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2點，洵城，寧海碼頭。

兩人並肩坐在石椅上，海邊冷風刺骨，蘇冪隻穿了一件風衣和連衣裙，手腳凍得冰涼，於方洲心疼地將大衣外套脫下來給她，被蘇冪拒絕了。

夜空清冷寂寞，隻餘一彎月亮和幾粒細碎的星星。

於方洲把人攬進懷裡，搓著她冰冷的小手，心疼不已，“要不我們回去吧？”

“再……再等等，來都來了。”蘇冪打了個寒顫。

“不行，再等下去你會感冒的，咱們回家吧！”於方洲拿出手機就要叫車，他剛輸入完碼頭的地址，就聽到蘇冪指著天空，驚喜地高聲喊他：“方洲，你看！”

於方洲抬起頭，順著她的手指看去，一顆耀眼的金色流星劃過天際，隨即，越來越多的流星拖著長長的銀色尾巴洶湧而至，像是無數顆閃亮的鑽石被打翻在夜空中，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冪冪，快閉上眼睛許願！”於方洲拍拍她的腦袋。

蘇冪有些發懵，她閉上眼睛，腦子卻空空的竟一時不知該許什麼願，她忽然想起寫在筆記本上的世紀哲學難題，

——【我想知道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這場流星雨足足持續了三分鐘，兩人緊緊相擁，沉浸在這場鬼斧神工的盛景裡。

最後一顆流星消逝在空中，於方洲低頭吻了一下蘇冪的發頂，“冪冪，我送你回家吧。”

“好。”

於方洲叫了一輛網約車，兩人站在路邊等車，雖然還是冷得直打哆嗦，但是他們都覺得今晚這一趟來得很值。

遠處，黑黢黢的公路亮起兩盞燈光，蘇冪想著是網約車到了，往路沿站近了些，借著燈光，她突然看見公路對麵的草叢裡有一隻幾個月大的小土狗從草叢裡鑽出來，小土狗看見蘇冪和於方洲，興奮地直搖尾巴，四條肉乎乎的小短腿撲騰著往他們這邊跑。

汽車向他們疾馳而來，車燈的亮光越來越近，於方洲看了手機屏幕又看了眼遠處的車，發現和網約車的顏色對不上，正要招呼蘇冪往後麵靠一些，可他抬頭的時候才發現，蘇冪已經撲到公路中間，懷裡抱著一隻驚慌失措的小土狗。

伴隨刺耳的輪胎摩擦聲而來的是巨大的碰撞聲。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蘇冪的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隨即，又重重摔落在地。

“蘇冪！”男人的胸腔裡爆裂出一聲痛苦的驚呼。

這是蘇冪最後聽見的聲音。

……

她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長很長時間，就像是陷入一片無邊的黑暗裡，她拚勁全力想睜開眼睛，卻發現無論怎麼嘗試也是徒勞。

一襲溫和的風吹拂著她的頭發，癢癢麻麻的。

又……做夢了嗎？

蘇冪慢慢從床上坐起，卻驚愕地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裡。

她確認自己一定是出了車禍，正欲細想，一陣尖銳的疼痛襲來，像是有人拿一根極細的尖針紮進她腦袋裡，她閉上眼睛忍耐了好一會，等喘過了氣，才睜開眼重新打量房間。

——這裡顯然不是醫院。

房間不過十平方大小，除了她身子下躺的床，房間裡隻有一張擺滿了書的木質書桌和一架衣櫃，木頭粗糙的紋理和暗沉的色澤都證明了它們並不是什麼值錢物件。

床沿對麵的牆壁上開了一戶窗，窗外天色已暗，整個房間全靠書桌上的台燈照明，更顯得白牆發灰斑駁。

牆上貼滿了各種古早的偶像海報和卡通貼紙——劉德華、小虎隊、謝霆鋒、櫻木花道、美少女戰士……

靠近枕頭的一側有一個用簽字筆手繪的塗鴉。蘇冪湊近了些，畫的是一個愛心，裡麵圍著幾個字母——LS&SQR。

“哢嚓——”門把被人從外麵擰開，蘇冪被嚇了一跳，來不及重新躺會被窩裡，一位頭發花白，矮胖矮胖的老太太已經推門進來。

蘇冪愣愣地坐在床上，老太太見她醒了，欣喜不已，隨手拿了一件毛衣裹在她身上，一把將她攬進懷裡：“笙笙你終於醒了，可把奶奶擔心壞了。”

老人家身量不高，卻意外地有力氣。

蘇冪聞到她身上有一股香皂和藥酒混合的味道，聞著叫人安心。

報一絲，報一絲，借問一下，笙笙是誰啊？！

但看這老人家的樣子的的確確是在喊她。

蘇冪嘴張了張，正要詢問對方是否認錯了人，然而那股尖銳的刺痛感再次發作。

她眯了眯眼，硬抗著等頭疼緩過勁。

老太太沒注意到她的異樣，寵溺地在她後背上輕拍了拍，樂顛顛地走出去，嘴裡一徑念叨：“我得趕緊去林伯那給你爸打個電話，他正打算今天下工後買明天的火車票回來.....笙笙，你換件衣服出來吃飯，奶奶去給你煮個紅糖雞蛋補補身子，哦喲！瞧瞧這小臉都餓瘦了！”

