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遠辰靠在樓梯外側坐著，頭抵著牆，眼神帶著幾分倦懶和散漫，他的左腿隨意支在身前，手臂搭在屈起的膝蓋上，掌心處纏了一層厚厚的繃帶。
指間拈著一支點燃的煙，乳白色的煙霧在空氣中蜿蜒盤旋，他把寬鬆的校服袖子攏到手肘處，淡青色的血管從袖口處竄出。
依舊戴著那副白色耳機，不知在聽什麼歌，所以沒察覺到黎笙發出的動靜。
黎笙剛才是從右麵走上樓梯的，也沒留意到樓梯的另一側有人。
“真是陰魂不散！他在這裡乾嘛啊？！”她暗暗腹誹。
黎笙不想驚動這個活爹，躡手躡腳地正想悄悄原路返回的時候，一道身影又闖了出來，唬得黎笙幾步又退回樓梯上，那人走的急、懷揣滿腹心事，並沒有注意到樓梯上還站著個人。
“路遠辰同學？”女生站在路遠辰的麵前，輕聲喚他名字，她上身穿短袖校服，下身卻穿的是一條藏藍色的齊膝百褶裙，露出兩根白膩修長的小腿。
嵐啟高中允許學生穿私服，這女孩子多半是把裙子藏進書包裡，偷偷帶進來等午休的時候再換上。
你要說這個，我可就不急著走了。
黎笙笑得齜牙咧嘴，這種劇情她再熟悉不過了，免費的八卦不聽白不停，何況還是路遠辰這廝的。
她從樓梯的扶手上探出個腦袋偷聽，很沒有素質，但是真的爽。
路遠辰不為所動，被說摘下耳機跟人家說話了，甚至連眼皮都懶怠抬一下，仿佛眼前這號人根本不存在。
女生有些窘迫，但仍不死心，提了些聲量，“路遠辰同學！”
聲音又嬌又軟，像含著一顆奶糖在嘴裡化不開，從黎笙的角度看過去，女孩膚色白皙如玉，圓潤的鼻頭因為心急而漫上一層緋紅，更顯得嬌怯，她特意在嘴唇上擦了一層淡粉色的唇彩，像一粒糖漬的蜜棗。
黎笙第一時間想到小鹿斑比，這樣的女孩子總是容易激起彆人愛憐的欲望。
逃避無用，路遠辰用手扯下耳機架在脖子上，慢慢站起來，他一米八六的個子，麵前的女生隻到他胸膛的高度。
女孩頓時有些緊張，垂下頭，臉紅得像隻熟過頭的番茄。
路遠辰骨節分明的手指把玩著香煙，聲音淡漠，“又有什麼事？”
“你上次說你喜歡成熟的女生，所以……”女孩往後退了一步，百褶裙的裙擺隨風揚動，大膽展示著青春賦予自己的魅力資本。
路遠辰狹長的眼睛眯了眯，說出的話難得正經，他一字一頓道：“我是說，我不喜歡你這樣的乖學生。”
女生沒料到他會這麼說，眼中的光彩瞬間黯淡下來，嘴唇微張，似乎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裙擺，仿佛在尋找一絲安慰。
忽地，她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某種決心。
她迅速走上前，以極快的速度奪過他手中的香煙，然後學著路遠辰的樣子將煙放進嘴裡銜著，深吸了一口。
因為是第一次，她不懂得任何技巧，濃鬱的煙霧直接湧入肺部，她立刻感到喉嚨像被火焰灼燒一般，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可她卻依然倔強地不肯停下，直至那半根香煙悉數燃儘，她才將那煙蒂丟在地上，抬起手背拭淨眼角的眼淚，用一種近乎偏執的眼神望著路遠辰，似在表明誠意。
路遠辰眉毛一挑，抱著雙臂不發一言地看她，眉眼裡儘是淡漠，女孩也直直迎上他的視線，許久，路遠辰垂下眼睛看著地上冷卻的煙蒂，他彎腰拾起，徑直走到垃圾箱旁將它扔進去。
“我真的很喜歡你，路遠辰。”女孩在他身後勇敢地袒露心意。
“嗯，我知道，不過......”路遠辰故意拉長聲調，“我有女朋友了。”
女朋友！？
三角戀！？
噢喲！噢喲！噢喲！
越來越狗血了！
黎笙聽得樂不可支，可惜她不是一隻兔子精，否則現在大家就能看到一雙立得無比筆直的兔耳朵，像天線一樣，隨時準備接收更勁爆的八卦信號。
“我不信，”女孩咬著下唇，努力掩蓋聲音裡帶著的一絲顫抖，“我問過很多人，包括寧筱，大家都說你沒有交過女朋友。”
路遠辰嗤笑一聲，手插進褲袋裡，聲音懶懶：“你不信？剛好她就在這，不如現在讓你見一見？”
欸？
不知道為什麼，黎笙心裡忽然湧現一種極不好的預感。
正想收回腦袋，路遠辰忽然徑直仰起頭，正好對上黎笙的眼睛。
她看見路遠辰的眼裡閃爍著像狐狸一樣的狡黠光芒，嘴角勾起一抹戲謔的笑意，似乎在譏嘲她是一隻自以為是的蠢兔子。
“聽夠了嗎？聽夠了就下來。”
黎笙在心裡暗罵一聲，在兩人的注視下，她隻能硬著頭皮，磨磨蹭蹭地從樓梯上走下來。
