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鴇的過去(1 / 1)

次日清晨,梳洗完畢,我坐在窗邊,思考該如何報複寶花樓的老鴇。

李霸已死,王媽媽自然也要為她當日的行為付出代價。

若隻是想殺她,自是十分容易,但考慮到被她拐騙來的女子,我又有些犯難,如何才能將這些人不動聲色地救出呢?

寶花樓是揚城最有名的煙花場所,裡麵光叫得上名字的姑娘就有十多個,更不必說那些年紀不夠,隻能負責灑掃的小女孩了。

這些人裡麵,哪些是被拐騙來逼良為娼的,哪些是正常流程買進的,一時半會兒,怕是難以調查清楚。

照我以前的性子,定然不會多管閒事,可那女人欺我眼盲,竟想將我也擄去接客,既然如此,那就彆怪“黑衣羅刹”出手無情。

昨天半夜,雪兒送來了藍星當鋪提供的情報,這回不是桑瑱仇家的消息,而是寶花樓老鴇的生平事跡。

老鴇原名王寶珠,如今四十有六,十六歲墮入風塵,二十八歲在一眾姑娘中脫穎而出,成為這寶花樓的管事。

她原是隔壁江城一戶富人家小姐,八歲那年上元節,與姐姐王寶珍及一眾仆從上街賞花燈,因見一處燈謎有趣,不小心落至眾人身後,被人擄走。

自此,這位千金隨拐子輾轉各地十四歲那年,因她出落得亭亭玉立,那夥人見時機成熟,便將她以高價賣入了寶花樓。

進入寶花樓後,王寶珠每日被迫學習琴棋書畫、歌舞技藝。十六歲那年,有人花重金買下她的初夜,自此,這位美人開始在揚城小有名氣。

揚城與江城相距不遠,騎馬一兩日便可到達。王寶珠不堪忍受青樓生活,多次想逃回故鄉與家人團聚,然青樓眼線眾多,每次都被抓了回來。

第一次逃跑,她被打得一個月下不了床;第二次,臥床三月不能起,第三次,被折磨得差點瘋掉,第四次……

沒有第四次了。

一日,她偶遇一位江城本地的恩客,幾番交談下,得知父母因她失蹤,傷心過度,早已離開人世。姐姐寶珍,也因成婚三年無所出,被夫家休棄,再無音訊。

得知家中遭遇,她心如死灰,大病一場。

許是上天垂憐,兩月後,她奇跡般好轉,隻是自此性情大變,不再如從前一樣鋒芒畢露,而是學著溫柔解語,主動招攬恩客。

她本就生得花容月貌,如此改變後,更是引得無數男子傾心,年紀輕輕,便成了寶花樓的頭牌。

她也開始有目的地結交達官顯貴、商賈巨富,借助他們的人脈和財力,二十八歲那年,如願當上了寶花樓的老鴇。

從風塵女子到管事,不僅是身份的轉變,更是權力的更替,人一旦嘗到權力的滋味,就容易迷失其中。

她忘記了自己遭受過的痛苦,為了讓寶花樓的生意更上一層樓,也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這些年,她不惜與拐子勾結,將漂亮少女拐騙至此,逼良為娼。正如她當年走過的路一般。

“秦姑娘,您起來了嗎?”

門外,腳步聲越來越近,丫鬟沁水的聲音響起:“少爺在等您用飯呢。”

“知道了,我這就來。”

將信紙收入袖中,我打開房門,朝桑瑱的屋子走去。

隆冬的早晨,天色灰暗,門外枯枝掛滿寒霜,冰晶垂在枝頭,有些冷。

推開門,正好對上青衣少年那雙澄澈的笑眼。

桑瑱揮了揮手,招呼道:“快來。”

我斂衣座下,麵前飯桌上,早已擺好了諸如雜糧粥、餜子、蛋羹等揚城早點。

前些日子還有桑桑一同用早膳,這兩日她一大早就去了寶清堂,如今家中就隻剩下我和桑瑱兩人。

我拿起銀勺,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動著麵前雜糧粥,心緒漸漸飄到遠方。

王寶珠,一個不慎落入泥潭的可憐人,在經曆汙染與摧殘後,選擇了與泥潭共沉淪。

她的遭遇固然悲慘,但也不是殘害其她無辜女子的理由,所以,此仇我還是會報,被她拐騙到寶花樓的姑娘,我也一定會救。隻是,該如何妥善處理此事呢?

越想越沒有頭緒。

“怎麼不吃,可是不合胃口?”

許是我許久未動,桑瑱敲了敲桌子,眸中滿是關切。

我搖頭:“沒有。”

將銀勺放好,我問他:“桑瑱,你可曾去過寶花樓?”

桑瑱一愣,隨即麵色變得極為古怪,接著不知為何,向來斯文穩重的少年竟然被嗆到了。

“咳咳咳……”

他猛烈咳嗽起來,一張俊臉瞬間漲得通紅。

“桑瑱?”我忙起身,遞去熱茶,“你沒事吧?”

