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坊秘辛(1 / 1)

明希一怔:"您..."

"老朽年紀大了,看人卻還算準。"老者笑道,"方才見您二人說話時的神態,便猜到幾分。隻是沒想到,堂堂官家夫人,竟願意為了這些小事費心。"

明希心中一暖。她本以為自己女扮男裝的打扮天衣無縫,卻不想還是被這位老者看出端倪。

"孫老既然看出來了,"她輕聲道,有些試探地問,"可會覺得我這樣逾越了世俗規矩?哪有女子出來拋頭露麵的道理……"她心裡忍不住有些上下打鼓。

老者停頓片刻,卻低聲道:"夫人為人坦誠,老朽便也直言了。活到這把年紀了,什麼沒見過?禮教綱常,不過是用來束縛規則裡的人的。但是在規則外的人也不少,就說南屏,鼎盛的幾年,乾出大好事業的女子也是屈指可數的。人活一生,太短了,若是自己作繭自縛,那旁人又如何勸得住?但若是自己心裡敞亮,清楚自己要做什麼,那世人眼光皆是過往雲煙罷了。"

明希一字一句聽進去,心裡有些難言的感動。她還迷茫著,但是恍惚間,似乎慢慢明白了自己想要什麼。

“不過,老朽倒是有些好奇,夫人這麼做,是為了大人嗎?”

她認真想了好一會,回答道:

"不全是。"明希撫過桌上的圖紙,輕輕笑道,"我從前在閨閣時,也喜歡這些首飾。吳大人鼓勵我把自己的想法畫出來,隻是那時隻顧著好看,從未想過這背後的故事。如今來了南屏,才知道這一支簪子、一枚玉佩背後,都連著多少人的生計。我才知道,我一個閨閣女子,或許也能做點什麼。"

她說著,又道:"孫老也說過,這南屏的軟玉最是適合貼身佩戴。若是能做出好的首飾來,豈不是能讓更多人過上好日子?"

老者聽得動容:"隻是那些人..."

"那些人無非是仗著壟斷了水路。"明希淡淡道,"可若是有更多商人知道南屏的好處,他們自然會想辦法打通商路。到那時,這些欺壓百姓的人,又有何懼?"

她說這話時神色堅定,眼中帶著幾分銳氣。老者看著她這般模樣,忽然想起五年前那場大火。那時他也是這般不甘心,可終究還是怕了。如今見這位姑娘這般執著,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敬佩。

明希又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笑道:“我這人,從前一直著了魔,如今想通了,卻仍舊有些迷茫。但是隻一點好,認定了,便甩手去做。有人還說人定勝天呢,何況不過是些蛀蟲,又有何懼?”

"罷了。"他長歎一聲,"既然夫人這般說,老朽便試上一試。大不了,這把老骨頭也豁出去了。"

明希正要說話,忽聽得外頭傳來一陣喧嘩。她快步出門看時,隻見幾個彪形大漢正在院中東張西望。

"這就是孫老匠人的作坊?"為首一人囂張道,"聽說你要重操舊業?莫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孫老匠人臉色發白:"各位有話好說..."

"好說?"那人冷笑,"五年前的事,你可還記得?今日我們好心來提醒你,莫要自找麻煩。"

說著,他一揮手,身後幾個人便開始砸東西。那些精心收藏的工具、半成品的玉器,頃刻間便支離破碎。

明希見狀,正要上前,卻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住手!"

是吳希澈。他大步走來,神色冷峻。那些人見是他,卻不慌不忙:"原來是吳大人。隻是這等小事,何必勞煩大人過問?"

"小事?"吳希澈冷笑,"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凶打砸,這就是你們說的小事?"

"大人莫要動怒。"那人笑道,"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大人若是聰明,就該知道什麼該管,什麼不該管。"

這話已是赤裸裸的威脅。明希見吳希澈神色愈發冷峻,連忙上前一步。

"你們走吧。"她淡淡道,"今日之事,我們記下了。"

那人看她一眼,忽地笑了:"這位公子倒是明白事理。隻是話說在前頭,若是再有下次,可就不是砸幾件東西這麼簡單了。"

說完,他們便揚長而去。直到那些人的腳步聲消失,孫老匠人喃喃:"二位今日便是見識到了..."

吳希澈卻是一臉平靜:"孫老不必擔心,有我在。這幫人來勢洶洶,卻並不像城府深沉之輩,倒像是山匪強盜,若是蠻力能解決,倒也簡單。就是不知道其中還牽扯什麼彆的了……"

他說這話時神色堅定,目光望向明希,似是在告訴她:不管遇到什麼,我都會護你周全。

"你莫要衝動。"明希走到他身邊,輕聲道,"這些人來頭不小,我們得從長計議。"

吳希澈點點頭:"你說得對。不過有一件事我倒是想明白了。"

"什麼事?"

"這些人既然如此忌憚我們開作坊,"他眼中泛著笑意,"說明我們的方向是對的。你說呢,夫人?"

