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了胸口,那是一種混雜著一點遺憾、一點失落還有一點痛苦的悶。不是很劇烈,卻揮之不去。他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再長長地吐出來,試圖緩解這種他許久不曾遇到的不適,可惜卻毫無效果,空留一聲長歎。
他停下琴,看著毓瑾。
毓瑾能感覺到他在自己身上目光流連,這很好,起碼自己還有點籌碼。不過好像這些還不夠換他出手幫忙,她得再加點力道。
她停下舞姿,主動向他走來,在他的身旁坐下。兩人離得很近,她強忍住害羞,揚起小臉,直視著他的眼睛:“你,可以幫我嗎?”
聲音輕柔的像雲朵,眼睛好像兩潭清澈的秋水,含情脈脈。
近在咫尺,他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在顫,嬌嫩的嘴唇在抖,她搞出這樣的架勢,他不立刻馬上做點什麼好像就不禮貌了。
她這算什麼?□□嗎?
試問眼下這種情形哪個男人扛得住?要不是今日一試,青玉還以為自己明心見性了呢!
可內心的渴望明明那麼強烈,正在明目張膽地叫囂著,嘲笑他修為還差得遠著呢!
這個死丫頭!坑啊!
世界一下安靜下來,隻剩彼此呼吸的聲音。
毓瑾心跳如擂鼓。她本意隻是想加點碼,而現在,她被這氣氛深深的蠱惑了。
他攬上了她的腰,低下了頭。
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
“哈哈哈……”一聲大笑忽然像利劍一樣劃破空氣。“美人在懷,青君好豔福、好興致啊!”
青玉的臉一下冷了下來,討厭的人真是什麼時候都討厭。他放開美人,起身開扇,身上泛起幽青的光。
本來還是明亮溫潤的大廳,陡然間變得明滅不定。雖然裙擺紋絲不動,毓瑾卻感覺到有一陣寒風吹來。門口一個身影,一襲玄衣,與青玉差不多高,但略壯些。
不知是敵是友,毓瑾本能地向青玉身後靠了靠。
青玉搖著折扇,冷淡的說:“寒山寒舍,不配塵君,有事紫華君處商議便是。”
來人大踏步走了進來:“我知道你不歡迎我,那又怎樣?我想來就來。”
毓瑾終於看清了來人。眉如墨畫,鬢若刀裁,鼻直口闊,粗狂硬朗,是另一種帥氣和好看。如果說青玉是江南裡的清風霽月,那他便是大漠中的風沙滿天;青玉是一身斯文書卷氣,而他卻透出一股野蠻的生命力。
不過這人看起好像心情不太好。
塵墨盯著青玉身邊的姑娘,嘴角勾出一抹壞笑:“絕色啊!我居然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青君你難道不介紹一下嗎?”
青玉一個箭步上前,折扇點在塵墨肩上,用力一挺,硬生生把塵墨推出了安全距離。
“禍從口出這話,塵君應該不止聽過,還體驗過對吧。上次紫華君那邊虧還沒吃夠?”他語氣雖平淡,但眼睛卻開始燃燒。
“呦吼,青君這是急了?真少見啊!”塵墨故意消遣他,把眼睛眯起來,竟然笑出了兩個酒窩。“你能汙了我的家訓,我怎麼還不能摸摸你新寵小娘子的臉了?”他邊說邊伸手向前。
隻聽“啪”的一聲,塵墨的手就被扇子打了下去。他痛呼一聲,怒目圓睜,直接向青玉招呼過來,轉眼間這一青一黑兩道光影就纏了一起。扇子在青玉手中舞出了劍勢,塵墨也不客氣,攻勢淩厲,一時間難分高下。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神仙打架?毓瑾在一旁看著,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仙界打架這麼草率嗎?都不用點法術?反正她怎麼看兩人都不像有深仇大恨的樣子,倒像兩個無知少年因為爭風吃醋在街頭鬥毆。
幾個回合下來,兩人打到了牆角邊。塵墨一把扼住了青玉的脖子,而青玉則把扇子抵在了塵墨的喉嚨上。兩人都不再動,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我最後再說一遍,家訓不是我汙的。”青玉平複了一下情緒,收了扇子。“你這樣三天兩頭就來寒山鬨一場,有意思嗎?”
塵墨也鬆了手,撫著喉嚨咽了口吐沫,“你是守藏仙君,我不找你找誰?!紫華君對你偏心!那本家訓是我們塵家傳世的書,卻毀在了你的手裡!”他說著,眼睛又瞪了起來。他眼睛偏圓,一瞪就像被激怒的小狗,又奶又凶。
“仙君說的可是這本?”清淩淩的女聲響起。毓瑾不知道何時站到了他們麵前,手裡捧著一本藏青線狀古書,像一株亭亭玉立的芙蓉。
二人都一愣。
順著她的話看過去,芙蓉手上拿的果然是《塵規》。
“你從哪裡得來的?”二人異口同聲。
毓瑾並未理會,柔聲說道:“我認真看了看書中汙濁的墨跡,從形狀和痕跡上看來並不像有人故意潑灑。依小女所見,這應是保存不當。君上這本家訓所用應該為雲墨,寒山濕寒,墨因此自暈,與青君無乾。”
“什麼?你這本書用的是雲墨?”青玉驚訝地瞪著塵墨。這人是瘋了嗎,把雲墨寫的書往寒山送?