他接過茶杯,猛灌了幾口茶水,好半天終於緩了過來。

“忘月,你怎麼可以這樣想我!”少年美目水光瀲灩,滿是委屈。

我:?

“我從未去過那種地方,也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現在沒有,從前也沒有。”他眼圈開始泛紅。

我一頭霧水,這都是什麼和什麼?

似是以為我不信,他急道:“我所言句句屬實,桑桑可以為我作證,在揚城,除了出門問診,平日裡我很少離開家中,你……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謠言?我發誓我真沒有!”

“哦。”我這才恍然大悟,他好像誤會了。

思及此,不禁也覺有些好笑:“沒有,不是懷疑你。寶花樓那個老鴇,我先前與她有些過節,我想向你打聽些情況,沒彆的意思。”

“這樣啊。”他如釋重負,長舒了一口氣。

“此事我知曉。”他慢條斯理地飲了一口茶,又取出手帕,仔細擦拭了嘴角,這才恢複了慣常地平和。

“嗯。”我拿起筷子,重新坐下來吃飯。

那日眾目睽睽之下,我將寶花樓眾人打得落花流水,桑瑱事後知曉並不意外。

“其實……”耳畔,傳來略顯不安的聲音,“那場鬨劇發生兩日後,寶花樓曾派人來桑家求和,並送來許多銀兩賠罪。”

求和?

我心下一驚:“我為何不知?”

少年清咳兩聲,有些赧然:“那時你受了傷,需要靜養,我和桑桑擔心你知道後動氣,沒敢告訴你,原本想這兩日同你說的。”

我點了點頭。

桑家眾人先前帶著我的畫像大張旗鼓地尋人,王媽媽事後知曉我是桑瑱“未婚妻”,想要息事寧人,倒也好理解。

否則,桑家兄妹一旦報官,以他們的身份,官府必然不會坐視不理,且當日目擊者眾多,此事難以抵賴。饒是王寶珠上頭有人,這次也難以全身而退。

我:“後來是如何處理的?你們沒有同意吧?”

桑瑱心善,若被說客哄騙說動,那就麻煩了。

“自然不會,”少年搖了搖頭,“當日沒有告訴你這件事,事出有因,但此事事關重大,我和桑桑斷然不會擅自替你做主。”

“況且,”停頓片刻,他又補充道,“那老鴇罔顧律法,欲將好人家女子擄去煙花之地,此等惡行,是要坐牢的。若當日她們遇到的不是會武功的你,而是尋常女子,結局可想而知。所以,她不值得被諒解。”

此話一出,我百感交集。一方麵,為自己擁有這樣的愛人和朋友感到慶幸;另一方麵,又為那些不幸落入老鴇魔爪中的女子擔憂。

“你可是想要去報仇?”他嘴角一勾,“今日我們便可去報官,告她當街強搶我未婚妻,由我和桑桑出麵,官府一定會給桑家一個交代。”

報官?

官府看在桑家的麵子上,或許會懲治王寶珠,但之前被她拐騙來的女子,卻並無直接證據表明她們的遭遇是真實的。

所以,她們還是無法離開。

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暫時不用。”我將袖中那張有關王寶珠的資料遞給他,“你且先看看這個。”

桑瑱疑惑地接過信紙,慢慢看了起來,神色也隨著紙張的翻閱逐漸凝重。

我夾起一根餜子,細細咀嚼。屋內一時寂靜,唯有一旁暖爐裡的炭火,發出劈啪作響地爆裂聲。

桑瑱看得仔細,全程保持著蹙眉的表情,一盞茶功夫後,他終於將那張密密麻麻的信紙看完了。

少年麵上浮過一絲不忍:“原是這樣。世事無常,好好一個家,竟遇此橫禍。那王媽媽本也是個可憐人,如今變成這副模樣,當真可悲可歎。”

我不置可否,淡聲開口:“我想找她聊聊,如果她願意主動放走以不正當手段弄來的女子,並承諾不再作惡,我和她的私人恩怨,可以暫時先一筆勾銷。”

“當然,”我頓了頓,“她還需供出其他同夥,說出與她對接的拐子名單。”

否則,殺了一個王寶珠,還會有無數個“王寶珠”出現。

桑瑱聞言,卻搖了搖頭:“光是讓她同意將拐來女子放走這一條,隻怕就很難。”

我眸光一冷,難嗎?

刀架在脖子上時,有什麼事不能答應?

多少人平日裡義正辭嚴、說一不二,一到生死關頭,還不是立馬俯首稱臣,唯恐項上人頭不保?

若是我想,也不是不可以半夜殺到她閨房,逼她將姑娘們放走,再滅口以絕後患。

隻是那樣,一來動靜太大,我怕一個不小心查到我身上,繼而影響到桑瑱和桑桑;二來,並不能從源頭上杜絕此類事情再次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