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素白坐在閃爍的燈光下,角落裡,緊張又期待著。
今天是她的生日,十八歲,數字本身是沒有意義的,可當它代表著一個分界線時,它如此美好。
而她等待的人今日特地請了假,過來看她的演出。
海河是青封市數一數二的酒吧,場地不大,隻有兩層,而其出名就出名在蒙麵歌舞會這個活動,每周五和周日,這裡的四五名駐唱歌手就會帶上麵具。
在這裡她可以穿著粉色的碎花裙子,高跟鞋,把頭發紮的高高的。
因為她帶著麵具,沒有人認識她。
她戴上了她的遮羞麵具,好像她也變得勇敢了起來。酒香,悅耳的音樂聲,形形色色的人的歡呼聲,多麼讓人愉快。
又一首歌響起,海河獨特的叮當聲告訴門童客人的到來。
解聞七剛進酒吧,就覺得有一股酒氣撲向他的臉,吹亂額頭上的碎發,這讓他很不舒服。
瞬間襲來的敲擊聲,喊叫聲直衝耳膜。酒精和煙的味道在他的腦中轟然炸開,他極其討厭這裡,討厭到乾嘔。
他握起拳頭掩住鼻子,儘量表現出舒適的樣子,掃視了一圈後,看見了坐在最外圈的寧素白。
解聞七沒有穿校服,而是穿了函數給他買的連帽的橘色T恤和一條棕色的寬鬆褲,顯得整個人很慵懶。
“送給你的。”解聞七站在她的旁邊,把一個直徑五十多厘米還帶著塑料包裝的派大星娃娃放在她麵前的桌子上,這是來之前函數特地塞給他的,那個老家夥說:“過生日嘛,怎麼能空手去呢,拿著拿著”。
“怎麼還帶了禮物,其實這次你能請假過來我已經很開心了。”寧素白捏了捏娃娃的爪子,雖然戴上了麵具,可還是能感覺到她的害羞。
“額……過生日嘛,怎麼能空手來呢。”解聞七想了想,決定用一用函數的話。
“下一場是我的表演,也是我今天的最後一場,老板說今天我生日,讓我好好表現,提前下班。”
寧素白戴著的是一個雪狐的麵具,和舞台下其他人戴的麵具相同,眼睛和嘴巴部分都被網紗牢牢覆蓋著,雖然無法看清寧素白的表情,但是依舊可以感受到她在眯著眼睛微笑。
沒一會,寧素白就站了起來,理了理裙擺,安排了一下解聞七,就跟著其他幾位戴麵具的人一起去了舞台後麵。
一首歌畢,戴麵具的人有序進場,擺好隊形,開始演唱。
他們的裙子並不相同,但都是一種風格的,長裙,短裙,露肩,不規則袖子或者是吊帶。但很明顯,寧素白是c位。
那一刻,寧素白好像也是發著光的。她在舞台上展示著自己,此時她是受人喜歡的,招人待見的,而下了舞台,她就又要麵臨父母的拋棄,老師的指責,同學的嫌棄……
這場表演本來可以完美結束的,可是在一個走位中,她的麵具突然掉了下來。
音樂沒有停,可是舞蹈停了,然後一切都停止了。
麵具扯下她的勇氣,一同掉落在地上。
她們的C位站在舞台中央,像是呆傻了一般,一動不動。
站在舞台上,台下的人她一覽無餘,她似乎感受到所有人,所有人都在看著她,那個人在說“我的天呐,她怎麼這麼醜,我還跟她喝過酒。”而那個人在說:“白瞎了這麼好的嗓子,長這麼個孬樣。”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說:“下去吧,下去吧,真臟我的眼。”“她怎麼長這樣,臉上的東西是表演效果還是什麼。”
她的眼前朦朧一片,甚至不知道是因為害怕,羞恥還是二者都有。她有些暈眩,這些燈光似乎不再是她成人禮上的閃光燈,而是變成了無數條無形的繩子,狠狠勒住了她的脖子,黑紅的臉上浮現出猙獰的表情,她不知道接下來她要乾什麼,腦子完全空白,是撿起麵具,還是立刻就跑。可是她的腿現在又那麼軟,像是被人抽走了骨頭,一動就會流成一灘泥。
