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的餐盒有統一存放的地點，按班級隔開，大多數學生都用鋁製飯盒，家境好一些的就用不鏽鋼的，不知道是哪個學生率先用紙片寫上名字，再用寬大的透明膠帶封住，防水防油、便於查找，其他人紛紛效仿，後來竟演變成了統一樣式。

“喏，你的飯盒。”陳舒奈從自己的鋁飯盒下掏出一個飯盒塞給黎笙，她們倆總是一塊兒吃飯，所以飯盒也放在一處。

學生如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進來，分成八個縱列，對應八個打飯的窗口。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難以表述的味道，是各類食物發出的或酸或甜或鹹或辣的味道，以及學生身上的汗味，兩者混雜在一起，不是單純的香，也不是單純的臭，而是一種獨屬於青春回憶的味道，充滿活力又略帶些許青澀。

食堂大門設了幾張小桌子，幾個生活老師一人一張課桌，坐在那兒賣飯票和菜票，大家嫌麻煩，總會一次性買足一周的票。

兩人買了飯票揣進校服口袋裡，陳舒奈選了兩列人數相對較少的隊伍，拉著黎笙過去一人排一列。

因為她倆中間隔著一條隊伍，陳舒奈提前和她約定好：“你那列要是還有糖醋荷包蛋，你就買兩個，我這邊也是，避免其中一個人沒買上。”

黎笙伸手去撓她癢癢：“你這小聰明要是用在學習上該多好，還用愁考不上大學？”

陳舒奈被撓得咯咯笑：“我爸說了，做生意有小聰明就夠了，要是讀了大學，反而不好意思去經營一個小魚檔。”

陳舒奈的隊伍比黎笙快一些，排到陳舒奈的時候黎笙前麵還有一個人。

“阿姨，要一個炒青菜、一個辣椒炒肉。”陳舒奈比出兩個手指，“還有兩隻糖醋炸蛋。”

阿姨盛了半個飯盒米飯，勺不顛手不抖，打了滿滿兩勺菜鋪在白花花的米飯上，道：“就剩最後一個炸蛋了，這樣吧，阿姨待會多給你澆點糖醋汁在米飯上！”

“好的，謝謝阿姨。”陳舒奈數好票遞給阿姨，接過沉甸甸的飯盒，讓出位置給後麵的學生，然後衝黎笙喊道：“笙笙，待會兒炸雞蛋給你吃！我媽今天給我裝了炸魚，我吃不下。”

不想吃才怪，黎笙想起她直忍不住咽口水，應道：“沒事，我今早上才吃過雞蛋。”

兩人正隔著一條隊伍在那兒“孔融讓蛋”，黎笙前排的男生剛接過飯盒的手一頓，又將飯盒送回去，“阿姨，不好意思我忘了我正在忌口，不可以吃雞蛋，這個糖醋炸蛋我不要了，麻煩您幫我換一個菜吧？”

聲音渾厚，溫和有禮。

打菜的阿姨本是個急脾氣，正想埋怨幾句，抬眼見男生一臉文氣書生的皮相，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把眼鏡，短發剪得整齊利落。她隻得壓著不耐煩咕噥一句：“下次記得早點說。”遂接過飯盒，將炸蛋盛出來，換了個價格相當的肉沫土豆泥。

“謝謝阿姨。”男生接過飯盒，轉身的時候正撞上黎笙的目光，他朝她點點頭，端著飯盒離開。

陳舒奈不曉得這段小插曲，她隻知道今天她倆都能吃上香噴噴的糖醋炸蛋，便樂滋滋地拉著黎笙找了個空位坐下。

兩人同時打開餐盒，瓷實的米飯上頂著一隻蓬鬆的炸蛋，活像一朵盛開在皚皚白雪之上的金色棉花，再澆上用大量番茄熬製的糖醋醬，口感香酥柔嫩、酸甜開胃，賣價也不高，難怪學生愛吃。

黎笙吃著炸蛋，思考著為什麼宋喬然為什麼會把僅剩的炸蛋讓給她。

陳舒奈不知道打哪兒拿出一個稍小些的飯盒擺到兩人中間，一臉神秘兮兮，“你看我給你帶了啥？”

沒等她回答，陳舒奈已經按捺不住主動揭開謎底，她掀開盒蓋，一股油香混著淡淡的魚腥味撲麵而來。

“噔噔噔噔！是你最愛吃的酥~炸~鳳~尾~魚！”

黎笙臉色微變，捏著筷子有些不知所措。

她最討厭吃魚，而且一點魚腥味也受不了。

“儘管敞開了吃！我媽知道你喜歡吃特意多留了幾尾。”陳舒奈挑了一條最大的放進她飯盒裡。

黎笙強忍著想要乾嘔的本能反應，卻遲遲不敢動筷。

上幼兒園的時候，有一天蘇母突然母愛泛濫，蒸了條黃花魚給她帶到學校做便當。小蘇冪滿懷期待，在尿都忍不住的年紀卻忍住了偷吃的欲望，好不容易盼到了午飯時間，她興衝衝掏出飯盒，招呼彆的小朋友來參觀，可剛打開盒蓋大家就聞到一股濃鬱的鹹腥味，同學們一哄而散，還旁若無人地嘲笑她吃豬食。

