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冰糖山楂丸(1 / 1)

紀棠不禁打量起薑曉芙,她長著一雙圓潤飽滿的杏眼,給人一種容易親近之感,上挑的眼尾又增添嫵媚。她的耳邊斜斜彆了朵橙黃絹花,中和掉頸脖上寶石項鏈的華貴,多了少女的俏皮可愛。

薑曉芙撥弄自己頭上的發釵,手腕上的翡翠鐲子碰到耳邊的珍珠耳環,發出清脆的響聲。她看見紀棠手裡的冰糖山楂丸,攤開手,“好妹妹,你哪裡來的這些東西?賞我一個好不好?”

“是沈少爺給的。”紀棠提起手絹的四角,將兩顆山楂丸子都給了她。

薑曉芙接過手絹,輕推紀棠的肩膀,笑道:“哎呦,我說叔燁怎麼不上我們的馬車反而來了你這裡,原來是有好東西要給妹妹啊。”

冰糖山楂丸是冬日林州常見吃食,即便在鄉下,都有貨郎挑著扁擔走街串巷叫賣,並不是稀奇東西。

紀棠不懂薑曉芙這番作派是為了什麼,她在孫家這幾日,除了醒來時見過她一回,後來再無碰麵,想來她和孫芳慧並不熟悉親近。

孫芳慧空有二小姐名頭,實際連孫姝婉身邊大丫頭都不如。劉夫人不喜歡她,孫宅上下,除王老太太偶爾會想到她外,旁人不把她當回事不說,甚至還要踩上一腳,借此討好劉夫人。

薑曉芙是個聰明人,她不會為了孫芳慧得罪劉夫人,所以她隻在劉夫人和孫姝婉不在場時,才肯同孫芳慧講幾句話。想到這一層,紀棠垂下眼簾,這些年,她沒心沒肺慣了,人就如真的麻木一般,隻在一瞬之間,眼底的痛苦和厭惡便無影無蹤。

薑曉芙捏起一個山楂丸,放到眼前端詳起來,好似在欣賞名貴珠寶,“這樣好看,我不舍得吃。”她說著,就把它放回手絹上。

突然,她“啊”了一聲,然後嗤笑起來。原是四四方方的手絹中心繡著蘭草,旁邊綴了個“慧”字,被她注意到了。

薑曉芙指著那個字,問紀棠道:“妹妹,這手絹我見過,是叔燁常用的,怎麼上麵還有你的名啊?”

紀棠垂眸看那手絹,又瞧了薑曉芙那張看戲的臉,答非所問道:“這麼暗的地方,能分辨出手絹上是蘭花已經不易,姐姐還能看到字,當真是好眼力。”

薑曉芙笑了笑,絲毫沒有因為紀棠的諷刺露出絲毫不悅,她道:“你可不許扯開話題啊,你和我說,這上麵怎麼有你的名字?”她下巴揚起,示意紀棠看馬車的門簾,笑道:“你和叔燁,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紀棠不答反問:“姐姐以為我們瞞著你什麼?”

薑曉芙道:“我不知道你們瞞著我什麼,但是一個好人家姑娘的東西,斷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一個男子身上。你說是不是,沈少爺?”她把矛頭對準明梧,指名道姓問他,要他給個說法。

此時馬車已經來到人多的路段,明梧一麵看著馬車和行人,一麵答話道:“這手絹是一次二小姐去沈家落下的,所以這次我包了東西還給她。”

紀棠聽到如此正經的說辭,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薑曉芙道:“原來又是這樣啊。”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薑曉芙在這個‘又’字上加重語氣,令紀棠聽得有些不舒服。

薑曉芙道:“芳慧妹妹,這是你第幾次把東西落在沈家了?你年歲不算小了,怎麼還這般丟三落四?要是以後去了婆家還這樣……”薑曉芙的話沒有說完,就拿出手絹捂住嘴笑出了聲。

紀棠不是孫芳慧,她既沒有臉紅也沒有憤怒,反而輕鬆地點點頭,極其認真道:“我下次一定小心謹慎。”

薑曉芙見紀棠這般樣子,漸漸停住笑。通過先前和孫芳慧的接觸,在她看來,孫芳慧不過是個好裝天真柔弱的人,她有些心機手段,但隻夠對付下孫姝婉,騙騙沈叔燁,在自己麵前,耍的任何的伎倆都像小孩子的把戲,沒有自己看不穿的。怎麼今日這人,改變了性子,讓人捉摸不透?