時間似乎停止了,她隻能聽到一陣陣耳鳴聲,直到有個人把她拉走,進了後台。
後台是個化妝間,她還沒來得及夠著桌子,就摔了下去。
寧素白背靠著桌子,捂著臉,試圖逃避。
她沒有化妝,可是被淚水流淌過的胎記像是河邊的淤泥,又黑又軟。她的手發著顫,自己也不願意觸碰。
解聞七蹲下來,想說什麼,可是突然有人敲了敲門,隻見一隻拿著麵具的手伸了進來,解聞七起身過去接過了麵具,說了聲謝謝,待那人把手收回去之後,鎖了門。
過了許久,他們再出來的時候,酒吧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舞池中央各種人跳著熱舞,搖滾音樂充斥著整個大廳。而寧素白也換上了校服,散著頭發,低著頭,從犄角旮旯裡出來了,
他們到了公園,現在已經九點多快十點了,一個人都沒有。
今晚的風格外的涼爽,但是無論是酒氣還是其他的,什麼都吹不走。
解聞七右手拿著已經褪去塑料包裝露出觸感軟軟外表的派大星娃娃,左手還拿著雪狐麵具,隻是沒什麼用了。
寧素白坐在秋千上,向上看著家的方向。
整棟樓隻有幾家還開著燈,黃燈,白燈,隻是寧素白家裡的燈關著。
她一句不說,解聞七站在秋千旁等待。
他把派大星放在秋千上,陪著寧素白。
許久,她聲音有些沙啞,有氣無力地問:“你走吧,我想自己待會兒。”
“你還在這,我不能走。”解聞七望著天,可是今晚沒有月亮,連星星也沒有。
“我……我原本我以為今天可以展現給你我很好的一麵的,我以為,我以為……這會是一個不錯的生日的,我以為……”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她甚至不敢大聲痛哭,隻是不停地抽泣,到最後隻剩下哽咽和忍耐的聲音。
解聞七在她麵前蹲下來,拉開她掩麵的手,捋了捋黏在臉上的頭發:“如果你覺得無法接受,我們可以換個地方工作。”
“哪裡,我能換到哪裡去?我的家人都無法接受我,哪裡能夠接受我!”這句話讓她想到了到處轉學的小學時期,到處求醫的中學時期,以及如今到處被嫌的高中時期。
能不能,能不能救救她。
寧素白紅著眼,看著麵前這個清秀帥氣的男孩子,她暗自嘲笑。
“你唱歌非常好聽,你完全可以憑借這個說服彆人。”
“說服誰啊,我說服誰啊。”寧素白無奈地笑著,又神經質地說,“我的聲音是商品,難道外貌就不是嗎?”
她摸了一把眼角的淚,從秋千上下來,跪坐在他麵前,捧起男生的臉,仔細端詳著:“第一次見麵,你在天台跟我說話,我就不能控製地想要靠近你。你有著這樣一幅吸引人的麵孔,你知道我有多羨慕嗎?”
“每次……每次,你在教室門口等我出來的時候,我心裡又欣喜,我又那麼自卑。”
“甚至開始有一些同學怯怯得靠近我,會問我,你是誰,我們是怎麼認識的,我們是什麼關係?”
“我第一次體驗被圍繞的感覺,那感覺有點讓我手足無措,但又很喜歡。”
晚自習回來的付玉和祁民站在遠處,看著一個女人捧著解聞七的臉,有些驚訝。
祁民嘴裡叼著棒棒糖,看戲一樣的口氣:“那是高三的那個女生吧……他倆該不會是要分手了吧,然後那女的不願意,解聞七也猶猶豫豫。”
“噓,不要用你的想法去猜測彆人的做法。”付玉用肩膀撞了一下祁民,有時候真的很受不了這傻子。
“那還看嗎?”
