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火(1 / 1)

敞亮的屋子內,沈夫人身著鵝黃輕薄棉衣,伏在書案邊上,手把手教沈千蘭習字,荷書進來說孫家二小姐到了。

沈夫人內心“咯噔”一下,一時間晃了神,沒注意手下,墨水在宣紙上劃出一條長痕。

沈千蘭指著那痕跡,嘻嘻一笑,對沈夫人道:“娘,看看你寫的字!和我平時寫的沒什麼不一樣的!”

沈夫人挺直起腰,一手揉太陽穴,一手拍沈千蘭的背,輕聲道:“今天就練習到這裡,你跟著小香回去,洗洗手,早點上床睡覺。”

一個膀肥腰圓、方臉圓眼的丫鬟從屏風處走過來,給沈夫人屈膝行禮後,就拉住沈千蘭的手,要帶她離開。沈千蘭卻拽住沈夫人的衣角,嚷著自己不想睡覺,要在這裡聽她們說話。

沈夫人輕斥她道:“這麼晚還來找我,一看就是有要緊的事情。千蘭,現在不是你胡鬨的時候。小香,帶小姐回去。荷書,你快讓芳慧進來!”

沈千蘭使勁地甩著膀子,想要掙脫小香按在自己身上的手。可她隻有十二歲,生的又比同齡女童矮小,氣力就更微弱。無論怎樣都不能脫離小香的束縛。沈千蘭又急又惱,掄起拳頭就往小香身上砸去,嘴裡叫嚷不止。

沈夫人本就煩惱,被她叫聲一吵,心“撲通撲通”狂跳起來,她捂住胸口,壓抑心中的怒火。

一旁的雲琴收拾好了書案上的東西,注意到眉頭緊緊皺起的沈夫人,忙對小香道:“小香,你不用理小姐,快把她帶走。”

小香回頭看了眼沈夫人,沈夫人朝她點點頭,示意她聽從雲琴安排。小香於是轉身把沈千蘭挾在腋下,抱了出去。

雲琴道:“夫人彆擔心,不會有什麼大事的。”她雖然這樣安慰沈夫人,自己內心的擔憂也露在臉上,並不比沈夫人好多少。

小香和沈千蘭走後不久,就見紀棠低著頭,隨荷書進來。她身上滿是黑色的煙灰,裙角被燒得短了一截,頭發也臟兮兮的。沈夫人見狀急忙走過去,拉著紀棠的手,問她怎麼回事。

紀棠捂嘴咳嗽幾聲後,道:“家裡失火了。”

荷書聞言大吃一驚,叫道:“二小姐,你方才在路上時怎麼不知道說?你早說一分,我們也能早去一分啊!”

雲琴的目光掃過紀棠黑黢黢的麵龐,道:“好了好了,這麼大的事情,二小姐被嚇到,沒緩過神來實屬正常。荷書姐姐,你不要再埋怨她了。”

荷書氣道:“那也不能連馬車都不乘,光靠著兩條腿走來啊!路上白花去這麼多功夫!”

雲琴皺眉,“走過來的?”

荷書道:“看門的人來報,說外麵站著個灰頭土臉的姑娘,自稱是二小姐,我還不信,心想二小姐知書達理,怎麼會是她呢?結果往門外一瞧,居然真是她來了。”

沈夫人這時也有了責怪的意思,但見紀棠目光沒有神采,心當她是被嚇傻了,忙不迭將她摟在懷裡,輕聲慢語安慰她道:“好孩子,彆怕,我這就安排人去孫家。荷書,你去……”

“夫人,不必去了。”紀棠開口直接打斷了沈夫人的話。

沈夫人看著紀棠,眼神由疑惑變為恐慌。不必去了,難道是來不及了嗎?是啊,她隻一個人來,又沒有乘車,想來是燒得什麼都不剩了。沈夫人一陣心酸。

荷書急道:“怎麼能不去了呢?”

紀棠道:“火是我放的。”

三人都很驚訝,沈夫人拉住紀棠的雙手,盯著她的眼睛,不解問道:“好端端的,你這是要乾什麼?”

紀棠突然紅了眼眶,哽咽道:“我名聲都毀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沈夫人給了荷書雲琴一個眼神,她二人會意,快步走出門去,輕輕帶上門。

沈夫人把紀棠拉到臥榻邊,讓她坐下說話。

紀棠道:“夫人,叔燁給我的銀子真是你讓他給我的嗎?”

沈夫人見她臉上還掛著淚珠,拿出手絹,邊為她擦眼淚邊道:“那的確是我讓叔燁帶給你的,怎麼了?”

