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意料之中的,解聞七收到了熱乎乎的茶葉蛋,大家也跟平常一樣,好像昨天什麼事都沒發生。
就連當事人都會忘記昨天發生了什麼。
早自習剛結束,付玉在開窗戶的時候,卻意外發現窗沿邊沾有紅色的泥土,他就伸手扣過來一點,在手裡搓了搓,手上立刻粘上了些紅色,是血。
這時候迎麵走來了解聞七,他就用紙巾擦掉了手上的泥土。
為什麼窗戶外沿會有這種東西,難道是小鳥撞上來了,我記得昨天還沒有呢。付玉想著,又偷偷看了解聞七幾眼。
他朝窗外往下望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小鳥之類的慘死在下麵,結果卻發現解聞七也在跟自己同樣的方式伸頭往下看。
“在看什麼?”他問。
“我就是看到那有些泥土,有些好奇是怎麼弄上去的。”付玉指了指。
解聞七挑了挑眉,很淡定的用紙巾把泥土擦了下來,應該是自己昨天不小心粘上的。
“謝謝啊,今天正好輪到我值日,這個位置真不好發現。”解聞七衝他微笑,然後就扭頭背書了。
經過幾天的相處下來,付玉發現這個新同學有異於常人之處。
比如其他同學下課後要麼相互打鬨,要麼困得不行,可他每個課間都會不見,然後再踩點回來上課,帶著滿脖子的汗和刻意壓著的呼吸聲,好像每天都忙的要死。
再比如從來都是一個人,不論是吃飯,還是體育課,永遠隻有他一個人。但是在羅什溫看來,解聞七不是一個很冷漠的人,相反對誰都是一副溫柔似水的模樣,不應該不招人喜歡。
還比如吃飯也特彆少,怎麼看,解聞七也有一米七八到一米八的個子,可他每天早上隻喝一碗湯,中午隻吃一碗米飯再加一份菜。就像現在這樣。
付玉和祁民圍著解聞七坐了下來,看見解聞七隻打了半碗米飯和一份芹菜炒雞蛋。
“我想你一定很喜歡吃雞蛋或者是芹菜。”祁民吃了一口雞腿,試圖向他展示肉的香味。
“不,我喜歡吃米飯。”然後就舀了一勺米飯吃了下去。
“你吃的很少。”付玉也跟著吃了一口米飯,“真的吃得飽麼?對身體可不好。”
“可能是胃口比較小吧。”解聞七回他,“生活委員會管這些的嗎?”
“那倒不是,隻是看你吃的那麼少,以為食堂的飯不合你胃口。”
“沒有,挺好吃的。”解聞七說。
倆人正愁還要談點什麼的時候,解聞七突然開口道:“前些天你帶的茶葉蛋很好吃。”
“害,還以為什麼事呢?你哪天還想吃了可以告訴我,我給你帶。”祁民往嘴裡塞了一大口雞肉,他自己夜想不明白為什麼聽到解聞七的這句話會這麼開心,“我每天早上都會帶不少東西的。”
“謝謝,到時候會拜托你的。”
“你家離學校很遠嗎?”
“有一點。”
“你原先是在哪上的學啊?”
