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聞七在接近寧素白的第一天,就把他的目的表明的很清楚。
他是種子,而種子的任務就是聽到風鈴聲,也就是渴求死亡的聲音的時候,找到聲源,帶走他的生命,以獲得養料供自己成長。
而他雖然有著和高中生同樣的身材和樣貌,可他不過才在這世上存活了兩個月左右。
他聽到的第一陣風鈴聲不是寧素白的,而是高一的一個學生的,他把她推下了樓。
他有一個主人,就是製造他的人,或者說是—死神分神。
這個分神不像其他的分神一樣,他已經活了三百多年,活夠了,就會有了無牽掛,普度眾生的想法。
解聞七是他的最後一顆種子。
他想讓解聞七勸說那些求死的人,無所謂到哪裡來,無所謂到哪裡去,隨便給自己一個理由,好好地活下去。
如果勸說無果,種子就會陪那些求死的人一起經曆死亡,但種子不會真正的死亡,他會經曆痛苦,但依然活著。
種子帶走□□,死神帶走靈魂,分彆成為各自的養料。
解聞七沒有美醜的概念,他隻知道活著與死亡。
“聽起來很荒唐。”寧素白苦笑,認為這簡直荒唐至極。
解聞七撓了撓頭,上一個人也是這麼說的。
“你是種子?”她問。
“嗯。”
“什麼種子?”
“虞美人的種子。”解聞七稍微往下拉了拉自己的衣領,閉著眼,感應自己的力量。
果然有綠色的紋路從衣領下方看不見的皮膚上出現,從鎖骨往脖子處向上攀爬,但是花的形狀還沒有完全形成,隻有一半。
還沒等寧素白完全看清,紋路就消失了。
解聞七整理好衣領,一本正經地看著她:“我沒騙你。”
寧素白收回盯著他脖子的眼睛,看著腳邊兩半的小雛菊。
小雛菊的花瓣上都沾了些泥土,綠色的莖黏在磚頭上。
解聞七輕輕地把小雛菊從磚頭上剝掉,扶正,跟斷掉的那段拚接起來,脖子上的紋路出現,而小雛菊也恢複到了原來的狀態。
寧素白有些疑惑:“是魔術嗎?”
“是魔法。”解聞七笑著說。
看著生機勃勃隨風擺動的小雛菊,寧素白有些相信他說的話了。
“如果我不想死了呢?”她問。
“那就活下去呀。”
寧素白戴著耳機,戴著口罩,坐在大巴上靠窗的位置,閉著眼,好像睡著了。
她找到了解聞七家裡的聯係方式,讓他告訴解聞七,自己已經做好決定了,但是要陪她來封海走一走。
而大巴的後排坐著的正是付玉和祁民,他們倆上車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了閉目養神的寧素白,選擇坐在離寧素白較遠的位置上。
他們認識寧素白,但是寧素白不認識他們。
“她也去封海?”祁民小聲地說。
這輛大巴一天隻有兩班,直達封海,從市中心到封海一來一回得三個小時。
她除了去封海,也沒什麼地方可去了。
付玉點了點頭。
“她要去找誰,不會是解聞七吧。”
付玉沒回答。
祁民又說:“他家發生這種事,咱就這樣走了,會不會有點不厚道啊。”
“不然呢,你想惹事上身嗎?”付玉是一個外熱內冷的人,外熱是他身為生活委員所需要的,但是他從來不想去關心彆人,更不要說一個隻打過幾次交道的轉校生,雖然前些日子剛剛互稱為朋友。
“不,不想。”
過了一會,付玉又說:“解聞七又沒上車,他飛到封海嗎?”
而事實是,解聞七已經在站牌處等著了。
“我去。”祁民略過付玉,趴在窗戶上看解聞七,簡直跟看見了鬼一樣。
解聞七接到寧素白後,卻迎麵對上了付玉,很是驚訝,他不知道他們會在這裡碰上。
寧素白下車望向解聞七看的方向。
“認識嗎?”
解聞七點了點頭。
付玉站在他旁邊:“你也來看封海?”