紀棠道:“裡麵掉出個耳環,我母親便說那銀子同耳環都是我偷的。”她說完,就捂住臉不住哭泣。

沈夫人握住紀棠的手,靜靜待她漸漸止住哭聲,才問她:“是什麼耳環?”

紀棠委屈巴巴道:“就是一個藍色的,上麵掛著一個金珠子。”

聽完紀棠描述,沈夫人旋即反應過來,確認道:“是你母親送給千蘭的那一對燒藍耳環嗎?”

紀棠道:“聽母親言語,應該就是夫人說的。為何它會出現在布包裡?母親疑心是我拿的不說,還把這事鬨得沸沸揚揚,如今整個孫家都當我手腳不乾淨。我沒了臉麵,想著死了一了百了,就放了把火要了結賤命。但心想這件事情若不弄清楚,到了地府,我也還是沒臉,所以才來找夫人,要夫人為我證名。”

沈夫人歎道:“傻孩子,名聲錢財隻是身外之物,為了它們尋死覓活,你可真是犯了糊塗啊!”她喊來外麵候著的雲琴與荷書,道:“荷書,二小姐今夜在這裡留宿,你去準備著。雲琴,你把少爺給我找來。”

雲琴和荷書應下差事又出去了。

沈夫人對紀棠道:“今晚你就留在這裡。她們會準備好熱水,你喜歡玫瑰花,這個季節雖然沒有新鮮的,但我夏日攢了些乾花,聊勝於無。洗完澡,換身乾淨衣服,什麼都彆想,睡一覺就好了。”她頓了頓,又道:“不用擔心你家那裡,我和叔燁會安排好的。”

紀棠點頭,在沈夫人看不見的地方,笑了笑,而後又扮出傷心垂淚模樣,隨著小丫頭離開。

很快,明梧和雲琴一同前來。

沈夫人簡單幾句說完前因後果,又道:“叔燁,你騎馬去孫家看看他們怎麼樣了。要是沒事,你就告訴他們,芳慧來了我們家,今晚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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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棠來到沈家準備好的客房,看著裡麵大氣的陳設,又想起自己住的老舊地方,內心頗多感慨。她洗漱完畢正待吹燈歇下,外麵卻傳來敲門聲,“芳慧,開門,是我。”是沈夫人來了。

紀棠打開門,讓她進來。

沈夫人已經卸了妝發,一張素麵,臉頰上有點黃斑。她的頭發披散開來,垂至腰側。此時的她沒了燈會初見時候的英氣,取而代之的是柔婉和順。

沈夫人坐到床邊,笑道:“今天我想同你一起睡。”

紀棠此刻已經放鬆下來,她開玩笑道:“夫人是怕我再放一把火嗎?”

沈夫人的眼眶突然紅了,一把摟住紀棠,“不許再說胡話了!還好沒有真出什麼事情,你還年輕,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下次萬不可做出不要性命的傻事來。”

紀棠與沈夫人貼得極近,沈夫人身上的溫暖傳遞給她。她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父母感情還沒有破裂的時候,那時她的母親就常常這樣摟著她,和她說不能告訴父親的悄悄話。

沈夫人看著紀棠,無比認真地許下承諾,“你還有我呢,以後遇到什麼難事,沒有人方便開口,就來找我,能幫的我定然幫你,不能幫的我也想辦法去做。”

她說的話擲地有聲,紀棠聽得眼眶發熱。她雖然明白沈夫人這話是衝著孫芳慧說的,但內心還是止不住感動。她把下巴靠在沈夫人肩膀上,在她的耳邊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沈夫人和紀棠一同睡下,其間沈夫人又和紀棠講了很多事情,她的過去,她曾經遇見的人。

不出紀棠所料,沈夫人一直都是個幸福的女人,她生在一個很開明的人家,從小就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必受到世俗的約束。後來,又嫁給知根知底的丈夫,有了一雙兒女,日子安穩美滿,隻有小女兒羸弱的身體會讓她憂心。

夜色漸深,紀棠耳邊傳來沈夫人均勻的呼吸聲。紀棠卻是沒有睡意,她再一次被過去困住,眼前劃過一雙年輕的眉眼,那是她不願想到的人,她搖搖頭,想要把她趕出腦海,事與願違,她越是讓自己不去想,那人的樣子卻越是清晰。漸漸地她想到她紅潤水嫩的唇,想到她細白纖細的手。紀棠愈發煩躁,把頭蒙在了被子裡。三更天才勉強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