當時，連老師都讓她彆吃了，執拗的小蘇冪躲開他們，將盒飯藏到裙子裡跑到走廊悄悄吃。

結果一口咬下去，發現那魚不但沒去鱗，而且連膛都沒破開，小蘇冪吃了一嘴的魚腸魚膽，又腥又苦，頓時“哇”地吐了一地。

“笙笙，你怎麼了？”陳舒奈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黎笙回過神，愣愣盯著飯盒裡的鳳尾魚，猶豫了一會，硬著頭皮夾起一條塞進嘴裡……

五分鐘後。

“笙笙，你沒事吧？”陳舒奈一臉擔憂地看著將臉側在水龍頭下方接水漱口的黎笙。

黎笙虛弱地扶著水管，“沒……沒事……嘔……咳咳咳！”

她吐得眼睛發紅，眼眶沁出一層眼淚。

陳舒奈輕輕拍撫她的背，等她吐完了遞過去一瓶從小賣鋪買的冰凍礦泉水還有一盒方便麵。

兩人找了個台階坐下歇息。

“笙笙，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陳舒奈用鞋尖碾著一枚小石子，在水泥砌成的階麵上留下道道白痕。

“你說，我聽著呢。”黎笙擰開瓶蓋猛灌了一口水。

“自從你病好之後，就一直感覺怪怪的……像換了個人似的。”

“噗！”黎笙頓時化身小鯨魚，將嘴裡的水全部噴出來，穿在裡麵的白色短袖被浸濕一大塊。

陳舒奈“哎呀”一聲，慌忙從口袋裡掏一包紙巾幫她擦拭水漬。

黎笙腦子裡的CPU飛快運轉，張嘴就開始胡說：“那個……我嘛……最近正處於那個青春期……青春期你知道吧？心理健康課不都說了嘛，青春期很容易性情大變！不過你彆擔心，等我更年期之後就會變回來了！”

“欸？心理健康課有這麼說嗎？”陳舒奈托腮思考半天，怎麼也捋不清楚，索性不再糾結了，遂又笑起來，“那我就放心了，不過其實你現在這樣也挺好的，感覺比以前更開朗自信了。”

黎笙鬆了口氣，總算是糊弄過去了。

午休時間，大多數學生選擇在教室裡伏在桌子上趴一會，也有人去學校的圖書館繼續學習，避免打擾午休的同學。

黎笙還沒什麼睡意，索性抱著數學課本和幾本練習題集走進自習室，自習室寬敞明亮，分設三列座位，四個學生共用一張大書桌，中間設有隔板，互不乾擾。

黎笙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翻開練習題找到最近新學的章節，憑借腦子裡模糊的記憶，她絞儘腦汁把會做的題目寫了，做完之後發現占比還不到一半，正確率再打個折扣，數學老師的教育成果實在酸澀。

數學的催眠效果絕佳，黎笙看了眼牆上的壁鐘，還有將近一個小時才上課，她本想就著桌子趴一會，可周圍的學生都在埋頭學習，她實在不好意思在這種環境下呼呼大睡。

“咕嚕……”腹中傳來一陣動靜，在安靜的自習室裡顯得格外響亮。

旁邊的女生快速瞟了一眼黎笙，黎笙臉皮微熱，想到中午陳舒奈給的泡麵還在書包裡，黎笙將桌上散亂的書本收好，背著書包離開自習室。

學校在每層樓道都放了一張書桌，上麵盛了幾隻保溫瓶，白色瓶身繪滿殷紅的覆雪梅花，寓意——梅花香自苦寒來。

連喝水也不忘提點學生要發揮艱苦卓絕的精神。

黎笙拆開方便麵的包裝，拎起一隻保溫瓶，拔出木塞的瞬間，一股帶著溫熱濕氣的淡淡木質香氣竄入鼻息，叫人莫名地安心。

開水沒過麵餅，空氣裡彌漫著調料的辛香味道，隔了老遠都能聞見，在走廊吃勢必會引來老師，黎笙咬著塑料叉子，兩隻手小心翼翼地捧著滾燙的麵盒子，順著樓梯往上走，頂樓有天台，平日不上鎖，學生也可以上去。

相比起現代學校將“自由”視為洪水猛獸的態度，這個時候的校園氛圍淳樸、簡單，學生很少發生惡性事件，對安全管理相對寬鬆。

午後風起，陽光從烏色的雲層裡透出，被割裂成萬丈金光，天台四周幾乎無所遮擋，可以俯瞰整個校園。

美景如斯，然而黎笙卻無暇欣賞，她在心疼碗裡的泡麵已經過了三分鐘的最佳賞味時間。

天台空間開闊、左側砌建了一個專門用於放置太陽能板的結構，留有一道樓梯供人上落。

黎笙端著麵條邁上樓梯，走到一半回過身坐下，然後迫不及待地撕下泡麵蓋，將其對折成一個扇形，再用手指輕輕從中間撐開，一個漏鬥形狀的吃麵小碗便做好了。

是真的餓了。

黎笙大口大口吃著麵條，無所顧忌地發出響亮的吸溜聲，不一會兒，連湯帶麵吃了個精光。

她吃得很痛快，掏出紙巾意猶未儘地抹嘴，奶奶聽從泉叔的建議，做的飯菜講究健康養生、口味清淡，致使她無比想念烤串、火鍋、螺螄粉、炸雞等一切重口味的食物。

黎笙將收拾好的垃圾統統裝進塑料袋裡，拎著走下樓梯，腳剛邁出最後一階樓梯忽地又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