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希立在二樓窗前,望著遠處河麵不斷上漲的水位。天色陰沉,遠山籠在一片朦朧雨霧中。往年這個時節,水流雖急,卻也在預料之中。可今日的水勢來得又快又急,分明是有人在暗中操控。
更蹊蹺的是,這次連那些富戶的宅院也遭了殃。她遠遠望見幾家高門大戶正在往高處搬運細軟,一片忙亂。從前這些人總能提前得信,今日怎會如此慌張?莫非是有人故意為之?
"夫人!"玉蘭急急奔上樓來,"方才街上都在傳,說是上遊水閘出了問題,水位一直在漲。"
明希蹙眉。她知道吳希澈此時正在上遊查看水閘,那裡地勢險要,若有人設伏...她不敢再想下去。隻是這水患來得如此突然,偏又在他們查案要緊之時,不免讓人心生疑竇。
正思慮間,又聽得樓下一陣喧嘩。原來是一群人衝進了作坊,嚷嚷著要搜查可疑人物。明希下樓時,正見那群人在院中東張西望,一副蠻橫模樣。
"聽說這裡藏著南詔來的妖女!"領頭的大漢叫囂道,"我等奉命搜查!"
明希心中了然 ,這是要趁亂銷毀證據。她暗自慶幸早有準備,真正的賬冊和證物都藏在彆處。當下沉著應對:"我這作坊光明正大,諸位若要搜查,也該拿出官府文書才是。"
那領頭的麵色一滯,卻仍強詞奪理:"如今水患當前,誰還顧得上這些?"說著便要闖進去。扶月躲在內室,緊緊攥著手中的賬冊。那是她從小桃那裡得來的消息 ,茶館裡有個戴玉扳指的男人,每次來都會寫寫畫畫。她將這些記錄偷偷抄錄下來,正要交給明希。
明希道:“搜查?憑你們也配?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丈夫是朝廷欽點的南屏縣丞,在南屏的地盤上,想查我們,也得掂量掂量吧?”
見他們猶豫,明希心中便了然。對方雖然來勢洶洶,可見來的卻不是什麼關鍵人物。便又開口:
“我的嫡姐,是當今四王妃,看在四王爺的臉麵上,你們可以查,不過脖子上這顆狗頭,可就不好說了。”
對方聽到四王爺,立刻跪下認錯,悻悻道:“下官辦事不利,夫人恕罪。”
明希不由得好笑,對方連四王爺和南屏水患的關係都一知半解,一兩句話便唬住了,便淡淡讓他們滾。
眾人都湊過來,幾個小姑娘,看明希的眼神都變得不一樣:“夫人果然是大家小姐,說話氣勢這麼足!”
風波暫息,明希卻愈發擔心起來。她站在廊下,望著漸漸暗沉的天色。暴雨傾盆,街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水。遠處不時傳來喊叫聲,似是有人家進了水。
"夫人。"孫老走過來,遞給她一杯熱茶,"您該去歇息了。"
明希搖頭。她如何能安心?自從嫁給吳希澈,日日相處,早已將這個少年郎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此時見他獨自涉險,如何能不牽腸掛肚?
忽聽得外頭有人來報:"京城派了欽差大臣,說是要徹查水患案!"
"是誰?"明希追問。
"是...是楊敘道大人。"
明希心頭一震。楊敘道!那位在族中以剛正不阿著稱的二叔!她記得那日在楊府宴席上,正是他對四王府的所作所為極為不滿。如今他以欽差身份而來,莫非朝中已有察覺?
雨聲漸急,廊下風燈搖曳。遠處河麵波濤洶湧,仿佛在醞釀著什麼。明希的目光穿過雨幕,望向上遊方向。她隻盼那個在風雨中為民請命的少年,能平安歸來。
這一夜注定難眠。明希讓扶月將賬冊和證物都收好,又派人去打探消息。她知道這場水患來得蹊蹺,背後必有隱情。隻是眼下最要緊的,是確保吳希澈的安全。
"夫人!"忽聽得外頭有人急急呼喊,"大事不好了!上遊傳來消息,說是水閘處起了衝突,有人受了傷!"
明希心頭劇震。她顧不得許多,披上蓑衣就要往外衝。扶月和孫老死死攔住她:"夫人不可莽撞!這定是有人設局,您若貿然前去,豈不中了他們的計?"
明希這才勉強冷靜下來。是啊,對方既然敢在這個時候發難,必定是有備而來。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吩咐道:"去,給我備馬!"
