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齊齊望去，路遠辰背倚著牆，雙手抱臂，長腿曲起橫踏在另一麵牆上，鴨舌帽的帽簷壓得很低，叫人看不清他的麵容。

“哎！你是這妞的男朋友？怪不得她這麼囂張，原來是有人罩著。”爆炸頭輕嘲：“不過風高的胡勝你聽過吧，人都喊他虎哥。”說著，拿大拇指比向自己，“那是我乾哥哥，所以如果不想惹麻煩的話我勸你識相點。”

那個年頭的學生，流行認個乾哥哥乾妹妹。父母在家嚴格執行計劃生育，全然不知兒女在外麵為自己開枝散葉。

路遠辰用細長的手指將帽簷頂得高些，露出英氣的眉眼，懶懶吐出三個字，“不認識。”

黎笙愕然發現竟然是白天課間的時候她不小心撞到的那個男生。

“那我就不跟你廢話了。”爆炸頭從口袋裡也摸出一把彈簧|刀，鋒利的刀刃彈出來，直往路遠辰身上戳去。

路遠辰閃身躲過，順勢抓住她的手臂往牆上一撞，爆炸頭隻覺手腕被撞得又麻又軟，手一鬆，彈簧|刀掉在地上。

“我不對女人動手，彆自討苦吃。”路遠辰的聲音冷得像沁過涼水一般。

馬尾女眼見好友吃虧，快步衝上去，她跑起來動作十分敏捷，大概是主修田徑一類的體育生。

“小心後麵！”黎笙急得大喊。

路遠辰鬆開手轉過身，淩厲的刀刃已經劈至麵前，他下意識抬手去接，刀刃被他生生握住——瞬間，溫熱鮮紅的血液自掌心汩汩流出，滴落在地麵開出朵朵暗紅色的花。

馬尾女稍微愣了神，下一秒立刻被路遠辰用另一隻手拎住脖子抵在牆壁上，隻聽“砰”的一聲，路遠辰用流著血的手握成拳頭，擦著馬尾女的臉重重砸在她身後的牆壁上，溫熱的血滴濺落在她臉頰一側，路遠辰彎下身子湊近她的臉，眼裡寒意襲人，他薄唇張合，緩緩吐出一個字：“滾。”

馬尾女早就被嚇得麵色煞白，不敢動彈，爆炸頭忙不迭去扯她的手臂，將她拉過來兩人神色慌張，一句廢話也不敢多說，拔腿就跑。

“噝啦！”伴隨著布料破碎的聲音，黎笙將身上的白色短袖自後腰的地方撕下一大片,然後將校服外套拉鏈拉到胸口，遮住裡麵破爛的短袖。

她拿著那塊尚帶有體溫的的白色布料走到路遠辰麵前。

“伸手。”

路遠辰眼睛眯了眯，還是遵照她的話乖乖伸出手，掌心一道深如溝壑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黎笙雖然心裡有準備，但還是不免倒抽一口涼氣。

她將布料卷成厚厚的長條狀，覆在他手心上壓迫住出血口，路遠辰手臂微微顫動了一下，隨即，他從褲袋裡摸出一盒香煙，取出一根叼在嘴裡，用打火機點著，仰頭吐出一團白色煙霧。

黎笙抬頭看了他一眼，順著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顎線看到一顆鋒利的喉結上下滾動，她收回視線，在他手背紮了一個結：“包好了，不過我建議你還是上醫院看看，做進一步清創縫針，避免破傷風感染。”

路遠辰斜睨了她一眼，問了句不著邊際的話：“為什麼不用你的校服給我包紮？”

黎笙從書包裡拿出一張紙巾擦乾淨手上沾染的血汙，表情認真地說：“校服弄臟了還得重新買，挺貴的。

路遠辰嗤笑一聲，抽完最後一口煙，然後將煙丟到地上用鞋碾滅，盯著黎笙的臉認真說：“下次不要隨便幫人家出頭，體校的人不是好惹的。”

“謝謝。”黎笙今天第二次向他道謝。

她蹲下來用手裡那張帶著血漬的紙巾將煙蒂包起來扔進垃圾堆裡。路遠辰背靠在牆上，漆黑的瞳孔裡倒映出女孩的身影。

黎笙在書包裡一通翻找，走到路遠辰麵前，伸出手，掌心裡躺著一張五元紙幣，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沒帶多少錢，這個先賠給你，你看看醫藥費一共花了多少，先記個數，我慢慢還你。”

