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初散,陽光穿過窗欞,在案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明希正在細細查看一塊玉料,那是昨日從河邊婦人那裡買來的。玉質溫潤,觸手生溫,隻是表麵略顯粗糙,想來是運送時磕碰所致。
"夫人,打聽到了。"扶月輕手輕腳地進來,"城南那位老玉匠姓孫,如今還在那間小作坊裡做活計。隻是這些年生意不好,已經很少接活了。"
明希點點頭。她放下玉料,撫著案上的圖紙出神。這些日子她畫了不少簪釵的樣式,都是根據南屏的風物特色所創。那日在河邊見過的歌姬們多佩戴輕巧飄逸的首飾,倒是給了她不少靈感。
她突然笑了笑,把圖樣拿起來,放到扶月頭上比了比。陽光順著女孩的臉頰照過來,透過紙張,扶月的臉龐似乎蒙上了暖暖的光暈,她瞪大眼睛,臉上有些無措,嘴角卻不好意思地勾了勾。
“好看,這釵子,很襯你。”明希笑道。
“幸好當初帶你來,樣樣都幫我辦的這麼妥帖。”
扶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服了服身,道:“夫人是個好人,雖然您麵上不顯,但是都在做一些普度眾生的好事,外麵都說吳大人和何公子都是大善人呢。我能幫夫人,也算給自己積一些功德。”
她眼神清澈,晃的明希心裡燙燙的。
“你覺得我是個好人嗎?這種感覺還是真是奇妙。”
明希喃喃道。她從沒被人這麼形容過,她自認為也不算個好人。不過是一路走來,幫襯著吳希澈,倒也陰差陽錯促成好些好事。不過做個好人倒也不錯,原來自己活著,倒有這種價值。
"夫人要去看看嗎?"扶月又道,"聽說那老玉匠的手藝極好,從前專做貢品,隻是後來水路不通,便漸漸沒落了。"
明希正要說話,忽聽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在想什麼?"是吳希澈的聲音。他穿著熟悉的月白色,清俊的麵容上帶著幾分倦意,想是又忙了一夜。
"你回來了?"明希抬頭看他,卻見他眼中帶著笑意。
"可要一起去城南看看?"他走近幾步,拿起桌上的圖紙,"我方才去衙門查了些舊檔,那位孫老匠人的確是個好手藝人。往年但凡有貢品要做,都是出自他手。"
明希心中一動:"那他為何不去京城?以他的手藝,想來不愁沒有活路。"
"這話倒是問到了關鍵處。"吳希澈在她對麵坐下,"我查到一件有趣的事。五年前,那位孫老匠人原是要去京城的。可就在啟程前夕,他的作坊卻遭了火。檔案上說是失火,可我總覺得蹊蹺。"
明希若有所思:"莫非是有人不願他去京城?"
"正是。"吳希澈點頭,"你想啊,若是南屏的玉器打出了名聲,那些借機漁利的人,豈不是要失了一條財路?"
說著,他又指著桌上的玉料:"更何況,你瞧這玉料。表麵雖有磕碰,內裡卻是極好的。若是有心人刻意為之,倒也不是難事。"
明希聽他這麼一說,越發覺得此事蹊蹺。她抬眼望去,卻見他眼中閃著促狹的光:"所以,何公子可敢與我去會會這位老匠人?"
這般故意打趣的語氣,惹得明希又好氣又好笑。他平日在外總是一派謙謙君子的模樣,私下裡卻愛跟她說笑。
"有何不敢?"她挑眉道,"隻是...我畢竟是個女子,這般拋頭露麵,怕是不妥。"
"這有何妨?"吳希澈笑道,"你不是還有一身男裝嗎?往後出門,便做我的幕僚便是。"
這話說得隨意,明希心裡卻一暖。他這是在告訴她,不必顧忌什麼規矩,隻管放手去做。想到這裡,她也忍不住笑了:"那便勞煩大人帶路了。"
城南的巷子幽深曲折,兩旁多是些破敗的院落。行至一處偏僻的小院,遠遠便聞到一股檀香味。院門虛掩著,門楣上掛著一塊殘破的匾額,上書"孫氏玉坊"四字。
吳希澈上前叩門。片刻後,一個佝僂著背的老者出來開門。那老者雙手沾滿灰塵,身上的布衫也滿是玉屑,見是吳希澈,不由得一怔:"原來是吳大人。不知大人光臨,有失遠迎。"
"孫老匠人不必多禮。"吳希澈拱手道,"在下今日是為了一件私事來訪。這位是在下的好友何公子,精通首飾設計。"
那老者打量了明希幾眼,忽地眼前一亮:"這位公子倒是好眼力,這頭上插的可是咱們南屏的軟玉?"