一個留著齊肩發的女生走到解聞七的旁邊,用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的肩膀,打斷了他們的談話。解聞七好像明白了什麼,跟他倆說了句失陪,便跟著那位女同學坐到了角落的桌子旁繼續吃飯。
“她誰啊?”付玉好奇地問。
祁民把骨頭扔進餐盤裡,擦了擦嘴,看著那個女生的背影:“好像是高三的,我也不知道叫什麼,但挺多人認識的,聽說是醜到人儘皆知,臉上沒一塊好地方,全是黑乎乎的胎記,剛剛沒怎麼看清,但應該沒認錯。”
“什麼?”付玉用眼神警告他好好說話。
“誒我也是聽說啊,也不是我說她醜的呀。”祁民立馬撇清關係,然後就開始埋頭吃自己的飯。
付玉看著解聞七的方向,他倆有說有笑的,實在看不出來到底在說些什麼,笑些什麼。
晚飯之後的這個時間,破天荒的在解聞七的座位上看到了本人,一般這個時候都是祁民坐在他的位置上跟付玉嘮嗑。
而今天祁民也正好被蔣秀琬給叫走談話去了。
解聞七坐在那裡若有所思,突然感覺有什麼滴了下來。
“滴答滴答。”
紅色的血液掉落在試卷上,再暈開,掉落一滴,下一滴再重新覆蓋上去,逐漸變大。
“喂喂,流鼻血了,在發什麼愣啊?”付玉剛好從他前麵路過,結果卻看見他的卷子上淌出了一條紅色小河。
付玉焦急地擦了擦解聞七虎口上粘的血,然後從校服兜裡掏出了紙巾摁住解聞七的鼻子。
這時候解聞七才反應過來,慌亂中接住了紙,“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到。”
“流的這麼凶,笛小安你去找一下老師吧。”付玉抽出手,又從自己的桌洞裡掏出了紙重新摁住他的鼻孔。
身邊的笛小安連忙點了點頭,跑了出去。
付玉扶著解聞七去廁所,看看衝洗一下是否有點用。
“我來吧。”解聞七攔住了付玉的胳膊,推向了一邊,示意自己洗就行。
“哦好。”
付玉站在一旁,看著解聞七的動作。纖細的手指被鼻血染得一塊一塊的紅,分明的骨節卡著水滴無法落下去。
他捧了一把水清洗鼻子,沒過一會鼻血就止住了,然後他又洗了把臉,頭發上掛著的,以及鼻頭上欲走不留的粉色水滴,都好像成了一種配飾。
這小子,有點美得不可方物啊。
付玉心裡想著,雖然現在是在廁所的洗手池邊,雖然對方剛剛流了鼻血。
那個人的身體狀況果然也會影響到自己嗎?解聞七捏了捏鼻子,一隻手支在水池邊上,支撐身體,暗暗的想。
“我好了。”解聞七說。
“……好了。”付玉回過神來,“怎麼會流鼻血啊,是因為吃的太少了嗎?”
“應該是上火了吧。”
付玉還想接著說,就聽見外麵祁民的聲音。
“老師老師,這是男廁所,你不能進,還是讓我進去吧。”
然後就看見祁民手裡拿著剛剛講完的期中考試卷走了進來。
“還好嗎?班主任在外麵等著呢。”祁民說。
“還好,已經止住了。”解聞七甩了甩手上水滴,準備出去,卻被祁民拉住了胳膊,“上次在餐廳找你的那個女生也在。”
“知道了,謝謝。”解聞七回了微笑,便出去了。
“欸欸,他們不會是談了吧。”祁民又拉住了準備出去的付玉。
“我怎麼知道,我隻知道你語文考了81分。”付玉沒好氣地一把搶走了他手裡的卷子,然後扭頭就走了。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你。”
付玉出來的時候,就看見蔣秀琬在詢問解聞七的狀況,然後見沒什麼事,多叮囑了幾句也回去了。
他也沒什麼理由不回教室,但是看著解聞七和那位女同學在談話,總按不住想過去聽聽在說些什麼的心。
他表麵平靜內心煩躁著從解聞七身邊走過,後麵還屁顛屁顛跟著祁民。
“你還好嗎?”女生的聲音很好聽,宛如樂曲一般。
“還好,隻是有點上火。”解聞七理了理額頭前麵的濕發,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
“嗯。”寧素白低下頭,喃喃軟語,有什麼話欲言未言。
寧素白長得確實不好看。
陌生人第一眼看上去的首先反應應該是皺眉,然後移開視線,最後便是嘲諷著離開,嘴裡還會飄出一句“晦氣”。
她的臉上有五六塊黑色的胎記,幾乎遮住了她臉上原本的膚色,下巴上的黑色胎記甚至蔓延到了脖子上。左眼下的皮膚也因為一次手術失敗而變得皺巴巴的。
