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的手腳很快,兩碗“湯煮”端上來,湯底用澱粉打得很稠,裡麵泡著滿滿一碗菜,有豆皮、肉丸子、木耳絲、粉絲,冒著白霧霧的熱氣。
嵐啟高中不提供住校,午休禁出校門,到了晚上學生就能重獲短暫的自由。
高中生新陳代謝旺盛,上了一天的課急需補充體力,經濟條件不緊張的家長大都會給一些零花錢,這個年代的零食花樣不多,像“湯煮”這類熱食很受學生歡迎。
以前被日料、火鍋、法餐養刁了胃口,黎笙本來對麵前這碗黏糊糊的東西不抱什麼期待,她拿起勺子撈了一塊豆皮咬了一口,豆皮口感軟韌,裹著濃稠鹹鮮的湯汁,又燙又嫩,味道竟意外的不錯。
陳舒奈腮幫子吃得鼓鼓的,吐出一句話:“笙笙,你畢業之後有什麼打算?”
黎笙答不上來,她確實沒想過這個問題,對她而言這裡的生活更像是一場短暫的旅程,雖然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但她莫名堅信自己很快就能找回去的辦法。
“我畢業後打算回家裡的魚店幫忙,我媽說女孩子讀到高中就可以了。”陳舒奈自顧自地說著自己的打算,“反正你也知道啦,我成績本來也不好,還不如把錢留給我弟和我哥,我哥想當運動員,我弟剛上小學,以後家裡花錢的地方多的是。”
她說這些的時候語氣極平淡,像是給她解釋,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聞言,黎笙看向滿目悵然的陳舒奈,想起她數學課上認真做筆記的樣子,溫聲道:“你喜歡上學嗎?”
陳舒奈一怔,又低頭盛了一顆丸子慢慢嚼著,似乎是在為父母不公平的決定尋找一個合理的理由,也似是在安慰自己:“我腦子笨,成績最多混個中遊,連老師都說我悟性差,數學更是再怎麼用功也聽不懂。”
黎笙正在考慮怎麼開導她,這時有兩個身影在她們桌前坐下,陳舒奈和黎笙同時抬頭,陳舒奈低呼一聲,手裡的勺子掉進碗裡,幾滴湯汁濺到油膩膩的桌子上。
麵前坐著的兩個女生,一個紮著高高的馬尾,另一個燙著爆炸卷發,綠色的校服被打了個結綁在腰上,塗了一層粉色唇彩的嘴巴一張一合,爆炸頭徑直走到她們身後,隨手在陳舒奈後腦勺上推了一把,氣勢囂張地道:“賣魚妹,請我們吃碗湯煮唄。”
陳舒奈把頭差點埋進碗裡,聲音怯懦,“我……我今天沒帶錢……”
爆炸頭伸出一隻戴滿彩色手串的手摁在她肩膀上,指甲用力內扣,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陳舒奈疼得直皺眉卻不敢吱聲。
另一個女生也湊過來,拿手指狠狠戳著陳舒奈的腦門:“沒錢就回你家魚檔拿,今天先借點零花錢給姐姐上網。”
話音剛落,看著眼睛裡蓄了兩包眼淚的陳舒奈,黎笙再也忍不住把麵前的碗扣直接扣在那個女生頭上,粘稠滾燙的湯汁順著馬尾流到臉上,她痛得叫罵起來,尖銳的叫聲音引得店裡的學生紛紛望過來。
黎笙沉著臉,一巴掌把陳舒奈肩膀上的手打下去,冷聲道:“都快成年了,這麼欺負人有意思麼?”
看見同伴狼狽的模樣,爆炸頭女生猛推了黎笙一把,破口大罵:“你個三八!要死嗎?!”
年輕人火氣大,偶爾也會有學生起衝突,老板娘早已見怪不怪,她麻利地將幾份做好的湯煮遞給學生,扭頭衝店裡大聲喊:“要打架出去打,再鬨我給你們學校說!”
爆炸頭咬了咬唇,攥著黎笙的手腕把她往外拖,馬尾女用紙巾把湯汁胡亂擦乾淨,也站起來抵在黎笙身後用手鉗住她的肩膀前走。
一旁的陳舒奈急得哭出來,手胡亂在校服上摸索著,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兩元紙幣遞過去,“我……我有錢……求你們放過笙笙……”
馬尾女一把搶過錢塞進口袋,攥著黎笙的力度一點不減,她回頭惡狠狠地剜了一眼陳舒奈:“滾蛋,再嚷嚷我連你一塊兒收拾。”
黎笙使勁掰著爆炸頭的手,無奈兩個女生個子都超過一米七,她這幅身體瘦削,力氣實在懸殊。她被連拖帶拽地拖出店門,旁邊的學生遠遠觀望,都不敢阻攔。
陳舒奈跟在在後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黎笙回頭用口型對陳舒奈說:“找老師!”
