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家夥打那之後就像是鬼一樣纏上我了,怎麼甩都甩不掉。”我狀似無意地抱怨,忽視他明顯失態的表情。
他怎麼看都不對勁,我記憶裡的波本可不是這樣的。那家夥臉上一貫是掛著友好的微笑,說出紮心的話,演技也同樣過關。
……如果不過關,我也不至於被抓到這裡了。
但現在在我前麵審問我的人不像是波本,倒像是個顧出茅廬的新人,完全控製不好自己的情緒。
如果不是波本被人盜號了,那就是蘇格蘭和他的關係比想象中更好。
同樣是來自日本的臥底,一個是警視廳,另一個是公安,年齡也差不多……不會是早就認識吧?
那事情不就變得有趣起來了嗎?
我望著他,露出一個笑容,理所應當地遭到了訓斥。
“……你笑什麼?”他皺著眉,語氣絕稱不上好,當然,我也認了。
“沒什麼哦,”我敷衍地回答,“想到了開心的事情。”
“唔,繼續往下說吧?關於後麵的事情。”
“請吧。”他咬牙切齒,恨不得將我扒皮抽骨,碎屍萬段。但他做不到,從他親手把我送進公安審訊室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再也沒辦法做到了。
5.
他的道德高得出乎意料,也比預想中更加死纏爛打。他還想再勸我兩句,但我已經沒有耐心繼續聽下去了。
Gin會等著急的。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耐心的人,我可沒興趣聽他放狠話,這麼多年來天天聽,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因此,我打斷了麵前人的長篇大論。“我沒有在尋短見哦,”我頓了頓,看著他的胡茬,補了一句,“大叔。”
“……”大叔的神情明顯呆滯了一瞬,又很快恢複如常。他年齡應該不算大,但留著胡茬,看著會成熟不少,但,理所應當的是——沒人會真的用“大叔”來稱呼他。
我不在意他的年齡,因此也僅僅隻是找了個讓自己開心的稱呼來形容他。而他的反應也確實令我感到高興。
不過僅僅隻是片刻,轉瞬即逝。
“我會遊泳,隻是想下去玩一會而已。”更何況這裡壓根就沒有「禁止下河遊泳」一類的標識嘛。
“很危險的,”他不讚同地皺眉。“你還是個學生吧?沒人告訴你不能隨便下河遊泳嗎?”
“我不是學生,我也不上學。以及,從沒人和我說過這個。”我乾脆實話實說了。
學生生活?那對我來講太遙遠了。我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上過學。但如果把組織給我和其他人的特訓當成是上學的話,我應該是優秀學生。
當然,三好學生是Gin,最佳優秀員工也是Gin。老板——也就是boss會超級喜歡他的。
勤懇、忠誠、冷酷……他具備著身為一名合格的殺手和下屬所需的一切條件。
反正如果我是boss的話,一定會——超級喜歡Gin的。但可惜,我隻是個喜歡擺爛的家夥,和那家夥的相性太低了。
至於下河遊泳什麼的,自然沒有人阻止,甚至還有人隔著網線搓撚我跳河。但如果沒有他,我還真的不一定能體會到這種快樂。
遺憾的是,在我分享完跳河體驗並感謝他後沒多久,我就被刪除拉黑了。
想不明白,我也懶得去想。
——啊,話題似乎扯遠了,還是將目光重新放回當下吧。
大叔明顯被震驚到了,他好看的眉毛蹙起,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被我不耐煩地打斷了,因為我確實趕時間。
“如果沒有什麼事情的話,我就先走了。”我眨眨眼睛,語氣輕鬆。
當著他的重新跳河肯定是行不通的,絕對會被再一次拽回來吧。
如今也隻能老老實實地走路過去了。
我毫不留戀地轉身,想要再一次踏入雨幕,卻又一次被叫住。不耐煩地轉過頭,對上他的視線,他說:“拿上這個吧。”
我望向他的手,那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把灰黑色傘,是市麵上最常見的款式,被收得好好的。
我本來是想拒絕的,畢竟我根本不需要這東西。但想了想,還是收下了。
將傘拿走,我朝他露出個笑:“那就謝謝你的好意了。”
我用手拂過傘身,潮濕的泥沙粘上指尖,我撐開傘,轉身離開。
“唔……有緣再見吧?大叔。”我朝他擺手,充當告彆。
他目送我離開。
我抵達酒館時,時間的指針剛好指向四點。推開酒館的門,昏暗的燈光令我不自覺地眯起眼,裡麵最顯眼的就是坐在吧台前,背對著我的黑色身影。
聽到聲響,他偏過頭看我,碧綠的眸子藏在陰影裡,像惡狼,嗜血凶狠。
“Gin,好久不見。”才怪。我們昨天晚上才見過。但除了這個外,我實在找不到其他合適打招呼詞彙了。
畢竟我一向不會說話。
“這次又有什麼事?”我走到他身邊坐下,當然,我特地跟他隔了一個位置。“在這個時間被吵醒,就算是你,我也會感到不滿啊。”
我趴到吧台上,百無聊賴,目前最大的興趣便是看衣服上的水滴下來,在黑漆漆的吧台上留下水痕。
“你的小毛病該改改了。”他露出自己招牌的冷笑,喊出我的代號。“尼格羅尼。”
“你指哪個?在你眼裡,我能稱得上是毛病的可多了。”我滿不在乎。“淋雨、跳河,還是不回消息?”
