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對上他的目光,我連忙起身,拍手讚歎。
桑瑱的視線在我臉上掃了掃,停頓片刻,問:“除了好,就沒彆的嗎?”
望著麵前少年額角沁出的細密汗珠,以及跳舞過後,雪白肌膚中透出的微紅,我小聲道:“你……辛苦了!”
似是不太滿意我這般反應,他神色幾番變幻,半晌,才恢複了一貫地和顏悅色。
“忘月,看到我特意為你而跳的舞,你有何感想?”他換了一種問法。
“非常彆致,非常好。”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說實話,成日裡打打殺殺,舞蹈什麼的我看得著實不多。對於一個女殺手而言,去看旁人跳舞,還不如找個地方練練劍來的實在。
所以,對於桑瑱剛剛的舞蹈,我確實看不出什麼名堂,隻覺得他動起來,很美,很勾人……
勾人!
腦海中為什麼會突然浮現出這個詞?
桑瑱默了一瞬,再次提示:“你可以加一些形容詞。”
“噢。”我突然福至心靈,一口氣說道:“翩若驚鴻,婉若遊龍,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沒等我說完,唇上便覆上一片溫暖。
他上前一步,捂住我的嘴,清亮的眼眸滿是無奈:“你啊,是把我當成了學堂檢查功課的夫子嗎?”
我嗚嗚兩聲,可憐地望著他。
殺手組織是會教初生殺手識字書寫的,但學得隻是皮毛,桑瑱若是想讓我臨時自創兩句詩詞來誇讚他,那有些強人所難了。
見我這樣,麵前人搖頭,使勁捏了捏我的臉。
他眼角眉梢帶著淡淡笑意:“唉,除了不解風情,什麼都好。”
又是不解風情?
如果跳舞也算‘解風情’,那我也能跳。不過,不是他這般柔和嫵媚的舞蹈,而是殺氣騰騰的劍舞。
十歲時,我同幾人組隊,為了刺殺一個喜愛舞樂的江湖人,我曾扮成小舞姬出現在他麵前。
為了避免露出破綻,當時我還特意練習了好些天劍舞。好在劍舞對於練家子而言,不算太難,若是軟舞,估計也不能那般快速完成任務吧。
我拉起桑瑱,將他推到小石凳上坐好,學著他鄭重聲明:“桑瑱,我也來給你舞一曲吧。”
桑瑱微微一愣:“你會?”
“嗯,”我點頭,“應該能看。”
他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來:“好啊。”
我足尖一點,騰空而起,折一支紅梅,以梅為劍。
手腕翻轉,寬大的袖袍開合甩動,發出嘶嘶破風聲。
遊轉、躍起、回旋、挑“枝”,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揮動紅梅枝條的速度越來越快,似大鵬展翅,似蛟龍盤飛,似白虎跳躍。所過之處,冷風習習,梅瓣紛落。
桑瑱看我的目光逐漸灼熱,好似燃著兩團跳躍的火星,笑意也愈發璀璨。
殘紅狼藉,香風縷縷,我穿梭於花影之間,麵上亦是掛著微笑。
紛紛揚揚的紅梅花瓣如飄雪般淩空而落,朦朧飄渺,美得不似凡塵景色。
見時機已到,我攬枝飛退,手中緊握的梅花枝如“箭”般朝梅林後的榕樹擲去!
“嗖”的一聲,花枝劃破凜冬空氣,穩穩地釘在榕樹枝乾上。
“啊!”
下一瞬,男女驚呼聲不約而同地響起。
桑瑱霍然起身,俊顏上滿是錯愕:“怎麼回事?”
我麵無表情地盯著榕樹後,冷聲道:“出來。”
無人應答。
“刀劍無眼,”我抽出袖中匕首,“再不出來,休怪我無情。”
話音剛落,四道人影連爬帶滾地跑了出來。
這四人不是彆人,正是桑桑,桑桑的丫鬟阿芝,桑瑱的小廝石平和石安。
桑瑱一見到她們,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半晌,才咬牙問:“誰讓你們來的?在這裡多久了?”
三個下人不敢回答,紛紛低下頭,桑桑則是眼觀鼻,鼻觀心,噤若寒蟬。
見從他們身上得不到答案,桑瑱轉向我,臉色微白:“忘月,你早就發現了?”
我點了點頭。
剛出書房不久,我就瞥見不遠處桑桑鬼鬼祟祟的身影。
桑桑向來喜歡湊熱鬨,又對我和桑瑱的事格外關心,她會偷偷跟來倒也不奇怪。
她可以不理會,但榕樹後藏著的另外三人,我卻不能當作沒看見。
桑瑱跳舞時,那兩道極低的男子低呼聲,雖轉瞬即逝,卻也沒逃過我的耳朵,當時我就想將人揪出來。
“你們……”桑瑱眉心微蹙,視線從我們五人身上一一掃過。
他唇瓣動了動,最終卻什麼也沒說,隻是蒼白著臉走開了。
我正欲去追,卻被桑桑叫住:“忘月,你等一下!”
我腳步一頓,低聲問:“桑瑱今天怎麼回事?”
少女滿麵愁容,長歎一聲:“阿兄生氣了,他跳舞被我們瞧見了。”
“啊?”
沒等我弄明白,桑桑苦著臉道:“忘月,我先去給阿兄賠個不是,晚些再和你說!”
她提起裙擺,一個箭步向前竄去:“阿兄,你聽我解釋吖!”
白衣少年聞言,回頭冷哼一聲,邁開的步子更大了。
我遠遠跟在兩人身後,仔細回味著桑桑的話,不就是跳舞被瞧見了嗎?為何生這麼大的氣?