紀棠本認為這手絹是明梧和孫芳慧私相授受的物件,他們兩個名不正言不順,被薑曉芙拿住把柄,日後免不了有很多禍端。是以一開始費心和她拉扯,想要多出些時間圓過去。後聽明梧解釋,才知道自己多慮。一時沒了麻煩,心裡高興,便不再逞口舌之快。

聽薑嘵芙話裡的意思,孫芳慧是個常在沈家丟東西的人,如果這人是孫姝婉,她是千金大小姐,不在乎銀錢,東西丟了再置辦就是。紀棠成了孫芳慧這些日子,真正體會了她的處境,才知她手裡拮據。這樣的人即便真粗心大意,在生活的搓磨下,也會變得細心起來。

看孫芳慧與明梧的關係,紀棠很快理解這其中的原委。她雖然丟了東西,但獲得更多與沈叔燁接觸的機會,沈叔燁是沈家的長子,家裡很有些財力。孫芳慧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要能攀附上沈家這棵大樹,這輩子就再不會讓人欺淩。長遠算下來,非但不虧,反而賺了。

至於明梧,他未必愛上了她,對比他對孫姝婉和孫芳慧的態度,卻明顯可以看出,他對孫芳慧更喜歡一些,而這便是汀姚要除去孫芳慧的原因。

紀棠歎道:如果沒有汀姚,說不準日後孫芳慧真能得償所願,和沈叔燁在一起,一輩子衣食無憂。可惜如汀姚所言,這裡的種種,隻是因為明梧的姻緣,沒有汀姚,也就沒有孫芳慧。

三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薑嘵芙耐不住寂寞,率先開了口:“這馬車裡好冷啊,芳妹妹,你風寒沒有痊愈,再吹這冷風,加重病情怎麼辦?”薑嘵芙的話像是很心疼紀棠,臉上也帶著關切,隻是那雙杏眼裡卻是滿滿的笑意。她和明梧都明白,劉夫人說紀棠得了風寒,是唬人的話。所以薑曉芙並沒有把熱騰騰的手爐給紀棠,而是抱得更緊。

紀棠不為所動,沒有理會薑曉芙。

薑曉芙又笑眯眯地問明梧:“我們在車子裡麵都覺得寒冷,沈少爺一人在外麵駕車,豈不是要凍死,要不要我把手爐給你?”

“多謝好意,不必了。”明梧的聲音隔著棉布簾子傳來,聽著更加沉悶。

紀棠暗笑:他凍得很,說出來的話都好像在發抖,卻還嘴硬。我要是他,此刻早就對薑曉芙千恩萬謝,她就算是玩笑話,也騎虎難下,必得把手爐給我才行。

薑曉芙討了個沒趣,卻毫不氣惱,繼續笑道:“我方才在孫家門口,看到你的手指頭紅裡發紫,我不信你不冷。這裡沒有外人,用我的手爐不會有閒話的,你放心好了。”

明梧變成了啞巴,一句話都不說。

薑曉芙不死心,還道:“何況我吃了你的東西,借你用手爐就算我們扯平。”

明梧總算開口:“我不冷,你若覺得熱,不想暖著,何不把它給二小姐?”

這一次,薑曉芙閉上了嘴,偶爾掃到紀棠的目光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怨懟。

紀棠對此倒有些不明白,聽汀姚說,薑曉芙的父母在京城當官,膝下無子,隻有她這一個女兒,因去京城的路途遙遠,她父親母親擔心舟車勞頓,薑曉芙身體弱,承受不住,所以特意把她送到林州這等好山好水的地方,讓她調養身體。

以薑曉芙的出身,莫說是一個沈家,就是沈家和孫家加起來都是不如她的。既然如此,她又何須對沈叔燁如此殷勤上心?難道她也喜歡他嗎?好吧。紀棠一想通,心裡還沒舒坦多久,太陽穴處卻疼了起來。

也許被今日的冷風一吹,她真如劉夫人希望的那樣得了風寒?

風寒不是大病,但染上了還真不好受,又是鼻塞不通氣,又是嗓子腫痛不能說話。紀棠害怕起來,忙緊了緊衣服的領口,想要保存一份溫暖。

半盞茶的功夫後,就到了放花燈的主街上,一下子人聲鼎沸。車馬聲、腳步聲、小孩子的嘻鬨、姑娘們的脂粉香爭先湧來。

明梧找了一處較為空曠的地方,一聲吆喝,停住馬車。他先跳下馬車,把韁繩綁在木樁上,而後招呼薑曉芙和紀棠下車。

薑曉芙早探出腦袋,見馬車一停下來,就喊明梧扶自己下來。

明梧伸出右臂,眼神示意她搭著。薑曉芙卻嬌聲笑道:“你還是去扶你的二小姐吧。”說著,手反撐著車板,十分瀟灑利落地下了馬車,紮進了人堆裡。

明梧不覺得同孫芳慧之間有不妥的地方,聽了薑曉芙戲謔,不覺得有什麼。裡麵的紀棠卻皺起了眉頭,琢磨薑曉芙的意圖。

明梧單手掀起簾子,對著紀棠道:“走吧,去看花燈。”

明梧的眼睛裡映著燈光,好似一雙琥珀,而眼神裡絲毫不加掩飾的歡欣,為琥珀注入了彆樣的神采。

耳邊傳來叫賣聲,鼻尖縈繞著食物的香甜。紀棠看著眼前人,心裡升起一種喜悅和溫暖。

天庭,甚至是整個天界都沒有這樣的場景。即便是宴席,也隻是客套與疏離,身在其中,反而更加覺得寂寞。

紀棠喜歡熱鬨,所以她喜歡穿絢麗的顏色。可在此夜,即便一襲古樸黑衣,心裡也不會覺得落寞淒涼。她突然就有些後悔,為什麼之前的日子裡,沒有早一些結識明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