路遠辰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你覺得賠點醫藥費就能解決問題？”

黎笙咬著下唇，又從褲袋裡摸出幾個五毛錢的鋼鏰一並壓在紙幣上，“你要多少補償，我一定付給你！不過需要點時間。”

路遠辰沒接錢，垂下頭將臉湊到黎笙跟前，用一種痞壞狡詐的語氣說道：“我這人啊比較小心眼，平時從來不隨便幫彆人，現在為了幫你把手弄傷了，接下來估計連筆記都做不了了，這種情況對於一個高三學生來說是很影響學習的，你懂我的意思嗎？”

不是大哥，你白天上課睡得天昏地暗，我也沒看見你有要做筆記的意思啊？！

黎笙心裡雖然這麼想，但彆人確實是為了救自己才手上的，所以嘴上還是很識趣地答應著：“那接下來的筆記我都幫你做！這樣總可以了吧？”

“一個月。”

黎笙剛想痛斥他趁火打架，餘光不經意掃到地上的血跡，心神一晃，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行，一個月就一個月！您還有其他要求嗎？”

這個回答讓路遠辰很滿意，他撈起扔在牆角的書包挎在肩膀上，丟下一句：“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少年頎長高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裡，黎笙拍乾淨衣服上沾染的塵土，慢慢往家走。

剛走近小院，黎笙就聞見了溫暖的飯菜馨香。

她大聲喊了一句“奶奶，我回來了！”然後溜進房間把被撕爛的衣服換下來塞進書包裡，準備明天上學的路上找個地方扔掉。做完這一切，她去廁所洗了把臉才進廚房幫忙。

桌上照例是葷素各一碟和一個湯，黎笙把碗筷擺好，祖孫倆坐下來吃飯，青春期的身子正在發育，餓得快，剛剛那碗湯煮還不夠黎笙沒吃多少就“笑納”給彆人了，她埋著頭扒飯，奶奶仍是邊吃邊看電視，時不時給黎笙碗裡添幾塊肉，溫聲敦促她再多吃一碗飯。

晚飯過後，黎笙將碗筷洗乾淨放進竹籃裡晾乾。走進客廳的時候，牆上的掛鐘“咚咚”撞了八下，黃金段電視劇正好播完，電視裡的馮鞏正給葛優推薦雙彙火腿腸，那時候還沒有廣場舞這一說，娛樂消遣也少，奶奶關了電視機打著哈欠就準備回房睡覺了。

黎笙十分慶幸家裡裝有熱水器，洗澡還算方便。

熱水器外接罐裝煤氣作為燃料，操作並不複雜，黎笙摸索了一遍也就弄清楚了使用方法。

她走進衛生間，打開淋浴蓬頭，熱水澆在細嫩的肌膚上，激起一片寒栗，黎笙的手撫過這具初顯成熟信號的身體，暗暗低歎，她還是很難接受這個陌生的世界和全新的身份。

另一件沒辦法適應的事情就是沒有手機，對於許多現代人來說，手機甚至成為組成身體的一部分。

以往早上醒過來，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先檢查微信裡的工作信息。平時人一閒下來，也總習慣性地想去掏手機。特彆是工作壓力大的時候，她喜歡玩幾把不費腦子的遊戲，可以清空負麵情緒，釋放壓力。

而現在，她唯一的消遣就是書架上那十幾本不連冊的《老夫子》和《故事會》。

好在今天作業不多，黎笙連蒙帶猜寫完，丟下筆往床上一躺，望著天花板發呆。

窗戶敞開，習習清涼的晚風拂麵而過，這個年代的的光汙染還沒有那麼嚴重，從窗戶向外望去，圍牆遮不住的夜空上掛著點點星光。

她數著星星，數到第二十三顆的時候，她突然好想於方洲，好想回到那個操蛋的時代。

……

睡意襲來，黎笙身子愈發輕軟，再次陷進一團驅不散的白霧中。

“蘇冪……蘇冪……”

一道聲音自遠處傳來，一遍遍呼喊著她的名字。

白霧逐漸散去，蘇冪看到自己的臉，準確的說，是黎笙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