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春風吹開輕薄的雲彩,天空明透蔚藍,溫暖的陽光撒將下來。
玄鈺眯起眼睛去看天邊飛過的鳥雀,對明梧的責怪一點都不在乎。
明梧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走路又慢慢吞吞的,怕再耽誤下去,給紀棠的藥就要涼了,於是催促她道:“乾完正事有大把時間夠你玩,我們走快點兒。”
見他著急,玄鈺輕笑一下,磋磨起手裡的黃色野花,暗自嘲笑明梧大驚小怪。那兩個大夫走後,她便想趁著沒人的時機,用法力緩解紀棠的痛疼。誰能料到,沈夫人一直坐在紀棠房中,和她絮絮叨叨說到了三更天。
玄鈺把壓扁的野花丟掉,眼裡閃過一絲厭煩。心裡嘲諷沈夫人自以為是,她當自己是誰啊?彆人受了傷,她在一旁哭哭啼啼,吵得人心煩意亂不說,彆人還要忍著痛擺出一張笑臉在邊上做戲。
紀棠既難看又滑稽的笑浮現在玄鈺腦海裡,她抑鬱的心情好了些,撇撇嘴,把小香端著的茶托拿過來給明梧,拍拍他的肩說:“哥,你說得話很對,這些日子我一直粘在芳慧姐姐身邊,都沒有好好陪過娘,我這就去看看她老人家。”
看著突然醒悟的妹妹,明梧欣慰頷首,提醒她道:“午後挑時間去吧,娘昨天忙壞了,讓她好好歇一會兒。”忽又話鋒一轉,“廚房裡燉著雞湯,你去看看好了沒有,要是好了,再讓她們煮點稀稀的米粥,裡麵多加些紅棗。”
玄鈺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挑著下巴,“即便這樣,一來一回也才半炷香的時間,哥,夠你用嗎?”
明梧神色微微變了下,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打上兩團陰影。他咳嗽一聲,正要掩飾被看穿的尷尬,玄鈺卻已經跑開。
一旁的小香並沒有看出不尋常的地方,臉色如常,問明梧:“少爺,還有什麼吩咐?”
明梧攏了攏袖子,“千蘭今天無精打采,昨天給她的薑茶,你可是看著她喝下去的?”
小香道:“我給小姐端了過去,她又說要薑茶苦辣,要吃蜜餞清口,我拿完蜜餞回來,小姐的碗已經空了。”
明梧歎氣搖頭:“薑茶必是沒有進到她到肚子裡,不知道又被她潑到了哪個犄角旮旯去了。”
小香低頭,“少爺,我今日一定盯著小姐全喝下去。”
明梧看著玄鈺的背影,“好了,快跟上千蘭吧,莫要讓她被湯湯水水燙了。”
小香安安靜靜地聽完明梧的吩咐,抬起頭,指著他手裡的茶托,“二小姐沒要固定服侍的人,她如今又傷了手臂,我叫個丫頭替少爺端進去,給她喂藥吧。”
褐色發黑的藥湯還冒著絲絲細細的煙霧,明梧記起林大夫囑咐舒筋活血的藥定要熱騰騰地喝了,療效才好,慶幸還好沒有冷。藥湯倒影裡的人嘴角微不可察地彎了彎,“雲琴心思細膩,母親已經安排她來照顧芳慧了,你去看著千蘭吧。”
明梧轉身,白底黑麵的靴子踏在零碎的石子上,朝著紀棠居住的地方快而穩地移動著。
未進院門,看守的小丫頭就笑吟吟地跑過來,接過明梧手裡的茶托,含笑道:“少爺又來看二小姐了!”
裡屋傳來一串女子的笑聲,是雲琴的聲音。她一向最是知禮守節,知道人來,定會早早等候在屋子外麵。明梧覺得奇怪,問那丫頭:“沒進去通傳嗎?”
那丫頭笑道:“平常時也沒見少爺和二小姐間講究這個啊?”
明梧皺眉看著那丫頭,“你何時見我和她之間不講究這些東西了?”
那丫頭沒聽出明梧話中的不悅,笑容不改:“我聽幾個當差的姐姐說,小姐找二小姐的時候,都是屏退下人,不讓旁人在邊上伺候。又想二小姐找少爺,那是連門也不會敲一下的。”
明梧心中一頓,不知什麼時候起自己對紀棠已經不設防備。眉目舒緩了些,解釋道:“那是沒事的時候,我與她隨時都方便見人,不會因為沒來得及收拾而不合禮數。如今可不一樣,她手腳不便,若是沒有準備好,我就冒然進去,太失體統。”
丫頭仍是笑著,身子往明梧跟前湊了湊,“現在她是二小姐,可府裡上下,誰不知道這隻是暫時的。”
明梧臉上微紅。
“即便真看見……”
“夠了。”明梧出言打斷那丫頭的話,冷眼低垂,“何時這般沒有規矩了?這種話是能說的嗎?”
