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怎麼都沒想到還有第三個答案,桑瑱愣在原地。
那雙清亮乾淨的眸子帶著幾分迷茫,而後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神色亦是複雜難辨,似是陷入了過往的回憶之中。
這副模樣,更不對勁了,往日,他並非開不起玩笑之人。
我拍了怕他的肩,故意轉移話題:“你以前怎麼沒告訴我,你妹妹這麼有趣?”
桑瑱俊眉微蹙,麵上似閃過一絲哀傷,但又很快隱去,見慣了他總是溫和帶笑的模樣,如今這般,總覺得有些難受。
特彆是他常年佩戴維帽,皮膚白皙的過分,再配上紅紅的眼圈,讓人一下子就聯想到,他在小木屋抓得那隻雪色小兔。
我雖想逗弄他,但也沒料到他竟連桑桑的醋也吃,雖不解,也不由正了正神色,義正辭嚴地解釋:“剛剛是逗你的。”
他看著我,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我一字一句認真道:“無論是連清還是桑瑱,抑或是靈醫妙手等其他身份,隻要那人是你,我都喜歡。”
他說他喜歡我是因為我這個人,他不在乎我是不是殺手,也不在乎我是不是黑衣羅刹。
那我也一樣,隻要是他,都甘之如飴。
少年聞言,倏地勾唇一笑,似是很詫異我會這麼說一般,晦暗的眼眸逐漸清明,但他還是很記仇地問:“那我和桑桑……”
不等他說完,我毫不猶豫回答:“選你,你永遠是第一位。”
桑瑱笑了,這笑容似帶著一絲釋懷,他淺淺道:“真好,謝謝你。”
謝我作甚?
還沒來得及問出口,整個人一陣眩暈,下一瞬,我竟被他攔腰抱起。
“你做什麼?”我嚇一跳。
“賞花。”他語氣淡淡的,似乎還是不太開心,“紅梅開了,我們去看看吧。”
我抓著他的袖子,急道:“賞花可以,但你先放我下來。”
桑瑱拒絕:“不,我抱你過去。”
抱我過去?
桑府仆人眾多,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等下被人看到像什麼樣子?
他不害臊,我還要臉皮。
我掙紮著想從他身上跳下來。
環在我腰間的雙手卻更用力了,他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你眼睛還沒好全,怕你摔倒,我必須抱你。”
我:?
這話很矛盾,眼睛沒好全,可能會摔倒,那我如何就能賞花?
“放我下來,被彆人看到不好。”我服軟求他。
“不。”他推門而出。
我正欲運力,想將自己掙脫出來,又怕一不小心傷到了這細皮嫩肉的公子哥。
“不會有人看到。”桑瑱抿唇,“他們都不在。”
聞言,我環顧四周。
平日裡大家進進出出熱鬨非凡,今日外麵果真一個人也沒有。
我立刻心領神會,這是故意安排好的?
桑瑱的鼻息落在我耳畔,癢癢的,“乖,就一會兒。”
這聲音溫柔繾綣,我瞬間偃旗息鼓,雙手緊緊勾住他的脖子,有些不自在道:“行。”
許是我太過用力,身旁人一僵,連帶著呼吸都沉了幾分。
我擔憂地望著他:“你是不是抱不動我了?”
畢竟不久前被我捅了一刀,還中了血骨葬花毒。
他幽幽地瞥了我一眼,神色難得有些冷淡:“沒有,你不重,我也不是那麼不行。”
“哦。”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我隻好將臉貼在他胸口。
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清晰入耳,這聲音聽著正常,不像是有什麼毛病。
正思索間,突然嗅到了一縷清淡的蘭花香,似有若無,清遠幽淡,卻極為好聞。
我心頭一跳。
剛剛室內有熏香還不覺得,如今出了屋子,這香味愈發明顯,大冬天的,哪來的蘭花?
抬眼望去,假山庭院,水榭樓台,除了一片綠竹和鬆柏尚有些綠意,其餘到處都光禿禿的。彆說蘭花,連個花影子都沒瞧見。
桑瑱身上傳來的?
使勁在他身上嗅了嗅,清悠凜冽,不俗不媚的花香竄入鼻腔,的確與他平日裡的藥草香味不太相同。
“桑瑱,你身上……”
一抬頭,發現他也正低頭注視著我,四目相對,他眼底似有焰火在燃燒,麵頰也不知何時染上了淡粉色,這讓他的容貌多了幾分豔麗。
我心臟驟停,手不自覺攥緊袖子。
兩人距離極近,隻要一抬頭,就能碰到他的下巴和雙唇。
桑瑱喉結微動,呼出的氣息逐漸灼熱,他微微低頭,額前碎發落在我的臉上,有些酥癢。
我向來不習慣同彆人過分親密,特彆是此刻,總覺得府中會隨時跳出一個人來。
正不知如何是好時,突然想起剛剛未曾問出口的話,脫口而出:“你身上好香,這香……是買的還是自己配的?”
