲害,同濟館價格高昂,多數人吃不起,雖然顧客不多,它卻一直維持著運轉,口碑名氣也比彆的大,一因為宰富人宰得多,二因為還有一點本事,畢竟有錢人也不都是人傻錢多,知道無用還上趕著送錢。她請旁人隻是要林大夫知道,他不是獨一無二的,她還有很多選擇。

紀棠寬了心,這才感覺背後汗浸浸的,想是說話間出的一身冷汗。她有些忍不住了,朝玄鈺眨眨眼睛,讓她想個辦法支開眾人。

玄鈺嫣然一笑。

紀棠看她有把握,稍稍放心。有她在,旁人不能多賺一分錢不說,自己也能快速恢複過來。凡人的膏藥怎麼能和神仙的法術比呢?

玄鈺打了個哈欠,“娘,我困了。小香,我們回去。”

紀棠大驚,見她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叫道:“你怎麼能回去?”

玄鈺無辜地擦去眼角淚花,“我明白芳慧姐姐不讓我走是舍不得我的意思,可我真是累了啊。一會兒,新大夫來了,可要先問清楚價格再醫治啊。”說完,笑著轉身離開。

紀棠心中一怔,怒火中燒,大罵玄鈺不是東西。

人靠一口氣,紀棠能撐到現在全靠以為玄鈺會幫自己,隻要有她在,即便一會兒來的是獸醫也無妨。紀棠細細回憶,自己對她不算薄待,近期又沒有惹到她的地方,她何以在最關鍵的部分撒手不管了呢?又想定然是她看自己外強中乾得了趣味,所以才冷不丁來這麼一出。

玄鈺走後不久,林大夫和顏悅色地過來,喜氣洋洋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與沈家的交情不是旁人可以比的。罷,罷,給二十兩銀子走個過場吧。”

那青年跳起腳來:“二十兩?二十兩怎麼夠呢!如今的世道,打發叫花子都要四十兩呢!”

林大夫冷冷問他:“你說了算還是我說的算?”

那青年心中不服,嘴上卻不敢再說。

明梧對紀棠一笑,“伸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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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琴在前邊打起簾子,讓明梧先進去。一入裡屋,便聞到一股膏藥的氣味。紀棠麵色還有些蒼白,但已經可見臉頰上的紅暈,明梧心中稍稍一喜,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問她覺得如何。

紀棠笑道:“沒什麼要緊的,就是胳膊脫臼了,往後的小半月裡不方便使力,好在我也沒有這方麵的需求。”她笑著看了雲琴一眼,“你沒來的時候,雲琴還和我說,在我手好之前,她要喂我吃飯呢。”

雲琴紅了臉頰,想著他們二人有話要說,自己在旁不便,佯裝生氣地把捧著的藥碗給了明梧,而後低著頭走了出去。

明梧的手指緊了緊瓷碗,“我娘說,希望你可以住到傷養好來再回去。”

“那你呢?”紀棠忽然這麼一問,她盯著明梧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希望我回去嗎?”

“你想回去便回去。”

紀棠微微歎氣,故意露出失望的表情,“我還以為你會看我受傷,想我可憐,說一句舍不得我呢。”

明梧張張嘴,半天也沒有說出話來。紀棠已明白了答案,也不再逼他承認,三言兩語把話頭扯到了玄鈺身上。

一提起妹妹,明梧語氣裡多是無奈,費解她之前雖也調皮搗蛋,,可卻沒有這麼出格過。”

紀棠道:“聽說孩子長到一個年紀,雖然看著比之前大了,但是性子反而更加倔強,就是愛和父母長輩對著乾。”

明梧笑:“聽你說得這樣篤定,可是之前也有這樣的時候?”話問出口,就後悔了,想她在孫家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不被旁人抓住錯處,即便心裡不高興,也不敢顯示出來,隻能咽進肚子裡。明梧按在碗邊的手微微一抖,忙岔開話題,要紀棠喝藥。

紀棠用眼神示意明梧看自己白布包裹起來的胳膊。

明梧微歎了口氣,“我自然知道你是不能自己喝的。”

紀棠笑道,臉湊近明梧,“那你是要喂我喝嘍?”

明梧半垂眼簾,道:“你再這個樣子我就叫人來了。”

紀棠“誒呦”一聲,離明梧遠了一些,“可等不及彆人來喂我了,再不喝藥,我可就疼死了。”

“張嘴。”明梧一邊喂藥,一邊道:“油腔滑調。”

喝藥的間隙,紀棠不忘回一句,“我和熟悉的人才會這樣的,你要是不喜歡,那我以後也像姝婉一要矜持端莊好不好?”

明梧把調羹在碗沿上刮了刮,“一個人喜歡什麼,一個人怎麼樣本是他自己的事情。”

紀棠咽完藥,讚道:“你真有想法。”

明梧的手停在半空,眼神裡有些許失望,“這話是你自己說過。”

紀棠遲疑,“我…說過的?”

明梧放下手,見紀棠一點都不記得了,靜默良久,“你說過的。”

窗外的樹梢上有一隻黃雀,歪著頭,用嫩黃的尖喙梳理羽毛上的灰塵,忽而被什麼一驚,撲棱一聲,飛向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