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冪連忙把報紙折好，列車開門的那一瞬間，一股寒氣撲麵而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將身上的風衣裹緊了些，出站時她把瓶子裡的最後一口水喝乾淨，隨手把報紙和空瓶子塞進可回收垃圾桶裡，然後匆匆往公司趕去。

睿西視覺在東島區最貴的寫字樓裡租了五層，足以彰顯其資金流雄厚。

兩年前剛滿21歲的蘇冪已臨近大學畢業，正在一家報社實習，有天在陪同主編為睿西視覺的CEO做人物專訪的時候認識了趙媛，趙媛看到一身清素打扮的蘇冪時，眼睛兀地一亮，主動遞上名片。

三個月後，蘇冪正式成為睿西視覺旗下的一名模特。

近些年年，一批又一批幼態顏的女明星接連躥紅，市場的口味開始傾向於像她這種偏稚嫩的長相的女孩子，這也是趙媛簽她的原因之一。

但這不過是一口勁兒，這個行業多少漂亮的女孩子來來往往，如果年輕時沒抓住機會闖出名氣，那一陣風過了也就過了，最終泯然眾人，難以翻身。

“Sunny，早啊。”蘇冪衝前台的小妹妹打招呼，Sunny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複雜，她朝右邊第一間辦公室努努嘴，“媛姐等著你呢。”

蘇冪點頭。她扣響趙媛辦公室的門，裡麵冷淡應了一句：“進。”

蘇冪推門進去，趙媛坐在辦公椅上看最新一期的寫真，抬頭見進來的人是蘇冪，遂從桌上的香煙盒裡抽出一根銜在嘴裡，然後拿起打火機，“咵擦”一聲，橘色的火苗將香煙點燃。

趙媛不急不慢地抽著煙，蘇冪就這麼一言不發地站著，等她主動說話。

她清楚趙媛的脾氣，最討厭彆人犯了錯後還絮絮叨叨地解釋一通。

解釋沒用，還顯得聒噪。

趙媛的煙短了三分之一，她將長長一截煙灰撣落進煙灰缸，問：“你打算怎麼辦？”

蘇冪低下頭，柔順乖巧道：“媛姐，我遵從公司的處分，無論扣多少工資我都接受。”

趙媛又猛吸了一口煙，然後將它摁熄在煙灰缸裡，“你的工作已經全部停了，明天開始不用來上班了，基礎工資會一分不少地發給你，等合約期滿我們就解約。”

換句話說，公司打算直接將她雪藏，然後像垃圾一樣把她扔掉。

蘇冪身形一晃，像忽然脫力，她啞著嗓子問：“媛姐，我還有一組廣告沒拍完……還有剛接的片子……”

“嗤。”趙媛冷笑一聲，“蘇冪，你讓吳總當眾出了那麼大的糗，等於一巴掌同時打在兩家公司臉上。昨天下手的時候就應該想到今天的結果，還妄想能繼續拍戲？至於你手頭上的工作……”她眯了眯眼，“駱總已經發話了，讓Celina接替你完成。”

一股寒意自腳底升起，籠著蘇冪全身，令她止不住地顫抖。

求情沒用。

共事這麼久，蘇冪隻要一犯錯，無一例外會被趙媛叫到辦公室裡罵得狗血淋頭，那聲音連在走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但是這一回趙媛什麼難聽的話也沒說，蘇冪知道，連她也保不住自己了。

蘇冪一言不發，緩緩轉身走到門口，手剛握上門把，身後傳來趙媛淡漠的聲音：“你是我簽回來的，我最後給你一個忠告，趁年輕趕緊轉行吧，這碗飯，你是吃不了了！”

蘇冪撳下門把，背對著趙媛輕輕吐出一句：“謝謝媛姐這麼多年的照顧。”

趙媛不作聲，“咵擦”一聲，又點燃一支煙。

蘇冪慢慢挪動著腳步走出辦公室，同事從她身邊經過，沒人和她打招呼，也沒人敢問她處理結果。每一張臉都是她熟悉的，可眼裡的疏離和打探的意味卻是從未見過。

化妝室。

蘇冪在自己常用的化妝台前坐下，愣坐了半晌，才木然地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這時，化妝室的門被猛地推開，未見人，一陣濃烈的香水味先湧進來。

Celina穿著一身銀色亮片流蘇裙，胸大腰細，一雙長腿晃得人眼暈，妝容精致，厚重的粉底也遮不住腮上泛著的一層薄薄緋色，她今天的心情極好，整個人顯得格外豔麗。

她看見蘇冪呆坐在化妝鏡前，勾唇輕嘲：“呀！收東西呢？”

蘇冪不搭話，低頭檢查是否有遺漏的物品。

Celina比她晚半年進公司，是董事長駱寅親自簽回來的，平時對誰也不放在眼裡。

趙媛為了壓她的性子，幾次把好的資源都牽給了蘇冪，Celina背地裡沒少罵趙媛是老妖婆，偏心又刻薄，但表麵上還是客客氣氣的，所以乾脆把怨氣全撒在蘇冪身上。

蘇冪一心撲在工作上，很少搭理她，偶爾覺得她出格了才會略施小計給她使個絆子吃吃苦頭。

“看你平時悶聲不吭，沒想到脾氣不小，連吳總的麵子你也敢落。”Celina繞到蘇冪身後，張開雙臂，將手掌撐在桌沿上，把蘇冪桎梏在身前。

那股濃香鋪天蓋地襲來，蘇冪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這個細微的表情儘數落在Celina眼裡，她看著鏡中表情各異的兩個人，更是感到無比暢快。