“看你的表情……想讓我全改?”我攤手,“那我隻能送你兩個字,做夢。”
無視Gin的冷臉,對他進行一番輸出後,我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大發慈悲地給他一個眼神示意他說正事。
一秒、兩秒、三秒,他怎麼還不說話啊?總不能是叫我出來喝酒的吧?
嗬嗬,差點被自己逗笑了呢。我麵無表情地想。
惱人的沉默過後,他終於開口了,開口即暴擊。“斯米諾死了。”他綠色的眸子死死盯著我,像是想從我身上找出什麼破綻。
“所以呢?”我打了個哈欠,“他是老鼠?不然你也不會叫我出來。”
“我以為你們的關係不錯。”
“我以為?還真是傲慢的發言,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沒變。”我托著下巴,言辭犀利地吐槽他。“而且你從哪裡看出來我和他關係不錯了,給個解釋?”
斯米諾。
我記得他。他是個黑頭發的亞裔,留著半長不長的頭發,氣質相當文藝。
在和Gin分開的這一年裡,我跟他搭過兩次夥。他是情報人員,給我提供情報,而我負責把人乾掉。
但比起提供情報,對我來講,他最重要的作用還是開車,幫我遠離案發現場,畢竟那時的我還沒到能開車的年齡。
雖然現在也沒到就是了。
我記得他的原因相當簡單:他看我的眼神太奇怪了,就像是在看什麼失足少女一樣,尤其是在知道我的年齡之後,那家夥眼底的悲哀都快溢出來了。
我還是頭一次見一個犯罪組織成員對另一個犯罪組織成員露出這種表情。怎麼想都有鬼吧?
因此任務結束之後,我就向boss打了小報告,要求嚴查。
再然後就是現在了,Gin特地把我叫出來通知我,他死了。
真奇怪,他居然能說出我和斯米諾關係不錯這種話。boss也沒有什麼事都告訴他嘛。
Gin冷笑,自然沒有給我解釋。我聳肩,也不在意。畢竟我從來就沒有指望他在這方麵跟我多說什麼。
“怎麼,Gin要把我帶到審訊室裡拷打嗎?為了那個……唔,斯米諾。”我彎唇,湊近他。
他眼神銳利地看著我,而我也不甘示弱地回望。
像是在玩什麼誰先眨眼誰輸的遊戲一樣。在這個想法冒出來的下一秒,我便失去……了繼續與Gin對質的心情。
因為太幼稚了,我自認為自己是個成熟的人來著,幼稚的Gin自己和自己玩得了。
“要是沒有彆的事情,我就回去了,”重新趴到吧台上,我打了個哈欠,神色懨懨,“按理來講我現在應該在睡覺,而不是陪你在酒吧裡乾坐著。”
他沒說話,我就當他默認了。反正我和Gin是同級,理論上講,沒有boss的要求,他管不了我。
我推開門,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陽光又一次晃了我的眼,今天被晃眼的次數似乎多過頭了。
“他是日本公安派來的臥底。”他忽然出聲,我眨眨眼,轉頭看他。
光線從我身後的門照進這間小酒館,但距離相當有限,它們停在了Gin前麵,將他留在陰影裡。
我有了點興趣。
鬆開手,門因為慣性被關上,黑暗仍舊籠罩著這裡,或者說,它們從未消失。
“仔細講講?”
冷酷無情的殺手自然不會乖乖聽話,順著我的意思繼續講下去,不過也有可能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其他的消息了。
他不記死人的名字,這是Gin自己說的。
我本質上是個很擺的人,沒有得到答案也毫不在意。
他轉而問起我的現狀。這倒不算準確,他想問的,應該是我怎麼還沒死。
“讓人意外。”他冷嗤,麵上是一貫的不屑。
“話題跳的可真快,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我抱怨著。
“人總是會變的,尼格羅尼。”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點上了一根煙,叼在嘴裡。煙霧在酒館裡彌漫,我皺起眉,捏著鼻子扇風。
“你愛抽煙這點倒是一點沒變。”我嫌棄地說。
Gin沒說話,起身走了。也許是覺得我們之間實在沒什麼好聊的吧,雖然事實也確實如此。
桌子上隻留下了一杯酒,橙色酒液盛在高腳杯裡,在昏黃燈光下看著,隱隱透著紅。
我露出無所謂的笑,同樣推門離開。
希望晚上沒有任務,能讓我睡個好覺吧。我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想。
6.
“那把傘呢?”他問了我一個近乎是無關緊要的問題。
我還以為他會順勢延伸話題,問我斯米諾的事呢,結果沒有。
“被我扔掉了。”我打了個哈欠,如實回答,“那個時候我們才剛認識,連名字都不知道,有誰會把陌生人送的東西隨身帶著啊?”
“如果你會,那就請當我沒說。”
“如果沒有彆的要問的了,我就繼續講了。”我抬頭看他,如此詢問。
而他自然是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