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太問孫柯生意上的事情,聽到又有虧損,歎息一番,稍微責罵他幾句後,便問起霜降。
孫柯歪斜地坐在椅子上,半個身子□□倚靠著扶手,慢悠悠嚼碎嘴裡的花生米,慢悠悠咽進肚子裡,然後慢悠悠說在桃仙鎮的時候,已經請大夫給霜降看過,她的確有了半個月身孕。
王老太太咧開嘴,露出所剩無幾的牙齒,笑道:“定要是個男孩兒才好,延續了孫家的香火,我才敢放心去見孫家的祖宗們。”
孫柯掃過母親滿頭霜雪,又瞧見她臉上深深淺淺的褶子,心裡閃過一絲難過,正要說點讓她高興的話,就見劉夫人與明梧等人步入廳內。
紀棠三人問候過王老太太和孫柯之後,王老太太招呼眾人落座。方才意興闌珊理裙子的孫姝婉,此時才慢慢站起身,驕矜的目光在明梧衣服上速速一蕩,最後定在自己母親臉上。她眸中帶笑,款款來到劉夫人旁邊。
明梧坐在王老太太邊上,紀棠本要和末尾的霜降一起,卻被沈千蘭扯住胳膊,於是待在了她和明梧中間的位置。紀棠看見霜降嘴角揚起的笑容,明白她是為自己能和沈家人親近高興。
劉夫人本已忿忿,順著紀棠的目光注意到霜降,心中怒火更旺,瞪了霜降一眼。
霜降的笑臉頃刻消失,怯怯低下頭。
丫鬟們排著整齊的長隊,端上一碟碟精致茶點來。
劉夫人把牛奶紅豆酥擺在蘇姝婉手邊後,就勸沈千蘭吃東西。
明梧同王老太太說了會兒話,而後一揚手,他身後站著的小廝點點頭,跑了出去,不久拿進來一個手臂長度的木盒,木盒正中雕刻了五福捧壽圖案。
明梧道:“河州多小山,盛產人參。這盒子裡正是家父送給老太太滋補身體用的。”
王老太太笑著命洗綠把禮物收下。她笑意更濃,拉起明梧的手,輕撫著他的手背,大讚他有心,那樣子好像人參不是沈老爺給的,而是出自明梧一般。
劉夫人和沈千蘭的交流並不愉快,總是她問一句話,要過好一會,才能得來沈千蘭一句漫不經心的回答。劉夫人臉上有些掛不住,然而想到沈千蘭是沈夫人的心頭肉,就不得不繼續與她敷衍。
這時她見明梧送上禮物,轉頭笑著對王老太太道:“叔燁還帶來好些東西呢,我記得有衣服料子,顏色怪鮮豔的,上麵的花紋也精巧,咱們家是乾這方麵買賣的,那料子我卻沒見過,想來是極好!”她停頓片刻,思索了會兒,最後還是改口問:“是給芳慧的嗎?”
明梧抬眸回答道:“是送給大小姐和表小姐的。”
劉夫人喜上眉梢,看向孫姝婉的目光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歡愉。
孫姝婉一直沒有表情的麵龐此時也有了一點微薄的笑意。
薑曉芙抿了口茶,道:“隻給我們,沒有給芳妹妹的嗎?”她和紀棠中間隔著沈千蘭,於是把身體往前傾了一些,打量了紀棠一瞬,笑道:“我真是犯糊塗了,芳妹妹的新衣已經穿在身上,不需要另做。”
劉夫人低頭冷哼一聲。她從見到紀棠那刻起,就注意到她同往日不一樣,打扮得花枝招展,和個妖精一樣。如今被薑曉芙點出來,心裡更加氣悶,隻等待沈家的人走後,就好好收拾紀棠。
孫姝婉垂眸喝茶,臉上淡淡的,好像沒有聽到薑曉芙的話。
沈千蘭吃完半口牛乳糕,“芳慧姐姐這身衣服不算好看,我娘最喜歡芳慧姐姐,她今天早上已經安排人去請城西的李裁縫,要她比著芳慧姐姐的身量,做出幾件最時興的來。”
孫柯對明梧笑道:“真是勞煩你母親費心了。”
明梧還未開口,沈千蘭就搶道:“我娘喜歡芳慧姐姐,對她和對我與哥哥是一樣的。為自己女兒添置衣物,著實不算什麼。”
眾人聽了這話,皆是在心裡暗自稱奇。除去霜降,他們都知道,沈千蘭平素不喜歡孫芳慧,雖然不至於踩上一腳,但也避之不及,更是因為她的緣故,纏著不讓沈叔燁登門孫家,今日她倒是意外改了性情。
王老太太眼中藏著笑,她偷偷瞥了明梧一眼。心中以為是他在家狠狠教訓過沈千蘭,要她對孫芳慧尊重些。他對孫芳慧如此維護,可見情誼之深。
劉夫人冷哼一聲,看著紀棠的眼神帶著怨恨,這裡麵還摻雜著嫉妒與不甘。她有些擔憂地看向自己的女兒,孫姝婉已經放下了茶盞,目光空空的。劉夫人見狀,隻以為女兒被沈千蘭的話傷了,於是她惡狠狠地剜了紀棠一眼,對明梧也充滿了怨懟。
孫柯與霜降都朝著紀棠含笑頷首。