聽到主子的質問,那小丫頭雖不知道錯在何處,可還是嚇得跪在地上,茶托舉過頭頂,十分惶恐;“我這就去和二小姐說少爺來了。”
明梧心煩,閉了閉眼,“不必說了,你把藥端進去,看著二小姐喝下去。”抬腳欲走,忽又想起紀棠的那句話,火氣頓時消去,正要讓那小丫頭起來,雲琴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倩兒,少爺來了怎麼不回報?”
那丫頭的手臂顫抖著,嘴裡說不出一句話來。雲琴怕她把湯藥抖落,忙接過茶托。倩兒的頭重重磕在石板上,不住道歉求明梧饒恕
明梧揮了揮衣袖讓她下去。
雲琴邊走邊說:“倩兒這個丫頭年紀雖小,可最會投機倒把,荷書姐姐見她嘴巴又饞,手腳還懶,沒等找機會把她攆出去,她倒是先三言兩語哄得夫人要她來服侍二小姐了。”
明梧道:“你鮮少會在背後刻薄人,今日是怎麼了?”
雲琴笑道:“看那兩個醫館大夫,我方才明白一個道理,有些人,對他們太客氣,他們反而要得寸進尺,不如像二小姐處事強硬些,要人知道自己厲害。”
明梧也想起什麼,嘴角情不自禁勾起笑。
昨日沈夫人見玄鈺把茶水潑了林大夫一臉,忙讓荷書取來乾淨帕子,遞給林大夫擦臉。
林大夫氣得眉毛一歪,用袖子抹了把臉,把沈夫人遞過來來的東西一把打在地上,怒氣衝衝道:“恕老朽無能,貴府的病是治不了了!和正,收拾收拾,我們現在就去趙家看看!”
明梧急攔住林大夫,“先生,是小妹無禮,您彆和她一個孩子計較。”
沈夫人同樣勸道:“是啊,林先生,您與我們沈家是世交,恁正骨多年,若是連您都不行,那孩子還有誰能救得了?”她把玄鈺拉到林大夫身邊,一臉厲色,“千蘭,快給林先生賠不是!”
玄鈺嘟囔道:“要我給他道歉,還不如多給他點錢呢?我不信有錢,他還不為我們辦事?”
紀棠掐著腿上的皮肉,儘力保持著臉上的平靜,“但願世間人無病,何妨架上藥生塵。醫者仁心,林先生怎麼會為了幾兩銀子就見死不救呢?千蘭,你實在把人看低了。”
一提到銀子,彎著腰的青年立即直起身板,道:“我師父自然是有一顆大大的善心,但善心又換不了米麵。”他看了林大夫兩眼,揣摩出他怒氣已消,全然不提自己冒犯玄鈺的事情,隻說沈家折辱了師父,要花五十兩銀子算作賠罪。
沈夫人隻盼望紀棠無事,也不再說什麼,忙應允下來,要林大夫快些救治。
屋子裡點了安神的香料,絲絲縷縷,沁人心脾,紀棠聞了覺得暫緩了右臂上的痛苦。她嘴裡含了塊糖,是明梧放到她嘴裡的,說是嘴裡甜一些,或許身上的苦就可以減少一點。
林大夫橫了紀棠一眼,要她伸出手來。
紀棠咬碎嘴裡的糖,並沒有按著他的話做。
那青年聲色俱厲地重複了林大夫的話。
紀棠抬眸,問道:“你們醫館對麵的那個還開著嗎?”
青年心裡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說話的語氣放敬重了些,“是開著,不過生意慘淡。他們都是一幫子業餘的,方圓四十裡地,就數我師父技藝最好,也數我們同濟館的藥,效果最好!”
手臂處又傳來一陣劇痛,紀棠咬緊牙關忍耐著不讓人看出自己臉上的破綻。
明梧一直默默注視著紀棠,她頭上才冒出的冷汗自然沒有逃出他的眼睛。明梧心知她磨蹭著不讓醫治是舍不得那五百兩銀子,他走到紀棠對麵,看她注意到自己,於是動動唇,無聲地說了“安心”二字。嫋嫋香煙中,紀棠領會了他的意思,嘴角微彎,明梧自己也安了心。
先前他雖然不像時飛大手大腳,但在錢財之上也不太過在意。世道艱辛,沈老爺和沈夫人從未讓他受過一點風霜雪雨。而今見花錢看病隨意便是幾百兩銀子,他可算是體會了其中不易。
明梧掃過母親的麵龐,注意到她眼角的細紋,又想到遠在千裡外忙碌的父親,握緊拳頭,下了某種決心。父母已不在年輕,也到了自己撐起一片天護佑家人的時候……千蘭再長大一些,還需為她物色一個好人家。思緒至此,他不由想到自己和紀棠,有些不好意思卻又不受控製地想要看床上之人。
抬眼,隻見紀棠堅定地朝他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