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什麼楞呢?還不下車?”明梧說著,另一隻手已經伸了進來。
紀棠毫不猶豫握住他的手,借力下了馬車。雖然他們隻相握很短時間,紀棠鬆開手時,卻仿佛還能感覺到明梧的餘溫。忽然之間,先前的悔意和天上飛走的燈,一同消失不見。
明梧是天界的太子殿下,而眼前之人是沈家的少爺。她喜歡的也隻會是沈家少爺沈叔燁。
紀棠放下顧慮,興致更加好,尋常花燈落到她眼裡,都覺得獨具匠心。
器物的價值本取決於人本身,要是覺得好,一張破紙便是稀世之寶,要是覺得不好,萬兩黃金也不過如一堆石頭。
紀棠將這一番話說給明梧聽,明梧微笑道:“你同之前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紀棠問:“哪裡不一樣?”
明梧道:“之前你絕不會認為石頭和黃金會一樣,除非石頭和黃金一樣值錢。”
紀棠暗道:孫芳慧在孫家飯都吃不飽,我要真是她,彆人給我萬塊石頭,也休想換我一兩黃金。紀棠道:“你覺得呢?”
“什麼?”明梧問,轉而反應過來,答道:“紈絝子弟會認同你的話。”
紀棠笑道:“你莫要揪著我後麵的話不放,那不過是前一句話的比喻,重要的還是我開頭的那句。”
明梧道:“從我以為的角度想,話很在理。”
紀棠的眉頭微微揚起,“你的角度是什麼角度?”不待明梧回答,紀棠便道:“也許,你想的是一個人喜歡什麼,一個人怎麼樣,本是他自己的事情,同彆人不相乾?”
明梧心中一蕩,壓住情緒,努力用平常的語調道:“你真的同之前不一樣了。”
紀棠嘻嘻一笑,並不再問自己和孫芳慧哪裡不同,對她而言,那不重要了。此時她頗有些得意,因為她把話說得很合明梧的心。
無論是沈叔燁還是明梧,都有些像小孩子,不,紀棠覺得這話不對,應該說他們本就是,不過沈家長子和天庭太子的身份如同一道無解的枷鎖,讓他們不得不壓抑著天性,去扮演一個彆人期待的大人。
二人看了會燈,明梧忽然眼前一亮,指著東南方,對紀棠道:“我們去那裡看看。”
紀棠轉過身去,見一群半大孩子圍在一起,其中站著幾個大人,嘰嘰喳喳的,吵鬨著什麼。從中走出來的小孩,手裡拿著竹子編成的公雞,上麵插著羽毛,又塗了顏料。
明梧已走到她身旁,紀棠側頭,明知故問道:“你也喜歡嗎?”
明梧的臉好像有些紅,他抿唇道:“我妹妹喜歡,我打算為她買一些。”
紀棠嘴角上翹,撥開人群,隨明梧向那個攤子走去。
還有幾步遠,忽然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一紫衣少女從人堆裡躥出來,拉著明梧的袖子,大笑道:“哈!你果然在這裡!娘!”她回頭叫道:“我贏了!我贏了!就說能在小孩子多的地方找到我哥吧!”
她不算高,目測隻到紀棠的胸口,微微喘著氣,過於白皙的臉龐上掛著生氣勃勃的紅暈。紀棠想,這就是沈叔燁的妹妹沈千蘭了。
“哥,我聽見你要給我買東西,你要給我買什麼啊?”沈千蘭的眼睛彎成了月牙,語氣裡儘是期待。
不久,她身後跟出一個同樣穿紫衣的婦人,身子高挑,眉宇間帶著英氣。她朗聲笑道:“千蘭,你可是貪心了,問娘一個人要禮還不夠,還要問你哥哥要。”
明梧沒想到在這裡會碰見母親和妹妹,一瞬驚訝之後,目中含笑。他拉過沈千蘭的手,輕輕捏了下,“你還在吃藥,怎麼能跑出來?”
沈千蘭撅起嘴,掙脫出明梧的手,不滿道:“娘同意的,你用哥哥的身份壓著我,難道還能壓著娘嗎?”她隻看了紀棠一瞬,目光就從她的身上溜到彆處,看了一圈,她問道:“怎麼隻她一個,那兩個漂亮姐姐呢?”
沈夫人雙手搭在沈千蘭的肩上,“你再亂說話,禮物可就不做數了。”她頗為愧疚地看著紀棠:“芳慧,小孩子家家不懂事,你莫要放在心上,你放心,回到家後,我一定好好管教她。”
沈千蘭聽到這兒,對著紀棠,雙手比了個鬼臉,就跑向一個蓄著胡須的男人身邊。“爹爹,我們去彆處逛去。”
那儒雅的中年男子和明梧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就帶著蹦蹦跳跳的沈千蘭朝西北走去。
沈夫人道:“我們方才遇見曉芙,才知道你們到了,姝婉不和她待在一起,我還以為她和你們一起呢,怎麼沒看見她的人?”