“看。”
他們二人稍微往後退了退,躲在了綠植後麵,觀察著那倆人。
隻見那女的猛地站了起來,扇了解聞七一巴掌,然後從解聞七手裡奪走了一件東西,說了些什麼,便離開了。
“我嘞個去!”祁民嚇得趕緊摸了摸自己的臉,“咋了,這是解聞七對不起那女生了,還是那女生惱羞成怒了?”
“不知道,都說了不要隨便猜測彆人。”付玉很無奈地說。
當他再扭頭看時,解聞七已經坐在秋千上和另外一個……女人在聊天了。
那個女人穿著白色的書生長衫,紮著丸子頭,蕩著秋千,身形比解聞七稍微嬌小一些。
剛剛跟祁民聊天,都不知道這個女生什麼時候出來的,從哪裡出來的。
“這新同學豔福不淺啊,剛走一個又來一個,要是我,我也生氣。”
解聞七依著秋千的繩子,懷裡抱著派大星娃娃,寧素白離開的時候有些生氣,連娃娃都沒帶走。
他閉著眼,有些不舒服,頭暈乎乎的。
“你的身體還好嗎?”解聞七的聲音很小,像是困極了。
函數站起來,走到解聞七的正前麵,扶著他的頭,能讓他靠著自己:“剛剛好多了,所以就來找你了。”
腹部傳來頭部的摩擦感。
解聞七點了點頭,就再也沒有動靜了,娃娃也因為沒有受力點而從解聞七懷裡滾了下來。
函數寵溺地摸了摸解聞七的頭發,然後突然扭頭看向付玉的方向。
付玉趕緊縮回了頭,順便也按住了祁民的頭。
等過了幾秒,付玉又探出頭來,見那個女人還保持著剛剛的動作,他一直看著付玉的方向,見付玉探頭,就衝倆人招手,示意讓他們過來。
算了,就說是路過,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
“你好。”付玉從綠植後麵走出來,向他打了聲招呼。
“你們好。”他的尾音勾勒出笑意來,聲線乾淨又溫柔。
祁民輕輕地在他耳邊說:“是個男的?新同學還有這愛好?”
他的說話聲並不大,但還是被函數聽見了。
函數笑了聲:“老朽是聞七的哥哥,你們倆個想必是聞七的同學吧。”
“嗯我叫付玉,是班上的生活委員。”
“祁民。”
“正好,老朽……我呢,沒有你們班主任的手機號,能不能記一下。”函數一邊說,一邊從解聞七的褲兜裡掏出手機遞給付玉。
付玉並沒有立刻接過,而是問:“怎麼了,是解同學出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事,就是跟老師問問聞七這兩個星期在學校裡的表現怎麼樣。”
“那好吧。”付玉接過手機,輸了一串號碼。
“謝謝啊。”拿過手機後,函數又把手機塞進了原位,“能再幫我把娃娃撿起來嗎?我不太方便。”
付玉應了聲,撿起派大星,拍了拍粘上的塵土,隻是派大星微笑的嘴角粘上的扣不掉了。
“回去洗洗就好了。”函數接過娃娃,把娃娃塞進了解聞七衣服的帽子裡,擺正好解聞七的姿勢,一掂就背了起來。
付玉才發現解聞七沒什麼動靜,幫忙扶了一下:“解同學這是……”
“玩太晚了,睡著了,不用擔心不用擔心,我家就在前麵。你們也快回去吧。”
說完就往前走了幾步。
付玉見他著急走,而且自己也比之前回家的時間晚了很多了,就沒想這麼多,跟著祁民也要離開,可剛走沒幾米,沒由頭地回頭看了一眼,結果那人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走這麼快?”
“看啥呢,快走吧,不然等會我媽又該懷疑我去網吧混了。”祁民依舊叼著棒棒,拉著他走。
函數沒有走很快,隻是一秒就回到家裡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