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般糾結(1 / 1)

簾外秋雨淅瀝。

明希坐在桌前,正在細細擺弄一條紅繩。那紅繩是她新拿來的樣品,比尋常的要細些,卻格外結實。這是要用來串"拴線係魂"的玉佩,如今已經成了玉坊最受歡迎的款式。她把玉佩擱在掌心,輕輕撫過那溫潤的觸感。這一式樣是她親手設計的,玉佩上刻著兩隻翩然欲飛的蝶,一大一小,一追一逐。當初她隻是隨手勾勒,畫完了才覺得有些眼熟------月色如洗,他笑著為她係上紅繩。

"罷了。"她輕聲歎息,將玉佩放回匣中。

這些時日以來,她總是克製自己不去想他,可眼前的事物卻總能勾起回憶。那人教她的道理,她都記在心裡;那人說過的話,她都默默踐行。可偏偏最想知道的,卻是他如今在何方。

正出神間,聽見外頭傳來腳步聲。玉蘭扶著一位年輕女子進來,那女子一身素淨衣裳,舉止端莊,卻顯得有些疲憊。這般模樣,想必是趕了不少路。 "夫人,這位是何姝何姑娘。"玉蘭輕聲介紹道,"特地來買'拴線係魂'玉佩的。"

明希點點頭,示意何姝坐下。她仔細打量著這位客人,隻見她氣質溫婉,眉眼間略帶愁緒,卻掩不住眸中的溫柔。這樣的女子,在南屏並不多見。

"姑娘是要買玉佩?"明希親自為她斟了杯茶,"不知是自己戴,還是送人?"

"多謝夫人。"何姝接過茶盞,輕聲道,"是我相公,我看這玉佩和他有些淵源,便大老遠從京城過來,想為他尋個開心。"

明希微微一笑:"想必是個懂得疼人的郎君,讓姑娘這麼惦念著他。"

她取出匣子,將那對蝴蝶玉佩拿出來,"這是最新的樣式,姑娘可以瞧瞧。"

何姝眼中一亮,小心翼翼地接過玉佩。她指尖輕撫過那兩隻蝶,眼中浮現出一絲溫柔:"當真是巧奪天工。這玉坊的手藝,果然名不虛傳。"

明希見她喜歡,便細細介紹起來:"這玉佩要用紅繩係著,寓意係魂之意。南詔有個傳說,說是紅繩能係住人的心,若是兩個有緣人,便能攜手到老。"說到這裡,她不由得想起那夜在廊下,他執意要為她係上紅繩,許下那般真切的祝願。

"夫人這般說,倒是讓我想起一件事來。"何姝輕聲道,"我相公的手上,也係著一條紅繩。他說,那是一個故人給他係的。"

明希的手微微一顫,險些打翻了茶盞。她強自鎮定,柔聲問道:"不知姑娘的相公是?"

"他是個教書先生,在城外開了間私塾。我們本是京城人,前些日子宅子被買了,便順流而下,跟著他來了南屏,這才聽說了玉坊。"何姝的聲音溫柔,"他性子溫和,最喜歡教那些窮苦人家的孩子讀書。"

明希隻覺得心頭一緊。這般模樣,這般性子,怎麼這樣相似?她想問得更多,卻又怕自己的失態露出破綻。

正躊躇間,卻聽何姝歎了口氣:"隻是如今私塾的宅子要被人買走,那些孩子怕是要失學了。相公雖不說,我卻知道他心裡難過。"

明希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隻見她說起那位相公時,眼中滿是溫柔。這樣的目光她再熟悉不過,那是一個女子對心上人才會有的神情。

"姑娘莫要擔心,"她輕聲安慰道,心裡卻說不出的苦澀,"總會有辦法的。"

送走何姝,明希依舊坐在窗前,手中的紅繩不知不覺纏了又解。夕陽西斜,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玉蘭端著茶進來,見她這般失神,不由得有些擔心。

"夫人,您該歇息了。"玉蘭輕聲道。

明希回過神來,看著窗外漸暗的天色,忽然問道:"玉蘭,你可知道城外有間私塾?"

玉蘭想了想,道:"是說那個姓何的老童生開的私塾吧?我也是剛才聽何姑娘說起,聽說老先生前些日子過世了,他們從京城搬過來,倒是不知道如今是誰在教書。"

明希心頭一動:"可有人見過新來的先生?"

"倒是聽說過一些。"玉蘭慢慢回憶道,"說是個年輕的先生,待人溫和,從不收那些窮孩子的束脩。前些日子有個孩子病得厲害,那先生還會些醫術,親自去給孩子看病。"

這話一出,明希手中的紅繩"啪"地一聲斷了。她死死攥著斷繩,指節都泛了白。待人溫和,懂些醫術,這般描述,為何愈發像他?可若真是他,為何要躲在這小小的私塾裡,又為何不來尋她?