她撚起一縷蘇冪的頭發，纏繞在指尖把玩，“何必呢？跟誰睡不是睡？從踏進這行開始就應該有這個覺悟，你還當自己是聖女？”

“讓一讓。”蘇冪收完東西，背上包就要走。

Celina伸出白皙修長的手臂攔住去路，一手扯著她的手提包，皮笑肉不笑地說：“等等，不介意讓我檢查一下你包裡的東西吧？我的東西很貴的，萬一被人順手拿了那就不太好了。”

蘇冪終於用正眼看她，她直勾勾盯著Celina的眼睛，不帶丁點兒情緒，這倒讓Celina心裡有些發怵，卻強撐著，手上的力度沒有鬆半分。

“你知道麼，林麗梅。”蘇冪緩緩開口。

“什麼？”Celina很討厭彆人叫她的本名。

蘇冪忽然綻出一個笑容：“你嘴邊有根東西，下次再幫姓駱的做那事兒，記得漱了口再跟彆人說話。你不嫌惡心，彆人嫌！”

話音剛落，Celina陡然變了臉色，精致的五官因為慌張而略顯扭曲。她本能地伸手去抹嘴邊並不存在的異物，然後快速衝到化妝鏡前。

蘇冪趁機脫身。

等Celina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這才爆發出一聲尖銳的叫罵：“蘇冪，你他媽的就是個裝模作樣的臭|婊|子！”

蘇冪頭也不回，重重把門甩上，將那些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悉數關在身後。

從公司出來，蘇冪漫無目地走在街上，拿出手機打開於方洲的對話框，最後幾行字是他昨晚發過來的：

19點18分-【冪冪，吃晚飯了嗎？】

20點23分-【又在應酬嗎？】

23點49分-【晚安啦寶寶~】

蘇冪輸入一行字，又全部刪掉，她正猶豫著要怎麼回複，於方洲已經默契地發來一條信息：【寶寶，我同事推薦了一家新開業的椰子雞，味道很好，晚上一塊兒嘗嘗？】

蘇冪回了一個字-【好~】

於方洲是她的大學室友介紹的，倆人第一次見麵就覺得很契合，因為都是第一次談戀愛，平時工作忙，聚少離多，所以交往一年多年，戀愛的進度還停留在牽手階段。

於方洲在互聯網公司做前端開發，工資高待遇好，但代價是很忙，蘇冪的工作時間則相對自由，但周末也常常要出片，所以平時倆人約會大多是見縫插針。

蘇冪不像一些女孩子恨不得24小時和男朋友膩在一起，隻要於方洲說在加班，她就會自動讓步，而於方洲也很尊重她的工作，從來不會乾涉她拍的題材和內容，在她需要的時候獻上恰到好處的愛，他會買有她專欄的雜誌來收藏，也會在情人節買一束超大的玫瑰送到拍攝現場。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用來形容他們，再契合不過。

蘇冪找了家咖啡廳，點了份咖啡和牛角包，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蘇冪思考著該如何重新規劃自己的職業方向，她在筆記本上列出幾種可能性最大的方向——網紅、主播、美妝博主……她想起趙媛的話，再想吃這口飯或許會十分艱難，吳裴強想在業內封殺她簡直易如反掌。

或者保守點，花些心想辦法考進體製內，她是學新聞出身的，找到專業對口的單位應該不會太困難……

一番對比下來，她還是更喜歡現在的工作。

能夠站在鎂光燈下被彆人肯定、讚賞的目光所簇擁，能得到粉絲的支持和喜愛，她就不再是那個不被任何人所選擇的蘇冪。

透過落地窗，蘇冪看見馬路對麵有一所中學，夕陽西斜，眼下正是學生放學的時間，校門甫一打開，身著清一色藍色校服的學生們魚貫而出，街道上立即變得熱鬨起來。

蘇冪收回視線，端起麵前的咖啡喝了一口。重新抬頭時，她看見三三倆倆組成一個小團體的高中生結伴而行，雖然背上的書包又沉又重，可臉上滿是青春肆意的純真笑容。

學習、考試、工作……絕大多數人都這樣過完周而複始的一生。

她想起昨天晚上的那個夢，心裡忽然冒出一個終極哲學問題：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

蘇冪在筆記本上寫下這個問題，她給不出答案。

傍晚，蘇冪根據定位來到椰子雞店，於方洲下班晚，她先過來取號，叫到號的時候，於方洲正好來到。

“冪冪，等了很久嗎？”於方洲滿臉歉意地把一杯奶茶塞進她手裡，“烏龍茶底，加珍珠，三分糖，知道你愛喝冰的，但是晚上氣溫涼還是給你買了熱的。”

蘇冪唇角上揚，低頭吸了一大口奶茶，細細咀嚼著柔軟的珍珠。於方洲牽著她走進店裡，一頓飯吃得暢快，雞肉脆嫩，湯底鮮甜適口，蘇冪本想順勢坦白自己工作的事情，看了一眼於方洲眼下的烏青，猜到他昨晚又熬夜趕需求了，終是忍住沒說。

店裡的電視正播放洵城的新聞，蘇冪顧著將蝦滑下得個頭勻稱，倒是於方洲在很認真地在聽——

“獅子座流星雨將於今晚劃過我市上空，今年是難得的爆發期，僅用肉眼便可觀測到，上一次爆發期距今已過去20年，也就是1995年……”

“冪冪，難得今晚我們都不用加班，不如待會一塊兒去看流星雨？”

蘇冪盛了一勺湯送進嘴裡，“你還有這愛好呢？”

“你不想去嗎？那不如我們去看電影？”

蘇冪連忙擺手，“不不不，還是去看流星雨吧！”

於方洲喜歡看國產愛情片，而且越狗血老套越好，她有點接受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