明梧臉上帶著欣慰,覺得自己的妹妹可算是懂事了些。他知道母親一直有收芳慧作乾女兒的打算,隻是每每和千蘭提及這件事情,她不是哭就是鬨,母親沒有辦法,隻能將這件事情擱置下去,轉而讓自己對芳慧更好一些,以此稍稍彌補心中的遺憾。
薑曉芙快速覽過眾人的臉。在心裡琢磨過每個人的所思所想後,不鹹不淡道:“芳妹妹有沈夫人疼愛,真是有福氣。”
沈千蘭昂起了頭,十分得意道:“芳慧姐姐溫柔良善,我娘自然喜歡她。這次因為我們家的緣故,害得芳慧姐姐名譽有損,險些喪命。我娘與我更是打心眼裡覺得對不起芳慧姐姐。”
霜降眼睛微張,眉頭上揚,心裡覺得奇怪,問沈千蘭道:“這裡麵有你什麼事?”她昨夜聽明梧來證實銀子是沈家給的,至於那耳環卻是未有提起一句。
紀棠和明梧心下明白,坐著一旁,默默不語,靜待沈千蘭接下去的話。
沈千蘭起身道:“我之前年紀小,心思不成熟,常常對芳慧姐姐無禮,”她給紀棠鞠了一躬,“後來聽了娘和哥哥的教導,我總算明白之前可是大錯特錯了。我對芳慧姐姐心裡滿是愧疚,要找個方式向芳慧姐姐道歉,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紀棠看沈千蘭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樣子,不禁要笑出聲音來,她忙捂住嘴咳嗽一聲,作為掩飾。
明梧見妹妹忽然接納了芳慧,並不覺得奇怪。他知道沈千蘭的性子就像六月的天氣,時而這般,時而那般,他隻希望這次她可以喜歡孫芳慧久一些,也好讓母親多高興些。
沈千蘭繼續道:“十五燈會那天傍晚,我看我娘讓荷書姐姐準備給芳慧姐姐的荷包。我便想著機會來了,打算在裡麵塞一樣我自己的東西,送給芳慧姐姐當賠禮。我原本拿的是一個珍珠手鏈,但那太過常見,我怕芳慧姐姐見了以為是我娘送的,那我的苦心可就白費了。忽然,我就想到了劉夫人給的耳環。”她看了劉夫人和孫姝婉一眼,笑道:“那對耳環隻有兩對,一對是我的,一對是姝婉姐姐的,姝婉姐姐的耳環自然不會爬到我家的荷包裡,所以芳慧姐姐看了那耳環,就定然明白是我送的啦。結果……”
“結果沒想到,你姝婉姐姐的耳環不見了,然後誤會是你芳慧姐姐偷偷拿了去。”薑曉芙開口打斷了沈千蘭的話。
沈千蘭點頭,對薑曉芙甜甜一笑,嗓音輕軟:“曉芙姐姐真是冰雪聰明!”
薑曉芙也笑了笑,目光中卻無一絲波瀾,“真是無巧不成書。不過千蘭妹妹,那耳環貴重程度,沈夫人肯定告訴過你吧,你拿它來送人,可真辜負了嬸娘待你的心意。”
劉夫人本就皺起的眉毛鎖得更加緊。孫姝婉握住她的手,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芳慧,那耳環是我娘給千蘭的,她送給了你,那自然是你的東西了。一會兒,我會讓蓮青送還你。”她的眉眼間夾雜著愁緒,“我的那一對的確不見了,大費周折找了許久,還是沒有蹤跡,想來是找不到了。請你以後一定要愛惜你手上的那對。”
紀棠點了點頭。
沈千蘭拉住紀棠的手,“好了,如今銀子和耳環的事情都已經說清楚,我們回去吧。”
王老太太眼神一變,“千蘭,現在回去乾什麼?飯還沒吃呢。”
明梧道:“聽話,千蘭。”
紀棠道:“是啊,吃完飯再走。”
沈千蘭搖頭,死活要回家。
明梧怕她再鬨下,既丟沈家的人,又損害孫家的臉麵,於是和王老太太道了歉,就讓小香帶沈千蘭回去。
沈千蘭拉著紀棠的手不放,“芳慧姐姐,你和我一起回家吧。在我家多住幾天好不好。”
劉夫人翻了個白眼,氣道:“芳慧畢竟是孫家的人,哪裡能讓她天天往沈家跑的道理?”她目視紀棠,用嚴厲到近乎命令的口吻說道:“芳慧,你彆去了。你自己那間屋子燒得不輕,你爹和我的意思是讓你搬去霜降那裡住一段時間,等你屋子修繕好了,你再搬回去。”
霜降朝紀棠眨眨眼,很高興這樣的安排。
紀棠嘴上說好,心裡卻希望沈千蘭可以硬拉自己去沈家。
薑曉芙瞟了眼王老太太的臉色,道:“嬸娘,既然沈夫人喜歡芳妹妹,就讓她去吧。”
孫柯也勸道:“反正就幾步遠的路,讓芳慧住幾天也無妨。”
劉夫人還沒來得及出口反駁,沈千蘭就謝過了孫柯,歡歡喜喜扯著紀棠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