"夫人?"玉蘭見她神色不對,不由得擔憂道。

"沒事。"明希強自鎮定,"你去打聽打聽,那位先生可是獨身?"

玉蘭遲疑片刻,還是說了:"聽說和一位姑娘住在一起,想來便是方才那位何姑娘了。"

明希隻覺得心口一疼,仿佛有人在那裡重重捅了一刀。她記得何姝說起那位相公時眼中的溫柔,那樣的神情,豈是尋常的關係能有的?

"你去幫我打聽清楚。"她輕聲吩咐道,聲音卻有些發澀,"那位先生的來曆,性子,一切都要打聽明白。隻是不要聲張,莫要讓人知道是我在打聽。"

"是。"玉蘭應聲退下。

待得房中隻剩她一人,明希才任由自己露出幾分失態。她撲到妝台前,望著銅鏡中的自己,那張臉依舊清秀,可眼中卻早已沒了從前的神采。這些時日,她一直在等,等那個說要陪她尋找活下去的意義的人回來。可如今,他似乎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意義,找到了新的人生。"你說過要和我一起等,要陪我一起死。"她喃喃道,"可你食言了。"

窗外的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淅淅瀝瀝打在窗欞上。她回憶著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那時的他眼中滿是真誠,說要護她一生周全。可到頭來,卻是她一個人在這偌大的世界裡,孤零零地等待。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祭台上,他被箭矢射中時的模樣。那時她隻道他已經不在了,卻不想他竟活著,還過上了新的生活。卻不想,再次聽到他的消息,竟然還是從彆的女子口中。她該為他高興才是,可為何心口如此疼痛?

"小姐。"門外傳來初雨聲音,自從三年前去京城尋吳希澈未果,她便來到了南屏定居,後來陸續把京城的人帶了過來,讓他們守著一個空空落落早已沒了支柱的破宅子又有何用呢?不如來玉坊,至少熱鬨些。

"江南來的客人到了,要看新做的玉佩。"

明希深吸一口氣,擦去眼角的淚痕。她終究是這玉坊的主人,不能在人前失態。

*

夜深人靜。明希獨自坐在燈下,麵前攤著一本賬冊,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這些時日她總是睡不安穩,每每想起何姝說的那些話,心裡便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玉蘭已經打探回來好些消息。她未曾正眼瞧過那位先生,似乎對方特意躲著一般,不過從彆人口中打聽,那位新來的先生確實醫術不錯,常常給貧苦人家的孩子看病。他性子溫和,從不與人計較,卻在教書時格外認真。最特彆的是,他時常教導學生要多為他人著想,這些話,這些事,無一不讓她想起那個人。

可若真是他,為何要隱姓埋名在這小小的私塾裡?為何要與那位姑娘住在一處?更重要的是,為何不來尋她?

"你當真那般絕情?"她輕聲問道,目光落在那根的紅繩上。那時他說要陪她找尋活下去的意義,可如今,卻是各自尋到了不同的路。她在這裡苦心經營著玉坊,繼承著他的誌向;而他,卻在那個小小的私塾裡,教書育人,過著清貧而安逸的日子。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明希忽然想起那夜在房頂,他說要帶她去看看這世間值不值得留戀。如今她當真看到了許多,可偏偏少了最重要的那個人。

"夫人。"玉蘭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打聽清楚了,那位先生確實手上係著一根紅繩。"

明希的手猛地一抖,茶盞翻倒,水漬洇濕了賬冊。

她卻顧不得這些,急切地問道:"那紅繩....可是在左手腕上?"

"正是。"玉蘭點點頭,"聽說那位先生很珍惜這根紅繩,從不摘下。有人問起,他隻說是一個故人給的。"

這一刻,明希隻覺得心跳如鼓。她記得那夜,她親手為他係上紅繩,他閉著眼睛,一臉虔誠地許願。那時的他,眉眼間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意氣,一心隻希望她幸福美滿。可現在,一切都變了。他有了新的生活,而她,卻還留在原地,守著那些回憶,固執地不願意往前走。

"夫人,要不要去拜訪一下?也許,真是大人呢?"玉蘭小心翼翼地問道。

明希沉默良久,才輕輕搖頭:"不必了。他既然躲著你,便是不想見。"

她站起身來,走到窗前。雨水打濕了窗欞,將外頭的景色映得模糊不清。這般朦朧,倒像極了她此刻的心情。她既期待那人是他,又害怕知道真相。若真是他,她該如何麵對?若不是他,她又該如何自處?

"也罷。"她輕聲道,"一切順其自然吧。"

夜色漸深。明希望著手上的紅繩,忽然想起南詔的傳說:紅繩能係住人的心,若是兩個有緣人,便能攜手到老。她當初不信這些,如今卻不由得想:若是真有神靈,當真會聽見她的心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