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酥餅(1 / 1)

紀棠挑眉看向汀姚,道:“我與他熟不熟,你不是很清楚?”

汀姚身子往後仰了仰,不好意思地笑了,強裝鎮定,開口道:“我與仙君相處許久,太子殿下沒去過平南院一次,太子殿下自然是與仙君沒什麼交情。”

紀棠見她答非所問,來了興致,不依不饒道:“明麵上是沒什麼來往,私下裡可不一定。”

汀姚道:“仙君喜歡美貌男子,太子殿下英俊瀟灑,仙君見了心裡即便喜歡,但也明白,他是太子殿下,有婚約不說,更肩負著天庭的顏麵。誰不知道仙君你是個有遠見明事理的人?絕不會胡鬨到太子殿下身上。”

紀棠聽懂的汀姚話裡的暗示,笑了笑,“既然都知道我有遠見明事理,怎麼靈君還要派你來看著我?”

汀姚見她話已挑明,訕訕笑道:“仙君果然聰慧,我竟不知自己是何時暴露的,還忘仙君賜教。”

紀棠道:“木曦靈君端莊正直,她自然看不慣我的行徑,礙於我的身份,卻不好多說什麼。但你呢,汀姚?你我狼狽為奸許多年,靈君不對我下手,為什麼不敲打你?這便是疑點之一。”她打了個哈欠,接著道:“其二,明梧凡間這場風月局,知道的人不多,汀姚仙君即便耳力過人,聽來了風聲,靈君若與你不認識,不信任你,又何以放心讓你來做這件事?”

汀姚捋了捋頭發,她心知此事對不住紀棠,忙找補道:“靈君隻是愛子心切。”她怕這話刺到紀棠,忙看向她,見她麵色如常,才又道:“在下嗜酒如命,奈何身為微末小仙,承蒙仙君看得起,才有資格沾到不羨仙……”

“木曦靈君能給你更多,你為她做事,沒什麼不對,不必再同我解釋什麼。”紀棠打斷了汀姚的話。

汀姚仔細端詳了紀棠的表情,見她不是說氣話,才放下心來。她與木曦靈君隻兩樁買賣,一是監視紀棠,讓她不要和明梧有牽扯,二是促成凡間的沈叔燁和孫姝婉婚事。木曦靈君給汀姚的報酬極為厚重,可紀棠才是她長久買主。汀姚每次雖然是與紀棠交換價值,但她清楚,自己提供的消息,隻是幫紀棠減少了達成目的時間。沒有自己,紀棠依然有辦法成功,而自己沒了紀棠,那麼什麼都得不到。

紀棠看到馬車上暗紅的簾子,抬手打落上麵的灰塵,忽而想到外麵的明梧。明梧常穿碧綠或水藍的長袍,隻有一次,紀棠見他穿了明紅廣袖束腰的衣裳,上麵繡著一隻金黃色鳳凰,明梧長相偏清冷,穿上這件衣服沒有一絲豔俗,反而更增貴氣,讓人高不可攀。

那是在息山母的壽宴上。神仙的壽命長,千年一瞬,壽宴要麼不辦,要麼就盛大得要全天界都知道。

息山母是重霄帝尊遠親,早年和一個男仙成親,幾日後,發覺性子不和,就和離了。她沒有子嗣,卻喜歡小孩兒,自明梧幼時,就常逗弄他。明梧大了,這份情誼也未曾變過。

她拉明梧坐在自己身邊,見明梧吃了塊炸的酥餅,一粒渣子沒掉,便歡喜鼓掌大讚明梧厲害能乾。因這一句誇獎,明梧時不時就夾一塊酥餅來吃。紀棠悄悄數過,那次宴席,他前前後後吃了二十三塊。

紀棠眼裡噙了笑意,暗道:他必是覺得騎馬才有男兒風度,所以即使寒冷,也要這樣做,小孩子心性還是一點沒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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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夫人叫人取來披風,親自披到明梧身上,然後為他係好帶子。她拍拍明梧的肩膀,慈愛道:“你母親舍得你挨凍,我可不舍得。”劉夫人指著一側馬車,“曉芙和婉兒都在裡麵,你們三個人擠一擠,更加暖和,快上去吧。”

明梧麵前停著三輛馬車,最前的是紅漆團雲頂篷,實木雕花門窗,掛著綠色的絲綢紋竹簾子,以流蘇作結,每縷絲線上綴著米白小珠。其後一輛,形製規格和前麵的幾乎全然一樣,隻是略小一些,少了裝飾。而最後那輛車,即便沒有前者做比,仍是顯而易見的簡陋粗鄙,拉車的馬,頭是黑的,身子上這裡黑那裡棕,屁股那裡還有巴掌大的地方沒有毛發。車廂上掛著老舊的紅布簾,那簾子很臟,像是浸了很久油漬。

明梧眸色沉了沉,即便心裡已經確定,還是開口問道:“二小姐可是在那裡?”他的手指向最後一輛車。

劉夫人眉頭一皺,流露出一抹不悅,道:“是。芳慧染了風寒,為她的身體,我本不想她去,架不住她自己非要看燈。老太太擔心她把病氣過給曉芙和婉兒,所以為她單獨安排一輛車。叔燁,你也要當心,一會兒到了地方,記得離她遠些。”