陳舒奈看懂了她的意思,用手背胡亂抹著眼淚,心一狠,咬咬牙拔腿就往外跑。
兩人把黎笙推進巷子的一條夾道裡,這裡是附近居民統一倒垃圾的地方,臭氣熏人,一般不太會有人往這裡走。
爆炸頭攔在路口把風,馬尾女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打火機,點燃香煙猛抽了一口,嘴裡不乾不淨地又罵了幾句,拿著煙頭作勢就要往黎笙身上摁去,黎笙瞅準時機往旁邊一躲,迅速回身抬起腳踹在馬尾女的小腿肚上,對方沒料到她敢反擊,一個不穩直接撲在地上。
爆炸頭聽見動靜剛轉過身,就被黎笙用曲起的手肘猛撞在肋骨上,她吃痛地彎下腰大口喘氣,黎笙不敢耽擱,抓住機會不顧一切地往巷口跑。
陳舒奈直奔學校,在校門口卻被人喊住,她停下來發現竟是自己哥哥。
陳序看著跑出一頭熱汗的妹妹,皺眉訓道:“放學不趕緊回家寫作業,在街上瞎跑什麼?”
陳舒奈癟著嘴著扯扯陳旭的衣角:“哥……我同學讓人欺負了,求你幫幫她。”
陳序抽回衣服,語氣更加不悅:“你還學會跟人打架了?”
“不是……我……”陳舒奈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
“在哪?”陳序身旁的男生開口,嗓音低沉,陳舒奈抬頭,他穿著嵐啟高中的校服,裡麵套一件純黑色衛衣,頭上戴著一頂黑色鴨舌帽,寬大的帽簷在高挺的眉目上投下一片陰影,眼裡透出一股倦懶的清冷感。
陳舒奈認出他是自己班上的同學,她常聽見女生們聊天時會頻繁地提起他的名字,可自己從未和他說過話。
路遠辰平時極少搭理女生,她不免有些犯怵,低頭避開對方的視線,頭一垂下,豆大的眼淚便啪嗒啪嗒地砸在白布鞋上,陳舒奈喏喏抽泣:“笙笙被人拖去湯煮店後麵的小巷子裡了,她……她為了幫我……拜托你救救她……路……路遠辰同學。”
路遠辰脫下校服外套,然後把校服和籃球一並甩給陳序,單手插在口袋裡,往巷子的方向走。
陳序伸手攔他:“這些小女生的事情你也要管?”
路遠辰用舌尖頂了頂腮,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聲音裡透著一絲冷冽:“陳序,我現在是在幫你教訓欺負你妹妹的人,不用謝。”
他把下巴往陳舒奈那邊一挑,“腦門都讓人戳紫了也不敢吭聲,看樣子不是第一次讓人家欺負了,你先帶她回家吧。”
陳舒奈見路遠辰答應幫忙,眼淚一抹忙不迭就要跟過去,卻被陳序一把揪住衣領,她無論如何也掙紮不脫,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個頎長的背影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馬路對麵。
黎笙甩脫桎梏,三人在小巷裡追趕,身後卷起片片塵埃。
她對這裡不熟悉,隻能見路就闖,而馬尾女和爆炸頭在這一塊早就混熟了,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便默契地改變策略,一個在後麵追趕,另一個繞進岔口,從前麵將黎笙攔住。
“臭丫頭,跑得還挺快啊。”馬尾女抱臂站在路口,此時她已將校服外套穿上,以遮蓋短袖上粘著的汙穢,腦袋上黏稠的湯汁風乾後把頭發結成亂糟糟一團,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滑稽狼狽。
可黎笙卻笑不出來,因為在夕陽的餘輝的反射下,她敏銳地發現馬尾女袖口處閃過點點銀光,藏在袖子裡的手大概率握著利器。
爆炸頭也追了上來,從身後反擰住她的胳膊,馬尾女從容走過去,用袖中藏著的冷硬物件抵在她腰間,輕笑道:“走吧,陪我們解解悶。”
兩個人一左一右箍著黎笙,將她推回剛才那條堆垃圾的小道裡。
小道昏暗,馬尾女把人往前一推,黎笙整個兒摔在一堆黑色塑料袋上,驚擾了附著在上麵的蠅蟲,一瞬嗡嗡亂飛。聞著濃烈的酸腐味,黎笙忍住乾嘔的欲望扶著牆站起來,她冷冷盯著兩人:“你們想怎麼樣?”
爆炸頭將牆角的一袋垃圾踢到她麵前:“你把這垃圾袋裡的東西都給吃了,我們就放你走。”
“我要是不答應呢?”
“不吃?那我就把你臉上那些礙眼的雀斑一個個剜下來。”馬尾女亮出手裡藏著的折疊□□,刮在水泥牆上,石灰塵順著刀沿撲簌簌飄落。
黎笙咬緊後槽牙,心臟在胸腔裡“撲通撲通”跳動,她咽了口口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逡巡,盤算如何找到突破口。
“以多欺少,風尚體高就是這麼教你們的?”一道低沉慵懶的聲音自巷口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