*
暴雨如注,天地混沌。明希騎馬疾馳在泥濘的官道上,雨水打在臉上生疼。身後是緊隨的護院,都是吳希澈暗中安排的好手。她知道此行凶險,卻顧不得那麼多了。
她幼時便學騎射,為的是大家小姐,樣樣都不能落後了旁人,秋圍的時候便上去露一手,倒也不如男子一般,隻需做個樣子,不讓人看了笑話。不過騎馬也不能常騎,否則便是失了體統,讓人詬病。但今天,她卻無比感謝這個技能,讓她在想要見一個人的時候,可以隨時就出發,可以乘著風夾著雨,不管多遠,都能奔向他。
上遊十裡處有座水閘,是控製南屏水勢的關鍵。吳希澈這些日子查到許多可疑之處,說是要親自去查看。明希本想陪他同去,卻被他攔住:"你要小心。那些人不會坐視我們查下去,定會暗中使絆子。作坊裡的姐妹們還需要你照應。"
可如今傳來消息說那裡起了衝突,她如何能安心?馬蹄聲疾,濺起無數水花。她腦海中不斷浮現他的影。
喜歡一個人就是這般感覺嗎?無時無刻地牽掛他,想他開不開心,想他有沒有不舒服。在茫茫的天地間,一顆心緊緊貼著另一顆心,一個人長長久久念著另一個人。
"夫人!前麵好像有人!"一個護院突然喊道。
明希勒住馬,借著微弱的光線望去。果然見前方有個人影踉踉蹌蹌地走著。她定睛一看,竟是吳希澈安排在水閘處盯梢的小廝。
"大人他...他..."那小廝渾身濕透,說話都在發抖,"大人發現水閘有古怪,說是有人動了機關。正要細查,忽然衝出一群人來......"
明希心中一緊:"然後呢?"
"那些人手持兵刃,說是要教訓不長眼的東西。大人身邊隻有幾個衙役,寡不敵眾,便讓小的先來報信......"
話音未落,忽聽得遠處傳來打鬥聲。明希不及細問,一夾馬腹便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雨勢漸大,馬蹄踏在泥濘中,一個不慎差點滑倒。
"夫人小心!"護院們連忙跟上。
轉過一道彎,前方赫然出現一座巨大的水閘。閘門已經打開,渾濁的河水洶湧而下。借著忽明忽暗的火把光,隱約可見十幾個人影在糾纏。吳希澈背靠著閘門,手持一根木棍在支撐。他身邊隻剩兩個衙役,都已經掛了彩。
"你們這是要造反不成?"他厲聲喝問,"擅開水閘,誤了百姓性命,你們就不怕王法嗎?"
為首一人冷笑:"王法?你一個七品芝麻官,也配說王法?識相的趕緊滾,否則今日這水閘下,就要多你們幾條性命!"
“世間無王法,那你們的心呢?你們有心嗎?南屏住的不是你們的親眷友人嗎?你們與賊為伍,狼狽為奸,你們對得起你們的心嗎?對的起南屏的父老鄉親嗎?倘若死在你們劍下的,是你們的親人呢?你們還會這麼理所當然地開懷大笑嗎?”
他字字清晰,聲音隔著雨幕傳來,明希想罵他傻,罵他和這些人講什麼大道,卻心中忍不住酸痛。為首的人竟然愣了片刻,不知如何作答。
“說這些有什麼用!我們已經沒有歸路了!給我殺!擋我們路的,都得死!”
明希見狀大驚,正要策馬上前,忽見吳希澈一個趔趄。原來他肩上早已挨了一刀,此時血水混著雨水,將月白的衣衫染得斑駁。她心痛如絞,卻又不敢輕舉妄動。若是驚動了那些人,隻怕他更危險。
就在此時,一個洪亮的聲音自遠處傳來:"住手!"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隊人馬打著禦賜黃傘疾馳而來。為首之人正是楊敘道!他身著朝服,腰佩金印,威風凜凜。身後跟著一隊官兵,舉著火把衝上前來。
那些歹人見狀,頓時慌了手腳。為首的想要逃走,卻被一箭射中腿腳。其餘人見勢不妙,紛紛棄械投降。
"大膽刁民!"楊敘道怒喝,"竟敢當街行凶,朝廷命官也敢下手!來人,給我拿下!"
明希這才縱馬上前,翻身下馬扶住搖搖欲墜的吳希澈。他身上冰涼,麵色蒼白,卻還強撐著一絲笑意:"怎麼來了?不是讓你......"
話未說完,人便暈了過去。明希心中絞作一團,連忙讓人找大夫。楊敘道走過來,歎道:"這孩子性子倔,查案太過上心。不過若不是他發現水閘有異,隻怕南屏城今夜就要遭殃了。"
暴雨漸歇,天邊露出一線曙光。水閘處亂局已定,那些歹人都被拿下。楊敘道親自審問,卻撬不開他們的嘴巴。不過經過之前的一些線索比對,能確認這些人都是四王府豢養的死士,奉命在此把守水閘。一旦有人來查,便要痛下殺手。
回程路上,明希緊緊扶著吳希澈。他已經包紮好傷口,隻是仍在發燒。她取出手帕擦拭他額頭的冷汗,輕聲道:"你何必親自去?"
"我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也是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若不帶頭,他們又如何心甘情願?"他虛弱地笑笑,"況且,若不是你和姐妹們收集的證據,我也不敢貿然行動。"
明希望著他蒼白的麵容,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從何時起,她竟然開始慢慢理解他的那些堅守,是啊,每個人都是活生生的人,每個人都有家人朋友,每個人或許對於彆人來說,就像吳希澈對於自己一樣。倘若認真去了解一個人,他不是任何物品,不是任何代號,而是一個活生生的,存在在一些人生命中無可替代的存在。
天光漸亮,風雨初歇。南屏城在晨曦中逐漸蘇醒,南屏一如既往地生活,仿佛什麼也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