門關上的那一瞬，蘇冪猛地撲回床上，給自己拉好被子，自我安慰道：“一定是在做夢！彆怕彆怕！趕緊醒過來！”

書桌上的機械鬨鐘“滴答滴答”地走時。

大半個小時過去，人沒睡著，自然也沒有“重新醒來”。

“笙笙！快起來吃晚飯，粥涼啦！”老太太在門外扯著嗓子喊。

蘇冪無法逃避既成現實，從被窩裡探出一隻毛毛躁躁的腦袋，推開一條門縫觀望——

老舊的客廳正中擺著一張塑料桌，目之所及之處都堆滿了各類生活雜物。

蘇冪慢慢挪動步子走出去，手不經意搭在一個立櫃桌麵上，碾了碾指尖，沒有灰塵。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端著粥吸溜吸溜地喝著，餐桌前的立櫃上放著一台老式電視機，草綠色的殼子，背後斜出一根電線，麵板上帶兩個旋鈕，畫麵是黑白的，噪點很多。

那根電線用於接收信號，旋鈕則代替遙控器的工作，蘇冪曾經在一種專門展示老物件的展覽上見過這種老式電器。

她剛坐下，老太太便將一碗紅糖雞蛋和一碗小米粥往她麵前挪了挪，“你發燒剛好，要多吃有營養、好消化的東西。”

蘇冪輕輕“哦”了一聲，端起厚實的瓷碗，碗中的米粥濃稠，結出一層明晃晃的米油皮子，被她用筷子輕易攪碎，老太太在一旁看著，用指尖敲了敲桌麵，“女孩子家吃有吃相，彆在碗裡攪來攪去。啊？”

“請了三天的假，功課都落下啦！你們班的劉老師昨天還特意來家裡看你，還給你帶了試卷。”

“奶奶？”蘇冪試探著問。

“嗯？”老太太的視線重新挪回屏幕上，畫麵裡正演穆桂英正披甲戴瓔，掛帥出征。

“我發了三天的燒？”

“是呀，體溫高得嚇人，頭一天燒得狠了一直說胡話，奶奶背不動你，是巷尾開門診的泉叔上門給你看病掛水的，還讓我拿冷水濕了毛巾給你敷額頭上。”

“你爸在外麵掙錢不容易，把你托給奶奶養著，奶奶可不能讓你出事……”

蘇冪聽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默默地扒完一碗粥，吃完後將筷子疊在碗上，遲疑了一下，問：“奶奶，廚房在哪？”

奶奶有些詫異，把手放在蘇冪額頭上探了探，嘀咕了一句：“沒發燒了呀。”

但她還是給蘇冪指了路，“出門右拐。你把碗放水槽裡，待會兒奶奶來洗，你去屋裡頭收拾課本，這段時間功課都落下了，劉老師特意交代，讓你康複後早點上學，咱明年就要高考了，可耽誤不起！”

蘇冪“嗯”了一聲，抱起一摞碗走出門，門外是一爿用泥磚砌起的院子，綠森森的爬山虎攀附在裸露的紅泥磚上，院子裡拉起數根長線用來晾衣服衣服。

她走進連著牆沿而建的矮房裡，裡麵便是廚房。她撩起袖子擰開水龍頭，整條水管開始強烈顫動，發出“嗚嗚”地響聲，過了一會，水才緩緩流出來。

邊上有塑料盆，蘇冪用盆接了一盆水，水麵晃動，震出層層漣漪，借著羸弱的燈光，她看到水麵反射出一張全然陌生的臉！

”笙笙啊，我出去和張奶奶嘮一會兒，你洗完澡趕緊休息！”

蘇冪應了一聲，把碗洗完，走進裡屋，老人家已經出門去了，客廳給她留了一盞燈。

蘇冪回房間鎖上門，開始四處找鏡子。

她打開衣櫃，裡麵除了幾件T恤和牛仔褲之外，隻有幾套校服，她又打開另一扇櫃門，終於在門背後找到一幅半身鏡。

“我他媽的……”蘇冪艱難地吐出幾個字，震驚的情緒像海浪般將她吞噬，“怎麼變成這副鬼樣子了？”

鏡子裡的女孩一臉學生氣，她將手覆在臉上，手指觸到被膠原蛋白充盈的皮膚。自然微卷的長發被睡得亂亂糟糟的，膚色瓷白，五官清淡，顴骨和鼻梁上鋪了一層淡淡的雀斑，不愁，但也談不上漂亮，倒是一雙眼睛瑩潤清澈，像沉在池水底的鵝卵石。

她慌忙打開書桌抽屜，書桌上的東西她沒去管，能放上台麵的東西都不太重要，和某些人的學習資料存在D盤是一個道理。

抽屜裡塞了一玻璃罐的折紙星星，幾本明星雜誌，一包土得掉渣的發圈，她將手探進抽屜深處，終於摸到一個日記本，她將本子拿出來，翻開第一頁，一個金屬質地的牌子掉落在地上。

蘇冪彎下腰拾起來放在手裡端詳，是一枚學生銘牌，橡皮擦大小，寥寥幾個字就能闡釋她現在的身份——嵐啟高中，高三（2）班，黎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