這花香與記憶中阿娘身上的味道十分相似,我曾尋遍大江南北,都未曾找到如此類似的。
桑瑱腳步一頓,他眼中情意漸漸散去,滿臉不可置信,道:“你要說的,就是這個?”
我深知沒能如他所願,但也隻能裝傻:“這味道我很喜歡,如果你方便的話……”
“這是我娘年輕時配的方子,”他不假思索地答應,“我晚些寫給你。”
沒想到今日還有意外收獲,我心情大好,朝他一笑。
目光再次交彙,少年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又閃了閃。他憤憤地剜了我一眼,突然,腦殼一疼。
竟然用額頭撞我?
眼前人鮮少這般孩子氣,我下意識伸手去揉:“怎麼了?”
他不再看我,咬牙切齒道:“你現在不要同我說話。”
“哦。”男人心海底針,我乖乖閉嘴。
從書房到種植梅花的小花園,距離不算遠,桑瑱卻硬是抱著我走了半刻鐘。
小心翼翼地將我放下,他幫我整理了一下衣領,語氣又恢複了慣常的柔和:“到了。”
正值梅花盛開的時節,十幾株紅梅開得轟轟烈烈,如火似霞。
朵朵嫣紅密密層層地綴在枝頭,絲絲縷縷暗香在空中縈繞,沁人心脾。
梅樹下的小石桌上,貼心地放了湯婆子和茶點,一看便知是提前準備的。
“這就是你要帶我賞的花?”我張開手臂,深吸了一口氣。
“嗯,今日要是下雪就好了,紅梅雪景,最是相配,之前雪天倒是想帶你來,但你的雙眼……”他臉上浮現出一抹愧疚神色。
“紅梅傲雪自是仙中極品,卻可遇不可求。”我溫言安慰,“如今這樣也很好,重要的不是景色本身,而是一起看景色的人與當事人的心。”
之前為了刺殺桑瑱,也曾探查過桑家,當時就注意到了這片小花園,隻不過那時的梅花還隻是小小的花骨朵兒。
陰差陽錯,如今倒是能明目張膽地做采花賊了。
桑瑱聽聞我的話,臉上陰霾一掃而光,他美目輕揚,唇角微微翹起:“這是誰教你的?你如今說起情話來,竟也不覺得害羞了。”
我上去一步,在石椅上坐下,石椅上事先放了軟墊,所以倒也並不覺的冷。
倒了一杯熱茶,我緩緩開口:“無人教我,隻是學會了實話實說。”
桑桑說過——口是心非,最是傷人傷己,特彆是彼此珍重之人,更要敞開天窗說亮話。
我自幼孤苦,一向喜歡獨來獨往,又習慣將任何事藏在心中,獨自消化。
在認識小木屋的連清前,一年到頭開口次數寥寥無幾,如果還是同往常一樣,將什麼都埋在心底,那他又怎知我的心意?
此話一出,桑瑱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鼓舞,麵上竟難得地露出急切的模樣:“忘月,我想給你表演一段……”
他支支吾吾,麵頰漸漸染上了粉色。
我古怪地看著他:“表演什麼?”
一向溫潤有禮的少年,今日一舉一動著實反常。
“給你跳支舞。”他說。
“什麼?”我懷疑自己聽錯了,手中青花瓷茶杯差點掉到地上。
自古都是女子為心愛的男子跳舞,桑瑱……反其道而行之?
我扯了扯嘴角,看向麵前如玉般翩翩少年,鼓勵道:“那你加油哦。”
桑瑱娓娓道來:“我母親是大俞有名的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舞蹈自然也毫不遜色。她在世時,也曾用心教導過我和桑桑跳舞。桑桑學沒學會我不知道,但我倒是都記住了。”
“忘月,這舞我隻為你一人而跳。”
這話說得真誠又鄭重,我立刻放下剛剛拿起的桃花酥,端坐好坐姿,生怕哪裡不對褻瀆了他。
早知如此,我應該提前沐浴焚香,以表重視。
“忘月,看我!”紅梅樹下,桑瑱手持折扇,隨風起舞。
少年麵若冠玉,眼眸如星,唇紅齒白,一舉一動宛若畫中仙人。
風起,紅梅花瓣簌簌而落,他與花為友,身姿輕盈,翩若驚鴻。
白衣浸香,芬芳盈袖,手中折扇握緊合攏,一開一合間紅雨紛紛。
梅瓣飄零,青絲飛揚,衣袍翻湧,本是女子柔美的舞蹈,他卻跳出了力量與美感的兼具。
時而如草書般狂放寫意,又似小楷般浸潤無聲;急轉時踢踏有聲動四方,舒緩處婉若遊龍驚九洲。
一舞畢,他合扇靜立。
少年身姿挺拔如修竹,又似皎皎明月不染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