不多時,兄妹倆止步於涼亭。
桑桑張開雙臂,攔著桑瑱不讓走,桑瑱則拉著臉看向遠方,一言不發。
我思忖著自己是否也該去道個歉,畢竟我早知榕樹後有人,卻並未提醒。
正欲上前,桑桑突然轉身,對我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正在安撫桑瑱。
我隻好停下腳步,遠遠地站在一旁,仔細觀察著兄妹二人。
“阿兄……”桑桑扯著桑瑱的袖子撒嬌,“我當真不知你會為忘月跳舞……”
桑瑱額角似有青筋暴起,想來是極為惱火。
“是你說的,忘月或許還心存芥蒂,讓我使出‘美人計’,想辦法留住她的心!”
“是我說的沒錯,可我以為阿兄你會展示彆的才藝,我阿兄琴棋書畫,哪樣不精通……”桑桑的聲音越來越低,估計自己也有些迷糊,“誰曾想,你偏偏選擇了跳舞……”
不提跳舞還好,一提,桑瑱似乎更惱了。
他臉上尤自帶著紅霞:“琴棋書畫算哪門子美人計?不是你說,女子皆愛慕俊俏的郎君嗎?不是你讓我把這容貌優勢發揮到極致嗎?”
似是極為生氣,他胸口劇烈起伏著:“我全依了你,你倒好,竟連石平和石安也一並帶來了,如今不止忘月瞧見了,他們也瞧見了……瞧見了我那個樣子!”
他猛地頓住,仿佛難以啟齒,羞憤道:“桑桑,你說我日後該如何麵對他們?我這張老臉,該往哪擱?”
“阿兄對不起,是我不對……”麵對兄長的責罵,桑桑欲哭無淚。
桑瑱猛地甩開她的手,衣袖一揮,頭也不回地跑了。
“以後休想再讓我聽你的餿主意!”氣急敗壞的聲音遠遠傳來,很快又消散在風中。
桑桑連忙跟在後麵哀嚎:“阿兄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再也不帶人偷看了!你不要不理我呀……”
兩人聲音雖不大,但我常年習武,耳力極佳,這番對話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總算弄明白了——為何桑瑱今日的行為舉止如此古怪,原來是“有備而來”。
桑桑讓桑瑱用美人計逗我開心,桑瑱還真照做了?
這兄妹倆,真是一個敢出餿主意,一個敢付諸行動。
我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加快步伐,朝前麵氣呼呼的少男少女追去。
……
啼笑皆非的一天終於落幕。
夜半時分,趁著桑府的人都在睡覺,我翻出大門,準備一雪前恥。
前些日子我雙目失明,那個叫李霸的小子不僅偷我東西,還膽大包天想將我賣去青樓,這仇不報,我還叫什麼“黑衣羅刹”?
月涼如水,夜風淒寒,我循著地圖,來到了城西一處破敗的街巷。
這裡房屋低矮破舊,看起來久無人修繕,我按照地圖上的標記,在一間搖搖欲墜的茅草屋前停下。
借著月光,四處打量一番,確認無誤後,我撬開房門,閃入屋內。
目之所及,是一片狼藉——喝空的酒壇東倒西歪地倒在地上,破爛的衣衫丟得滿地都是,吃過沒洗的碗筷還留著食物的殘渣……
一股濃烈的餿臭味兒混合著酒氣,直竄鼻腔,我強忍著想要作嘔的衝動,目光掃過眼前混亂的景象,最後停在房間一角。
那裡,一個身影如爛泥般癱軟在地,一動不動。他的周圍,東倒西歪地圍著幾個酒壇。
我走近幾步,借著微弱月光,看清楚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還算稚氣的麵容,五官生得勉強能看,隻是一道猙獰的刀疤自額頭蔓延至下巴,生生將那張臉劈成了兩半,看起來,有些詭異。
是李霸沒錯了。
李霸,年方十六,父親早亡,母親在他十歲那年因病去世。他自幼無人管束,小小年紀開始偷雞摸狗,不務正業。十三歲那年與人爭鬥,被對方一刀劃花了臉,自此破罐子破摔,年紀輕輕吃喝嫖賭樣樣在行。
我抽出袖中短刃,慢慢逼近,寒光一閃,刀尖抵住了他的咽喉。
這樣一個街頭混混,與寶花樓老鴇狼狽為奸,輕易便斷送了許多無辜女子的一生。如果就這樣直接殺了他,是不是太便宜了些?
想想被他騙到青樓的女子每日所受的苦楚,與之相比,一擊斃命似乎最輕的懲罰。或許,也該讓他嘗試一下相同的痛苦?
我忍著惡心,從上倒下將他仔細打量了一番——身材矮小,相貌醜陋,全身上下似乎毫無可取之處……這樣的人,怕是送到男風館也不會有人收。
算了,還是不要白費那個功夫了。
或者將人帶走,慢慢折磨?
好像也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那日在我寶花樓門口鬨的太狠,揚城許多人都知道,李霸得罪了“靈醫妙手”的未婚妻,如果他突然斃命或消失,定會有人猜測是我所為。
事關桑瑱和桑家,還是不要給他們帶來麻煩為好。
思及此,我拎起李霸的衣領,如提小雞般將他丟到屋外。
寒風呼嘯,涼意襲來,躺在地上的少年被風一激,哆哆嗦嗦地轉醒。
他睜開眼,見到黑衣蒙麵的我,滿眼恐懼:“你你……你誰?”
我蹲下身,笑聲陰冷:“索命無常,取你狗命。”
下一瞬,我指尖一點,李霸悶哼一聲,再次閉上雙眼。
睡吧,睡吧。
等明日清晨,眾人就會發現,這揚城又多了一個不小心凍死街頭的“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