明希被他這般稱呼弄得臉上一熱,卻又忍不住笑了。

"那便依你。"她輕聲道,"隻是往後行事,需得更加小心才是。"

吳希澈笑著點頭,又回頭對孫老匠人道:"孫老也不必擔心。這作坊,我們是開定了。"

*

明希正對著一塊軟玉出神。這塊玉料是從孫老那裡得來的,玉質溫潤,觸手生溫,隻可惜表麵略有磕碰。她輕輕撫過那些劃痕,想起那日孫老說的話,心中又是一陣沉重。

"茶來了。"吳希澈端著茶盞走進來,見她盯著玉料發怔,便笑道:"想什麼呢?"

"我在想孫老的話。"明希接過茶盞,"你說這南屏的玉匠,當真都遭過這般事?一有起色,便會有'意外'發生?"

吳希澈在她對麵坐下,目光望向窗外陰沉的天色:"正該趁這幾日多打聽打聽。"

明希點點頭。自打那日從孫老處離開,她便一直惦記著這事。那位老匠人雖然答應相助,可話裡話外都透著懼意。想來這些年,他也是吃夠了苦頭。

"走吧。"吳希澈起身,"我打聽到城西還有一位老匠人,據說也是做貢品出身。"

明希換上男裝,跟著他出了門。南屏的春日總是帶著幾分濕意,青石板上積著薄薄的水氣。二人走在巷子裡,吳希澈時不時停下來等她,目光溫柔地看她踩著石板小心翼翼的模樣。

"你走快些也無妨。"明希被他這般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不急。"他笑笑,"倒是你,這身男裝可還習慣?"

明希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扮,不由得有些好笑。她從前在府中時,最是端著架子,如今卻要這般女扮男裝四處奔走。可奇怪的是,她竟一點也不覺得委屈。

轉過幾道彎,來到一處偏僻的院子。院門半掩著,隱約能聽見敲打聲。吳希澈上前叩門,卻沒人應答。正待轉身,忽聽得裡頭傳來一聲嗬斥:"知道了!且慢!"

片刻後,一個佝僂著背的老者出來開門。老者滿手都是玉屑,見是吳希澈,不由得一愣:"原來是吳大人。"

"冒昧打擾了。"吳希澈拱手,"在下聽聞老丈精通玉器,特地前來請教。"

那老者打量了二人幾眼,目光在明希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這才側身讓他們進去。院子不大,卻收拾得極為整齊。一張工作台上擺著些玉料和工具,旁邊還有個小火爐,想是用來烤製玉器的。

"不知二位有何見教?"老者擦了擦手上的玉屑,語氣卻有些冷淡。

吳希澈不以為忤,取出一塊玉料:"想請老丈看看,這玉如何?"

老者接過玉料,手指輕輕摩挲。他手法嫻熟,一看便知是行家。片刻後,他忽然抬頭:"這是南屏的軟玉?"

"正是。"

"難得。"老者歎道,"如今這般好料子,可不多見了。"說著,他竟有些激動起來,"你們可知道,從前南屏的玉器,最受西南一帶歡迎。那些南詔來的商人,最愛用咱們的軟玉配他們的織錦。"

明希心中一動:"為何?"

"這南屏的軟玉,最大的好處便是溫潤。"老者說起這個,眼中泛起光彩,"那南詔的織錦最是輕薄,若是配上這般溫潤的玉器,便如錦上添花。隻可惜如今......"

他話未說完,卻猛地住了口,臉色也沉了下來:"罷了,這些陳年舊事,說來也無用。二位還是請回吧。"

明希正要說話,吳希澈卻攔住她,朝老者拱手道:"多謝指教。隻是在下還有一事相求。"他從袖中取出一張圖紙,"這是在下內人畫的新樣式,想請老丈過目。"

那張圖紙正是明希近日畫的。她將南屏的特色融入其中,既不失典雅,又帶著幾分靈動。老者接過圖紙,目光漸漸凝住。

半晌,他才抬起頭:"好巧思。這構思,倒是與從前南詔那邊的款式有幾分相似。"

"不瞞老丈說,"吳希澈看了明希一眼,"我們正想開個作坊,專做這些首飾。若是老丈不棄,可願出山相助?"

老者臉色一變:"這......"他看看四周,壓低聲音道:"二位還是快些離開吧。這南屏的水,深著呢。做玉器的,誰不想把活兒做好?可這些年,但凡有點起色的,沒一個有好下場。"

明希心中一沉。這話,與孫老說的何其相似?她悄悄打量著院子,隻見角落裡堆著些布包,隱約能看見裡麵藏著玉料。想來這位老匠人,也是有真本事的,隻是被那些人逼得不得不韜光養晦。

"老丈放心,"吳希澈正色道,"有我在,定不會讓那些人胡來。"

老者苦笑:"吳大人,您是好意。可那些人的手段,您怕是還不知道。我這把老骨頭,經不起折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