付玉已經換掉了校服,而穿上了居家的衣服,他看著解聞七,眼裡多是懷疑。
“嗯,第一次來,正好有素白陪我。”解聞七說。
“素白?”
“你好,我叫寧素白。”寧素白拉了拉口罩,向他打了聲招呼。
寧素白穿著白色素裙,完全不像學校裡傳的那種卑微的樣子。
“你好。”祁民很乾脆的回了聲。
“春風?”付玉指向右手邊。
“不,我們在百彙賓館。”解聞七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那回見。”
幾人散了之後,解聞七鬆了一口氣。
“我睡著了,不知道他們上了車。”寧素白一邊把書包放在床上,一邊摘下口罩。
“沒事。”
還好函數提前訂的賓館和他們的不一樣,不然會產生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解聞七看著桌子上的書包,翻了翻,一身衣服和一個娃娃。
他把娃娃拿了出來,遞給寧素白。
“你帶了這個。謝謝。”她開心地接過派大星。
“你做好決定了嗎?”解聞七問。
“你最喜歡海綿寶寶裡的哪個角色?”寧素白擺弄著派大星的頭。
“我……我沒看過。”解聞七在她身邊坐下。
寧素白有些失望,輕輕揉搓著派大星的角角:“最喜歡派大星啦。”
她舉起派大星擋住自己的臉,夾著聲音說:“海綿寶寶說:‘如果我死了,你會難過嗎?’派大星說:‘不會,因為我相信你還活著’。”
“我知道了。”解聞七打斷她,拿起書包,“晚上找你吃飯。”
“好。”
關門聲剛落,寧素白就哭了起來。
粉紅微笑派大星娃娃的後麵,是一隻可憐的小寧素白。
她沒有一副賞心悅目的麵容,沒有拿得出手的成績,沒有朋友,隻有一對死了的父母。
她什麼都沒有,她了無牽掛。
大概六點多鐘的時候,付玉倆個人出來到露天餐廳吃飯,看到解聞七他們已經坐在欄杆旁邊了。
付玉想了想,還是不要過去了,畢竟如果他們過去了,寧素白會不自在的。
這次寧素白什麼遮擋麵部的東西都沒帶,頭發也紮的高高的,隻留有幾縷碎發。
她沒吃東西,手拖著臉,若有所思的望向封海。
“感覺很久都沒這麼愜意了,什麼包袱都沒有,腦袋也空空的。”
晴天日落之時,自海岸仰望,但見晚霞迷離,浮光躍金,人間靜美,人也飄渺。
“很漂亮。”解聞七喝了一口果汁。
“很漂亮,我很滿意。”對自己的歸宿很滿意。
“風很舒服。”
“可惜沒有黑色的晚霞。”寧素白說。
解聞七像是被人扒出了尷尬的黑曆史一樣,嗆的咳了好幾下。
寧素白哈哈大笑。
而另一旁偷偷觀看的付玉將吸管咬了又咬。
“他們在笑什麼、”付玉問。
“可能是什麼笑話之類的吧。”祁民見付玉整個人心不在焉的樣子,就一臉無語,“喂,是你說好久沒來,要來這吹吹風緩解緩解壓力的,怎麼來了之後蔫了吧唧的。”
付玉看著解聞七他們兩個往海灘走去,你追我趕的玩了起來,就一點興致都沒有了。
“吃飽了嗎?”