明梧道:“她說身體不舒服,半路就回去了。”
沈夫人長歎一口氣:“但願那孩子沒事。”
明梧沒好氣道:“娘,你還不知道她啊?心裡一不高興,就說身體不適。”
沈夫人推了一把明梧的肩膀,“是不是你又惹人家生氣了?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惹姑娘家生氣難過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改天,你一定要去孫家跟姝婉道歉!”
紀棠笑出了聲。明梧看她笑,瞪她一眼後,就往一旁的攤子邊上去。
沈夫人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無奈搖頭,連連歎息,“千蘭以後許親,可不能找像她哥這樣的。”
紀棠仍然微笑著。
沈夫人拉過紀棠的手,關切問道:“怎麼這樣涼啊?姑娘家最怕受涼了,一定要注意保暖。”
紀棠點頭稱是。
沈夫人又道:“孩子一生病,做父母的最心疼,看著千蘭躺在床上,什麼東西都吃不進去,好不容易喝了點米粥,沒一會兒又全吐了出來,我就恨不得病的人是我……”話說到最後,沈夫人的聲音就開始哽咽了。
紀棠見狀,忙安慰她道:“千蘭妹妹現在不是活蹦亂跳嗎?您彆難過,好好養著,不會有事的。”
沈夫人掏出手絹擦去流出來的眼淚,看著紀棠,不好意思一笑,道:“讓芳慧你看笑話了,大過年的,哭哭啼啼實在不像話。”
紀棠道:“父母為孩子,什麼事都會做,夫人不必覺得有什麼。”
沈夫人點頭,解下腰間的香囊,從中取出一串木珠手串,遞給了紀棠,道:“這是我今天去福恩寺求的,總共兩串,一串給了千蘭,這一串是給你的。我見你身子也不大好,望佛祖保佑你平安順遂。”
紀棠接過手串,它雖然是木頭製成,拿在手上卻沉甸甸的,很有分量。紀棠謝過沈夫人後,就把手串戴在了手腕上。
沈夫人又和紀棠說了幾句體己話,而後道:“許久未見你到沈家玩兒,以後得了空,要常常來。”她看向明梧所在的位置,大聲道:“我去看看千蘭,她得了我許可,不知道要買多少東西呢。你爹耳根子軟,又寵愛嬌慣她,我得去盯著點。”
明梧回頭道:“千蘭長成如今的樣子,娘,你比爹的功勞大。”
沈夫人本已走出幾步,聽明梧這樣說,折返回來,在他身上錘了幾拳,笑罵道:“你還好意思說千蘭,你多大歲數的人啦,還喜歡這些東西,千蘭那小丫頭片子前年就看不上這些物件!”
沈夫人走後,紀棠才來到明梧身邊,問他疼不疼。
明梧道:“有點,我娘下手沒輕沒重,千蘭小時候,她給她梳頭發,硬生生給千蘭扯哭了,自此,都是我爹乾這件事情。”
紀棠抬起左臂,撥弄上麵的珠子,“可你母親實在是個好人。看她的樣子,我便覺得她和善,聽她講話,看她舉止,更覺得如此。”
明梧盯著紀棠,“你這話說得好像第一次見我娘一樣,你莫不是忘了,在我家時,你都是和她睡在一張床上的。”
紀棠嘿嘿一笑,沒有言語。暗地裡卻盤算起來:孫芳慧和沈夫人的關係看來是真不錯,難怪沈家那小丫頭好像不喜歡孫芳慧似得,小孩子家醋勁還挺大。
這一整條街上人來人往,各種樣式的燈籠,讓人目不暇接。
紀棠同明梧從西逛到了東,便在一棵大樹下休息,紀棠忽道:“我現在口渴厲害,我看見西邊有人在賣紅豆湯,你去幫我買一點回來吧。多謝你了。”
明梧走出點距離。紀棠立即離那樹遠了遠,隻聽得疾風劃過夜空,樹枝搖晃,葉子沙沙作響。樹上跳下個妙齡女郎,頭發用木枝胡亂一挽,大半碎發遮住半張臉。憑著她一身酒氣和腰間掛的三個酒壺,紀棠毫不費力認出,此人就是汀姚。
汀姚袖子一拂,左手上就出現一碗冒著熱氣的紅豆湯,她又把碗拿到嘴邊,吹了一口氣,再也沒有熱氣往上浮。她把紅豆湯送到紀棠的眼前,恭恭敬敬道:“聽仙君說口渴了,小仙特意來給仙君送湯水。”
紀棠接過紅豆湯,卻隻是拿在手裡,一口也沒有喝。她道:“許久未見太子殿下,以前離得遠,一直沒有好好看過他的臉,如今方知,他生得不但好看,竟還這樣合我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