“什麼?我這本書用的是雲墨?”塵墨眼睛瞪得比青君還大:“什麼是雲墨?”
青玉簡直要昏過去了。仙君世襲製度真不行,太拉低仙界整體文化水平了。對麵這位究竟有沒有讀過書啊,連雲墨都不知道!
“小女曾在《紫華奇物注》中看到過,雲墨乃紫華仙境書寫之仙品,飽黑亮澤,清香四溢,更有歸正字體,美化書版的神奇效果。仙人雖難辨,凡夫卻能睹其光華熠然。唯一的缺點是不耐濕寒,易暈染。所以您這本家訓,不應存於寒山,而應存於煜川仙窟。”
塵墨看向青玉:“不是,我現在眼睛不太好使,這丫頭是凡人對不,我沒看錯吧?”連自己這個仙君都不知道的事情,她怎麼能如數家珍?
青玉冷著臉點了點頭。其實他心有炸雷,隻不過麵似平湖罷了。他比塵墨強在更會偽裝。
“兩位仙君勿怪,小女家中所藏誌怪書頗多,我獨愛《紫華誌異》一目,自幼常讀,所以熟悉罷了。而剛剛小女飲茶之時,便看到案上一書與眾不同,微閃流光,就留了心。隻見上有筆墨暈染之痕,又隱約有’驕躁二字,後輩戒之‘之語,便猜想可能是家訓。剛剛二位打架……哦不對,切磋之時,我便取來仔細看了看,果然不錯。“毓瑾頷首,聲音卻朗朗分明:”小女還有一句話想與塵君說,望塵君容稟。”
塵墨來了興致:“但說無妨”。美人兒說話誰不愛聽,何況還是個如此聰慧的美人兒。
“小女看君上家訓扉頁首句便是’驕躁二字,後輩戒之‘這八個字,想來仙君祖上對“驕躁”二字十分看重,所以才著書流傳。而規訓本意也在後世子孫能身體力行,而不是隻在嘴裡說說,更不是把書裡保管好隨便看看。塵君因家訓被汙一事,常來寒山,出言不善,行為粗糙,儘顯驕躁二字,豈不違背了祖上的本意?依小女拙見,仙君如果真能按祖訓而行,書便隻是書,不過是個工具,不必在意太多;若不能,書更沒什麼價值了,又何需在意?君上,您應重的是家訓之神,而非書籍之形才是啊!”
一番語畢,四周鴉雀無聲。
毓瑾也開始有點不安了,言多必失,她怎麼沒忍住呢。
可能是太想替青玉解圍了吧。一想到這裡,她的臉又熱了起來。
半晌,隻聽塵墨長歎一聲,說道:“祖母曾和我說過類似的話。塵家武行成仙,她雖一直以我為傲,卻也總為我的脾氣擔憂。前陣子我因壞脾氣被紫華君重罰,便覺是家訓被汙所致,一直想告青君守藏使瀆職之過,讓紫華君給他貶謫到人間去才能解氣!姑娘一番話,真是醍醐灌頂。說實話,這家訓我一直當供著,背著,卻從未在任何一件事情上去反思和修正自己的行為。”他恭恭敬敬向毓瑾施了一禮:“今日受教了。”
一旁的青玉臉在微微抽搐,這話可真不像塵墨說出來的。
毓瑾施施然還禮道:“仙君言重,小女一時有感而發罷了。剛剛你說,青君是守藏仙君,確實也有責任。我倒有個主意:寒山產美玉,不如讓青君送塵君一塊,隻將戒躁戒躁四個字刻印其上,隨身佩戴,也能隨時提醒。全當青君的賠禮,可好?”
青玉抬了抬眉毛,小丫頭想得還挺周全!
塵墨哈哈大笑,轉向青玉,大大咧咧地說:“好,這樣我便一點氣都沒了。青君,可以嗎?”
“當然。”青玉一臉溫柔,右手攤開,青光中便浮出一塊美玉:“能成人之美,心甚悅之。”
他剛剛又暗暗地對毓瑾念了一遍讀心訣,卻還是碰了壁,真是太奇怪了。此刻他真希望能讀到她的心,看看她小腦袋到底還裝了些什麼;而一轉念,他又覺得現在這樣也不錯,一次又一次讓他有驚喜。他未曾見過如此心思縝密、邏輯清晰、見識不俗的人間姑娘,仙界的也沒有。他承認自己已經被深深的吸引了。
這姑娘何止悅目,簡直甚為賞心!
他再看向毓瑾的目光裡,欣賞依舊,卻少了分戲謔,多了分敬重。
塵墨向青玉拱手道:“青君大量。以前是我不對了,從今以後,不再來叨擾了。“
青玉笑道:“塵君此言差矣。寒山烹酒煮茶,隨時待君前來對弈小酌。”
塵墨開心起來:“其實我一直非常傾慕青君,那麼有學問。以前常來寒山找事兒,說來慚愧,其實也是想多和青君打打交道。這麼說好像有點怪啊。”他羞澀地撓了撓頭。
三人聞言都笑起來。
毓瑾鬆了一口氣,兩個人總算是和好了。她抬眼看向青玉,不料卻和青玉的眼睛撞個正著。那熾熱而寵溺的目光讓她心頭小鹿亂撞,隻能又趕緊低下頭來。
她心裡暗想:這回,他總可以幫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