明希一愣,才發現自己今日隨手拿了一支玉簪,正是前些日子偶然見到隨意買下的。她不由得一笑:"正是。孫老果然好眼力。"
"不敢不敢。"老者連連擺手,將二人讓進院中,"隻是做了一輩子玉器,看得多了,自然便知道好壞。這支簪子的玉質極好,隻可惜做工粗糙了些。若是好生打磨,當能更顯其美。"
院中擺著幾張工作台,台上零零散散放著些玉料和工具。陽光從院牆上方斜照下來,映得那些玉料熠熠生輝。孫老匠人引著二人進了東屋,屋內陳設簡單,一張案幾上擺著幾件未完工的玉器。
"還請二位見諒,"老者拂去案幾上的灰塵,"這些年生意清淡,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吳希澈笑道:"孫老太過客氣。隻是不知為何,以老丈的手藝,怎會門前冷落至此?"
這話問得直接,老者神色一暗,半晌才歎道:"也是命數。五年前那場火,不但燒了作坊,連存貨都化作了灰。從那以後,便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明希注意到他說這話時,目光閃爍,似是有所隱瞞。她正要追問,卻見吳希澈輕輕搖頭,於是轉而問道:"孫老可還記得從前做貢品時的那些工藝?"
"這個自然記得。"老者說起這個,眼中重新煥發光彩,"那時候要求嚴格,每一道工序都要親力親為。就拿這打磨來說,光是手法便有十幾種,不同的玉料要用不同的手法..."
他說著,起身從牆角的木箱中取出幾件玉器。那些都是些殘次品,有的開裂了,有的缺了角。可即便如此,也依稀能看出其中的精巧。
"您看這支釵子,"他拿起一支斷了梗的玉釵,"這是用了南屏特有的軟玉。這玉溫潤,最適合貼身佩戴。隻可惜..."
"隻可惜如今難得一見完整的玉料了。"明希接過話頭,從袖中取出一張圖紙,"孫老請看,若是有好的玉料,可能做出這般樣式來?"
老者接過圖紙,仔細端詳。那是明希這些日子畫的新樣式,融入了不少南屏的特色。隻見他看得入神,時而點頭,時而搖頭,口中念念有詞。
半晌,他抬起頭來:"這位公子好巧思。這簪子的樣式,既不失雅致,又暗合南屏風物。若是有好料子,老朽倒是願意一試。"
明希眼前一亮:"當真?"
"隻是..."老者話鋒一轉,"如今這玉料難得。那些收玉的商人,總是壓著價錢。便是偶爾得了好料子,也多半磕磕碰碰的。"
吳希澈在一旁聽著,忽然開口:"若是有人願意出資開個作坊,不知孫老可願意來坐鎮?"
這話一出,老者明顯一震。他看看吳希澈,又看看明希,眼中閃過一絲掙紮。
"大人的好意,老朽心領了。"他搖搖頭,"隻是這裡麵的門道,不是那麼簡單的。"
"孫老的意思是?"
老者四下張望一番,壓低聲音道:"這些年,但凡有人想做玉器生意,不出三日便要關門。那些人手段狠辣,誰敢與他們爭利?"
明希聽出他話中有話:"孫老可是也遇到過?"
老者沉默片刻,終於點頭:"五年前那場火,哪裡是什麼意外?分明是有人故意為之。那時我剛接了京城的生意,眼看就要出頭,卻不想..."
說到這裡,他長歎一聲:"所以二位還是莫要管這閒事了。那些人的手段,不是咱們能惹得起的。"
"正是因為他們手段狠辣,若是放縱屈服,隻怕這南屏的玉,便是永永遠遠地沒有出頭之日了。孫老願意看到這樣的局麵嗎?"吳希澈忽然問道。
這話問得直接,老者一時語塞。明希見狀,連忙打圓場:"孫老不必為難。隻是您想過沒有,若是人人都怕,這南屏的手藝豈不是要斷送在這些人手裡?"
她說著,又取出一張圖紙:"您瞧,這些都是我根據南屏的風物畫的。若是能做出來,不但能讓更多人知道南屏的好處,也能讓那些手藝人有個活路。"
老者接過圖紙,看著那些精巧的圖樣,眼中漸漸泛起光彩:"這倒是個好主意。隻是..."
"隻是什麼?"
"隻怕找不到好料子。"老者歎道,"那些收玉的人,都是一夥的。若是知道咱們要開作坊,怕是連玉料都不肯賣了。"
明希剛要說話,忽聽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未幾,一個小廝模樣的人氣喘籲籲地跑進來:"大人!不好了!米商那邊出事了!"
吳希澈神色一凜:"出了何事?"
"米鋪的夥計說,"小廝壓低聲音,"昨夜有人在米倉裡縱火,幸虧發現得早,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孫老匠人一驚:"這、這不就跟五年前一樣..."
明希與吳希澈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了然。這分明是有人在警告他們。
"我與你同去。"明希起身道。
吳希澈卻攔住她:"你留在這裡。"見她要爭辯,又道,"我去去就回。"
他說這話時神色堅定,眼中卻帶著幾分柔和。明希明白他是擔心自己涉險,卻又不願明說。
"那你小心。"她輕聲道。吳希澈點點頭,匆匆出門去了。
屋裡一時沉默。孫老匠人看看明希,欲言又止。
"孫老想說什麼?"
"這位公子..."老者遲疑道,"可是大人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