偷聽人牆角怎麼說都是一件頗不光彩的事，黎笙尷尬地衝他們嘿嘿一笑，舉起手裡的垃圾袋衝晃了晃，“同學，你彆聽他胡說八道！我就剛好路過......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她正想腳底抹油開溜，路遠辰伸出一隻手從後環住她的脖頸，將人撈了回來。
他的手臂極其自然地搭在黎笙肩上，然後低下頭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對她說：“跑什麼？生氣吃醋了？”
黎笙被他膩得後頸汗毛倒豎，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轉過頭正要反駁，一股淡淡的柑橘薄荷煙草氣息將她完全裹挾。
路遠辰架在她肩膀上的手一轉，用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卡住她的下顎，迫使她的臉轉向自己……
下一秒，她的視線裡隻剩下那雙漆黑狹長的眼睛，思維瞬間凝滯。
“你們……你們……”女生被驚得目瞪口呆，驚異、委屈、不甘的情緒漸次湧上來，一層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在她的角度看來，路遠辰正低頭吻著黎笙，可隻有當事人知道，他的嘴唇隻是輕輕觸在他捏著黎笙臉頰的手指上。
他炙熱的鼻息噴灑在她的皮膚，黎笙隻覺血氣翻湧上頭，她暗暗使勁用力掙了掙，紋絲不動。
她氣得從背後伸出一隻手，捏住他胳膊狠狠擰了一圈，路遠辰身子微微一顫，環著她的手臂卻圈得更緊，兩人就這麼暗暗較著勁，聽得女生散亂的腳步聲遠去，路遠辰才將她鬆開。
黎笙猛地一把將他推開，用袖子胡亂擦拭著嘴巴，隨後揚起手，“啪!”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
路遠辰也不躲閃，結結實實受了這一巴掌。
“路遠辰，你混蛋！”不知是因為氣憤還是因為其他原因，少女的耳朵一片緋色，直染紅了白皙的脖頸。
天台凜風四起，吹得兩人的校服的衣角鼓動翻飛，猶如兩雙振翅欲飛的翅膀。
路遠辰手虛握成拳，在被打的地方揉了幾下，勾唇嗤笑，手插進口袋裡閒懶地站著，活像個作風浪蕩的紈絝子弟，“這是最後一件事了。”
“？”
見她沒反應過來，路遠辰“嘖”了一聲，將耳機重新戴上，徑直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伸手在她發頂上胡亂抓了一把，“女孩子要講衛生，勤洗頭，一股泡麵味。走了！小朋友。”
頂著一個雞窩頭的黎笙站在風理怔愣了半分鐘，心裡卻翻起驚濤駭浪——
叫誰小朋友呢？！我今年23，至少要比你大5歲！
還有，誰不講衛生？！我昨天剛洗的頭！
“叮鈴鈴——”
清脆的鈴聲倏然響起，黎笙這才反應過來，下午的課開始了。
她拾起地上的垃圾袋塞進垃圾桶裡，背上書包拔腿狂奔，一口氣跑下樓，穿過小操場往教學樓趕的時候，一道嚴厲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前麵的那個女生！給我停下！”
黎笙頭皮一緊，下意識站在原地，然後木木轉過身。
年級主任站在她身後，襯衫袖子上彆了一個袖章，上麵寫著“值日教師”幾個醒目的大字。他手裡拿著根長長的教尺，在教學樓附近的各個角落巡邏，搜尋遲到的學生。
主任看了眼黎笙的銘牌，聲音直接拔高幾個度：“你是怎麼回事？都已經上高三了還沒有一點兒紀律性嗎？就這種學習態度還怎麼考大學？你未來工作……”
黎笙垂著頭一聲不吭，腰背略微弓著，表現出誠懇認錯的姿態，其實思緒早已飛走，她被趙媛訓話的時候也是這樣，主打一個罵不還口，打我就走。
黎笙並非輕視老師的教誨，而是她本質上早已不是純白如紙的學生。
她深知，通過高考和大學教育鋪就的康莊大道，隻是家長和老師為孩子們所精心繪製的理想藍圖。
然而，現實的畫卷卻遠非如此明朗。
她經曆了高考的磨礪和高等教育的栽培，可等她真正步入職場的時候，才發現這個社會的紛繁複雜遠超預想。
對於眾多缺乏資源和背景的年輕人而言，跨越階層的通道幾乎已被全部堵死。
既得利益者早已設下重重障礙，精心算計好普通人的每一步路徑和每一個決策，再布下精妙絕倫的陷阱，以此來牢牢束縛住他人向上攀登的腳步。
隻有少數幸運兒，在運氣的眷顧下，憑借個人的不懈努力，方能觸及中產階層的邊緣。也有人另辟蹊徑，選擇以兜售原則和販賣青春為代價，換取金貴的入場券。
其餘者，終將泯然眾人矣，那些曾如玻璃球般璀璨的夢想，被曾經的少年人收至陰狹處，逐漸在積灰蒙塵的過程中失去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