明梧解開披風,還給劉夫人,他道了句“無妨”,轉身和身後牽馬的小廝囑咐幾句後,就上了紀棠的馬車。

紀棠坐的是輛表裡如一的馬車,內部和外部一樣不堪。明梧彎著腰勉強進入這擁擠的車廂內,隻見紀棠的手搭在膝上,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最裡麵,正靜靜地注視著自己。

紀棠見他不去找孫姝婉而是找孫芳慧,想到他那日和她親密舉動,對此也不覺得多奇怪。她餘光瞟了眼一旁的汀姚,汀姚低著頭,臉上的表情隱藏在黑暗裡,讓人看不清,紀棠無從猜測她在想什麼。

紀棠笑道:“這地方本就不大,你來了,坐哪裡好呢?”她邊說,邊向靠窗的一側挪動,和汀姚保持了距離。

汀姚一揮衣袖,消失不見。

明梧坐到紀棠身側,關切問她:“後來還有為難你嗎?”明梧見劉夫人厚此薄彼,早就明白她們不會放過她,但還是這樣問了出來,這本是他與她每次講話慣用的開頭。

紀棠道:“沒有。”

明梧聽了,有些驚訝,他盯著她的臉,像是要從上麵看到她說謊的證據,紀棠卻微微一笑,平靜而又溫和。明梧又問了句:“真的沒有?”

紀棠眨了眨眼,看著明梧,臉上露出一個更大的笑,開玩笑道:“你好似一定要她們欺負我才開心?”

明梧彆過頭去,“胡說。”他放緩了語調,於是音色變得低沉柔和,與往日很不一樣。

簾布隨著移動的馬車一起顛簸,皎皎的月光時不時落在車廂裡。

月光下,明梧的臉染上美玉的光澤。紀棠心裡一處柔軟的地方,泛起漣漪。

這是紀棠最熟悉不過的感覺。

他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子,月光下,好像比她見過的所有男子都要俊俏。

遠處的爆竹聲斷斷續續,路上是噠噠的馬蹄和車輪滾動的聲音。

好一會兒後,明梧從懷裡取出一個深灰布包,塞到紀棠手裡,見紀棠有疑惑之色,解釋道:“上回說好了,要給你帶吃的。”

紀棠低頭解開布包,裡麵是一個紮好的手絹,“什麼好吃的,要包得這麼嚴實?”她邊問邊打開上麵綁著的結,絲製手絹很快平鋪在她的掌上,紅亮亮的冰糖山楂丸在靛藍色的布上熠熠生輝。

紀棠暗笑這是小孩子愛吃的玩意兒,在明梧殷切目光的注視下,她拿起一顆放入口中。

外麵的冰糖甜蜜滋潤,咬破糖衣,吃到裡麵包裹著的山楂後,卻隻覺酸澀。

明梧見她皺眉,擔心道:“不好吃嗎?”

紀棠不願掃他的興,笑道:“很好吃……”連篇溢美之詞還沒有說出口,馬車突然停住,她未有防備,身子不受控製地向前衝去,在即將跌到地上時,明梧按住了她的肩。

可惜手上的山楂丸掉落到地上,滾動間,沾滿了泥土和灰塵,手絹上隻餘下兩顆。

棉布門簾被人掀開,薑曉芙亭亭立在外麵,一臉笑意:“姝婉身體不適,乘著馬車回去了。我們一起去吧。”

紀棠環視一圈,狹窄的車廂內部,容納她和明梧已很吃緊,要想再加上個薑曉芙,那非要屏住呼吸,吸緊肚皮,人貼人不可。

明梧道:“我已讓人去沈家再駕一輛馬車來,很快就會到,我們在此等一等吧。”

紀棠覺得這個好辦法,看向明梧的目光帶著欽佩和感激,她意外他的有條不紊,一念之間反應過來,他是個成年男子,便是行為心性像孩童,到底卻不是。

薑曉芙道:“我從年裡頭就期待燈會,此刻更是一瞬不想耽擱。孫家馬車是小,不如讓車夫回去,由叔燁代勞,騰出的位正好給我坐。”她說完,不待紀棠明梧回應,就給車夫銀子,笑道:“團圓的日子,你早些家去吧。”

那車夫得了銀子,因薑曉芙突然攔車之舉產生的憤怒蕩然無存,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對薑曉芙道謝後,哼著曲兒,走上來時的路。

明梧看了眼紀棠,而後下車,給薑曉芙讓路。

薑曉芙上車時沒留意,鞋踩到地上的山楂丸子,她叫了一聲,明白過來不是彆的東西,便笑了起來。她抬起一隻腿,讓紀棠看她的鞋,“我要穿這雙鞋子出門,姑奶奶還勸我不要,說是雲錦天花鞋麵珍貴,千金難求,擔心人來人往,把它弄臟,我卻不覺得有什麼,我父母寄來許多料子,臟了再做就是。現在可好,鞋麵沒事,鞋底子卻遭了殃。”她臉上始終笑嘻嘻的。

紀棠輕笑一下,暗想:對著乞兒浪費糧食,薑曉芙是在炫耀,還是真純真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