擁有這種長相的人本身就不太有人願意靠近,而且青封一高還是學期輪班製,還沒來得及認識幾個同學呢,就要重新分班認識新的人,交到朋友根本不可能。
寧素白醜的出名。有人跟她做朋友這件事肯定會傳的到處都是,更不要說是一個新轉來沒幾天的,高一的,長得帥的,成績又好的男生了,各種buff加身,不被注意都難。
老師肯定也會偷偷觀察,但寧素白學習成績又不好,自當無需多言。蔣秀琬身為解聞七的班主任,多多少少也會在他身上留些個心眼,隻不過他按部就班的學習、吃飯,並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就連剛剛解聞七向她請假,她也沒有多想,隻告訴他“晚自習上課之前來辦公室拿假條。”
“請過假了,會陪你去的。”解聞七衝她笑了笑,讓她放心。
“好,謝……謝謝。”是寂寞慣了的人需要講話,可語言卻落在了後麵,跟不上思緒。
隻見厚厚嘴唇上的褶皺被一道力量拉扯著向兩邊展開,上揚的嘴角與膠原蛋白爭搶著臉上的地盤,深覆合的牙齒像是解開了封印一般往外跑,因手術失敗而留下的傷疤由於微笑的表情而擠在了一起,像是沙漠中載重車留下來的輪胎印。
寧素白低著頭,偷偷地笑,始終不願抬頭看他,便飛速離去。
他倆的相遇要追溯到解聞七來到學校的第二天,是他主動靠近自己的。
那天她因為父母要離婚,而誰都不願意要她這件事而難過,所以沒有吃晚飯,就來到了天台想要吹吹風清醒一點。
她從校服口袋裡拿出了偷偷帶進學校裡的煙,然後坐在地上,背靠著樓梯牆,抽了起來。
煙燃燒著,她的生命也被雜七雜八的,不屬於她的東西消耗著。
寧素白深吸了一口,一邊無聊地踢弄著腳邊從石頭縫隙裡長出來的雛菊。
突然聽見腳步聲從身後的樓梯道裡傳來,慌亂中她直接用手掐滅了煙頭,藏進校服外套的衣兜裡,而又不敢把煙氣吐出來,於是捂著嘴巴硬憋了回去。
“我不會告訴老師的。”解聞七一邊說一邊在寧素白的旁邊坐了下來,“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寧素白低著頭,她向來自卑,更不要說與一個陌生的男的說話了。
解聞七也沒有表現出一點著急的樣子,隻是吹著風,安靜地等待。
許久,她才開了口。
“吸煙,怕被老師發現。”寧素白從口袋中取出沒抽完的煙頭,把玩著。
這個地方不會被監控拍到,於是猶豫中,她又把煙點上繼續抽。
“你是寧素白?”解聞七咳了兩聲,他還是不能適應這種東西。
本來就沒剩多少了,寧素白看得出來他不喜歡煙味,乾脆直接抽到底,扔腳下踩滅了。
“你是?”
“我是解聞七,剛轉來的。”他聞著香香的養料的味道就過來了。
“……”
“高一七班的。”解聞七又補充了一句。
寧素白無奈地冷笑一聲,心裡自諷“都醜成青封的明星了。”
那天,天台的風出奇的涼快,太陽躲在雲層後麵,悄咪咪地望著這兩個人。
明明自卑到穀底,不愛說話的她卻和解聞七聊了近一個小時,直到上課鈴聲響。
解聞七好像有一種魔力,讓人想要親近的魔力。
她告訴解聞七她的痛苦,她的家庭,她的學習,以及壓抑的生活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也告訴他,自己也想擁有朋友,擁有家人的愛,擁有優異的成績得到老師的關心。
還告訴他,她無數次像精神病院裡發病的病人一樣瘋狂,想要撕爛自己的臉,怒扯自己的頭發。
她以為他會如其他人一樣可憐地望著她,再偷偷地取笑她。可是他沒有。
聽完所有的所有,解聞七也隻是微笑著回複她,語氣很平和,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樣。
“我來這所學校之前,就聽說學校裡有個人與彆人不太一樣。人人都被賦予了黃昏一樣的膚色,而那個人不同,她不僅擁有彆人的所擁有的,她還擁有黑色的晚霞。如今見到這個人,她還出乎意料的可愛。”
就是這句話,她從來不曾聽過,他好像是拿著手電筒的冒險家,找到了荊棘叢林中被刺成重傷的小兔子,治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