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二月中旬,紀棠在沈家待了一月有餘。這期間,孫家隔三差五派人要帶紀棠回去,玄鈺憑著沈家大小姐的身份,把他們統統回絕了去。
沈夫人見她如此喜歡紀棠,又打起收孫芳慧作女兒的念頭。飯席上,她把這個想法說給眾人聽。
玄鈺笑眯眯的,目光在紀棠身上和明梧身上往返回旋,意味深長。
紀棠被她看得很不舒服,咳了一聲,要她收斂。
玄鈺收回視線,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雙臂環在胸前,道:“我是願意的,就是不知道哥哥現在還願不願意了?”
明梧臉埋得更低。
沈夫人明白了什麼,瞧了眼低頭吃飯的明梧,而後笑著和旁邊的雲琴對視一眼,也就默契地不再提乾女兒的事情。
紀棠的眼神在觸及明梧發紅的耳根時,心裡一陣高興,距離成功可算是不遠了,真是不枉她這一月來,昧著良心對著明梧不厭其煩地誇讚。
早飯才吃完,荷書拿著一封信進來,通傳說孫家的人來了。
玄鈺搓搓手掌,暗自欣喜又有好玩的。她搜腸刮肚想了一些難過事情,像之前每次孫家來人那樣,醞釀起悲傷不舍的表情。結果,沒等她留下淚來,荷書說此次管事婆子沒來,來的是大小姐與表小姐。
沈夫人本要親自招待孫姝婉和薑曉芙,但見信紙上熟悉的字跡,想著她們也不是外人,就改變了想法,對明梧道:“叔燁,你來招呼她們。”她揚了揚信紙,一臉甜蜜,“你爹寫信來了。”朝紀棠和玄鈺一笑,她便帶著雲琴去往書房。
明梧看到母親滿麵的幸福,心裡也為此開心。父親常年在外忙碌,不能歸家和母親相伴,好在他們非但沒有因距離時間疏遠感情。幾年前,在千蘭還是最頑皮磨人的年紀,母親被她折騰煩了,便會撫摸著他的頭,要他快快長大,好替父親接了家裡產業,可如今,他每每提出要和父親出去,母親隻笑說他還小,要成家了自己才安心。
想到成家,不由自主地,明梧看向了坐在對麵的人,紀棠好像有所感應,抬起頭對上明梧的雙眸,臉上的笑意就像三月的春風。他一下子有些窘迫,移開目光,假裝在看桌布上的蘭草。
丫鬟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完畢,端上燒好的茶水和買來的糕點。
不久,荷書就把薑曉芙領了進來。
玄鈺見隻她和一個青衫丫鬟來了,問道:“姝婉姐姐呢?”
薑曉芙不待人招呼,找了一處乾淨椅子坐下,“她剛進門,突然說頭痛,就要阿飛帶她回去了。”她說話的語氣很是惋惜,眼裡卻是一派明媚笑意。
明梧的注意落在了那句“阿飛”上,他問:“你去見時飛了?”
薑曉芙笑著點頭道:“再過不久就是姝婉生日,嬸娘讓我陪著她去時家的首飾莊挑些東西。我們進去還沒一炷香的功夫,阿飛就來了,他可真熱情,口若懸河為我們介紹,說什麼配什麼好看。”
明梧眼前浮現出時飛殷勤的摸樣。他從前除了手頭緊,否則連他家的店麵都不正眼瞧一眼,更不會過問店裡的生意。自見過薑曉芙後,他便一下如同換了個人,對自家買賣,事事留意用心,讓他母親感動得涕淚橫流。猜也猜出來,他是打聽了薑曉芙家勢,怕自己再不努力更配不上人家。
薑曉芙十分親熱地問紀棠過得好不好,紀棠還沒說話,一旁的玄鈺率先回答:“這裡一沒人短她吃穿,二沒人汙蔑陷害,芳慧姐姐臉色都紅潤了,自然是好得很。”
薑曉芙啞然,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芳妹妹還在為鐲子的事情生氣嗎?”
事情才發生之時,紀棠氣得想把薑曉芙暴打一頓出氣。時間可以衝淡一切,這句話實在是正確無比,此時的紀棠就不知道那時的她為何要怒不可遏。
薑曉芙道:“十五之時,人人都有父母在旁,我父母卻在千裡之外,大節下的,心中的思念無人可說,所有就想帶著母親給的鐲子,紓解心懷。”她黯然道:“結果燈會玩昏了頭,忘記了這件事,馬車裡昏暗,我隻以為自己手腕上的還是常帶的那一條,所以才送給妹妹,都怪我粗心,讓妹妹受辱。”
乍一聽,好像很可憐很有道理的樣子,但是紀棠回想起來,除去最後,實在沒看出她有一絲一毫的思親之情。紀棠道:“在丁婆婆汙蔑我的時候,你為何不說手鐲是你自己給我的?”