“嗯。”祁民塞了最後一口葡萄,點了點頭。
“那我們回去吧。”
“回去乾嗎,在這吹風玩水的多舒服啊。”祁民不解。
可是付玉一刻也不想多待,拿起飲料就走:“先給你媽打個電話,然後看漫畫,打遊戲隨便都行。”
……
解聞七和寧素白在海邊待了很久,直到星星開始上班,月亮爬上頭頂。
海浪拂過腳底,有些癢意盤上身體。
他們躺在一起,有些倦意。
等到沒有人了,等到所有燈都暗了下來。
人們開始沉睡,大海卷走悲傷。
他們躲過瞭望台上的救生員,來到了礁石後方。
“我這輩子收到的所有關於我的讚美,全都來自你,謝謝你。”寧素白被海水撞得有些站不住,但依舊很開心。
“你有沒有跟你的爸媽說。”
寧素白沒有回答,隻是眼神空洞地看著解聞七後方的大海,她隻知道她打電話跟媽媽說要出去玩,不回來了,結果連個回應都沒有,就直接被掛了電話。
她眼前朦朧,看不清解聞七的表情,可能是因為海水衝到了臉上,遮住了視野。
“對不起。”
他早已經曆過死亡了,比如陪著上一個人一起墜樓。
寧素白搖搖頭,仿佛一切都釋懷了。
他們向遠處遊去,直到寧素白遊不動了,虛脫地倚著解聞七。可解聞七沒有停下來,直到天蒙蒙亮,二者消失在海平麵上。
半個小時後,解聞七從海裡遊了出來。
他看著地平線處緩緩亮起的光,以及衝一個在海中轉悠,似乎迷失方向的人招手。
那個人穿著白色的素裙,看見解聞七後就努力地衝他揮動胳膊,但是胳膊上掛滿了海帶,動作醜陋至極。
她越來越近,首先注意到的應該是臉上的黑色胎記,幾乎覆蓋住了臉部原本的皮膚。
函數跟在她的身後,悠閒地用衣服包著一隻肥美的魚。
解聞七坐在沙灘上,脫掉濕透的外套:“寧素白。”
寧素白不能說話,她已經死了,身上纏滿了海帶,頭發也纏在一起。
她的□□已經被函數帶走了,她的靈魂想要看冒險家最後一麵。
解聞七站起來,主動抱了抱寧素白,就像是上次摸了摸彆人的頭一樣。
寧素白開心地在他的懷裡蹭了蹭,然後就退回到了函數的身後。
“她說讓我好好照顧你。”函數把魚扔給解聞七,“讓我燉魚湯給你補補。”
解聞七一個沒站穩直接栽倒了海水裡,魚也跑了。
寧素白在函數身後被逗得哈哈大笑,偷偷看了眼解聞七,隨後便跟著函數一起離開了。
沒關係,冒險家來之前,小兔子就已經奄奄一息了。
解聞七回到賓館的時候才五點鐘多一點,他洗了個澡,將大海和寧素白的味道都衝掉,把背包裡的衣服拿出來換上,再把派大星塞進去。
突然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讓他整個人一時難以接受,解聞七回神,看來函數已經把寧素白帶到了屬於她的地方。
他收拾了一下寧素白的書包,把她的手機帶走,還有一個盒子。
他打開盒子,裡麵裝著一個粉色的風鈴。
解聞七把風鈴拿出來,叮叮當當的發出清脆的聲音。
下麵還有一張紙,上麵寫著:
你聽到的風鈴聲是這樣的嗎?
解聞七把風鈴重新放回盒子裡,從書包裡拿出筆寫下:
不是這樣的,你的更好聽一些。
他把紙條塞進派大星裡麵,然後把盒子裝進自己的書包裡。
從此世界上再也沒有寧素白這個人了。
明天早上八點的公交車,他可以再睡一會。
春風賓館303房間裡,付玉舉著手機反複觀看著剛剛錄得視頻。
他將進度條拉到頭,再拉回去,放慢,放大,不斷地重複著。
手機支在窗戶的縫裡,整整錄了十分鐘。
畫麵的一開始,就是他們倆人躲在礁石後麵,向遠處遊去,直到超出了手機的錄製範圍,再後麵,就沒有人出現了。
付玉歪著頭,這麼晚出來遊泳嗎?
他沒有叫醒床上睡覺的祁民,他原本也隻想起來喝口水,卻看到了礁石處來了兩個人。
本來是沒有認出來是誰的,直到用手機錄像之後放大才看清,是解聞七和寧素白。
付玉皺著眉頭看完了整條錄像,可沒一會,手機就關機了,他也沒有多想,給手機充上電,就回床上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