薑曉芙道:“燈會結束,我本就心傷,她又提起我母親,我便忍不住了。後來場麵幾度變化,我不知該怎麼辦,就隻顧著哭了。”
“所以你就看著她打我沒有一點反應?”紀棠麵無表情問道,她相信薑曉芙那天晚上想到了自己父母,卻不相信鐲子一事她沒有故意的成分。
明梧看薑曉芙音色哽咽,對著她頗為不禮,於是背過身去假意看外麵景色。這時聽得紀棠被打,不禁回轉過身,看向她的臉龐。
紀棠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回以一個淺淡的微笑,像是在告訴他自己沒事。這一刻,明梧再次確定她與之前不一樣了。
薑曉芙叫了聲“媛兒”,媛兒呈上木盒,薑曉芙接了過來,輕按上麵的機擴,用手推開木盒,從中拿出一個紫色鐲子。她走到紀棠身邊,把鐲子放到了她手裡,道:“這個是我挑了許久的,為我那次的慌亂對你賠罪。”
鐲子觸手溫良,晶瑩剔透,一看就是好東西。不過紀棠並不在意,重要的是心意,從來不是這些外在,更何況送禮人此時正不懷好意地看著自己。
明梧看見那鐲子的第一眼就愣住了,他也走到紀棠身邊,問紀棠要來鐲子細觀。看了鐲子的飄花紋路三四遍,他有些生氣,問薑曉芙道:“你花多了兩?”
薑曉芙俏皮一笑,一改方才陰沉,“我準備給阿飛十兩銀子,可他死活不收,白白送給我了。”
明梧呼吸一屏,強壓怒氣,“有人出十兩黃金買它,時飛都不肯出手,他留下它,本就是為了送給你,你怎麼能再送人呢?”
薑曉芙一笑,明梧的話正中下懷,“我嬸娘給千蘭妹妹的耳環是找了匠人定做的,前前後後花了一年光景,不比時飛送的鐲子差。她給的東西可以轉贈,自然時飛的,”她停頓片刻,冷漠的眼睛看著明梧,“也可以。”
趁明梧無話可說愣神之際,薑曉芙一把奪過來鐲子,轉身遞給媛兒,“我知道這是阿飛心意,自會珍惜,用不著你來提醒我。”
玄鈺看不慣薑曉芙神氣,怒道:“你們誣陷彆人偷東西,我除去這樣做,還有什麼辦法去證清白?這麼不要臉的勾當都乾得出來,現在還有理怪罪我們?”
紀棠揉揉額角,輕道不妙,給了玄鈺一個眼神。鈺冷靜下來,自知失言,閉上了嘴。
薑曉芙麵色轉晴,對紀棠道:“如此說,那耳環不是千蘭妹妹送你的……”
玄鈺急道:“就是我送的!”
薑曉芙道:“千蘭妹妹,既然你如此不知道珍惜,那就給姝婉吧,她因為不見了耳環,好幾天沒睡好呢。”她又對紀棠道:“家裡準備姝婉的誕辰,嬸娘要你回去。”
薑曉芙話一說完,就往屋外走。玄鈺推了明梧一把,要他去送客。明梧有些擔憂地看著紀棠,他動了動嘴唇,正要說出什麼來,紀棠卻笑道:“你再不去送她,她可就上馬車了,然後說你不懂禮數了。”
明梧看了眼門口,“荷書已經去了,我想她此時也不願意見我。”他還想問她是不是要走,想了許久,終是沒有說出口,轉身去追薑曉芙了。
玄鈺灌了口茶,不等那墨藍身影徹底消失,就道:“我今日算是知道她的厲害了,隻是想不通薑曉芙和劉夫人何時這麼好。那日在孫家,劉夫人的眼睛六分是注意上官淮柔吃什麼,二分是巴結沈千蘭,一分是看沈叔燁,再把最後一分掰成兩個半分,半分用了瞪你,半分用來瞪那個騙子……”
“彆這樣說她。”紀棠皺著眉,打斷玄鈺的話。
玄鈺冷笑:“她不是騙子是什麼?你還當她是真心對你好呢?不過是想聯合你一起對付劉夫人而已!”
紀棠住到沈家第二天,就托玄鈺去桃仙鎮接濟霜降一家。玄鈺描了霜降的畫像,騰雲來到桃仙鎮,尋來土地問他知不知道畫上之人。土地搖頭,玄鈺於是把聽來的情況說給他聽,要他比著在布帛上好好找找。土地點燈熬油,把記錄桃仙鎮人口的布帛逐字逐句看了個通宵,愣是沒找到和玄鈺口中家境相像的。最後,他告訴玄鈺,林州上一回發大水是四十年前的事情。
玄鈺把畫像碎成齏粉,揣著一肚子怒氣跳上雲頭。走到半路,怕紀棠還是不死心,又折返回去,找到柳柳樓,扮作漢子摸樣,用二兩銀子問得樓中夥計,得知霜降本不是什麼貧弱村女,她原是京城高官家的歌姬,得了病,被丟出府外,幾經輾轉,最後流落到林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