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我們倆,"她仰起頭,"為了一頭牲口,竟然做了這麼荒唐的事。尤其是你,明明自己不會水,還要逞強。"況且,她嗔道:“我都沒生氣呢,你氣什麼?”
"那你呢?"他皺著眉,"你方才若是有個閃失,我可如何是好?"
明希一怔。月白色的衣衫緊貼在他身上,襯得他愈發清瘦。他眉心微蹙,眼中滿是擔憂,哪裡還有半分平日裡的從容?
"我小時候在江南住過一段時間,學了一些防身的法子,水性極好。"她輕聲安慰,"倒是你,方才若不是我拉著,怕是要..."
話未說完,忽覺手腕一緊。吳希澈拉著她快步往前走,聲音裡帶著幾分少年人特有的倔強:"以後這樣的事,不許你擅自做決定。"
“況且,也怪我。”他的聲音突然低下來,“我也不該自己一個人這麼武斷,這麼自信。不該為了一頭牛這麼衝動,反而連累了你。我當時料想這一群人有來有回,一看便是有人暗中使絆子,專門給我們添堵。但是我這個朝廷官已經被推到風口浪尖,若是不救,這些日子做的努力,百姓的信任全都辜負了,我們能夠看出其中不對勁,但村民們不能。所以咬咬牙便去了,但我簡直不敢想,要是你今日.....”
明希望著他的背影,心中忽地一暖。雨水順著發梢滴落,沾濕了她的衣襟,可她卻覺得,風打在身上也是涼爽痛快,讓人心裡乾乾淨淨。
她立刻用手捂住了他的嘴,這個動作做的如此自然,兩人都愣了一下,她悻悻地把手收回,臉有些紅,道:“彆咒我啦,我知道我比那頭牛重要了。”
他連忙道:“你這說的什麼話,怎麼還不正經起來了,你當然比......”
他又立刻住嘴,擔心地看向她,春寒料峭,她渾身濕透,瑟瑟發抖。他忘不了她剛剛從水裡站起來時衣料緊緊貼著身子,她渾身玲瓏有致的曲線,他恨不得立刻把她藏起來,不願意讓任何人看到。而她呢,依舊抬著頭,一雙盈盈杏眼好笑地看著他,讓他雙頰炙熱,不敢麵對她。
他有些泄氣,輕輕問她:“冷不冷?你往這邊走,我給你擋著風。”
他自然地把她拉過來,一切都這樣水到渠成。他們快步向前走,兩個人都一言不發,可是他們心中都各自煎熬又甜蜜,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
河畔晨露未收,一隊商船緩緩駛來。明希站在岸邊,看著那些船隻東繞西轉,走得極是費力。這些日子她常來此處觀察,發現但凡有商船經過,總要在這段水域多耽擱半日。
"姑爺說得沒錯。"扶月輕聲道,有些費解,"這水路當真古怪。我聽說從前商船往來,一日便能通過此處,如今卻要在這裡耽擱許久。"
明希微微頷首。自打那日在河邊救了那頭水牛,她便時常來此處察看。吳希澈雖不曾明說,但她曉得他心裡擔憂,每次她來都要派兩個護院跟著。她倒也不惱,隻當他是關心,更何況如此一來,她也能打著閒逛的名頭,替他多留意些異常。
"那艘船,已經在此停了兩日了。"扶月指著河中一艘商船,"聽說是要等水閘開啟才能過去。可這些日子也不見水位暴漲,怎的就非要等著?"
明希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那商船拋錨河中央,桅杆低垂,一副久候的模樣。船頭隱約可見幾個商人模樣的人在踱步,神情焦躁。
"走,過去瞧瞧。"
二人沿著河岸行去。路過一處茶棚,隻聽得裡頭議論紛紛:
"這些商人也忒能耐煩,在這一等便是數日。"
"可不是,往年這時節水位漲得快,一日便能通過。今年倒是怪了,水位上不去,也不見他們改道。"
明希裝作休憲的樣子,在茶棚裡坐下。隔壁桌上兩個漢子正說得熱鬨:
"聽說這幾日要交'買水錢',那些商人不願意出這筆銀子,這才耽擱在這兒。"
"買水錢?這又是什麼說法?"
"嘿,你不知道吧,說是要等水位漲起來才好過船,這銀子便是請人開閘放水的。"
明希聽到這裡,眉頭微皺。她正要仔細聽下去,忽見那兩個漢子朝這邊張望。她連忙低頭,卻聽得腳步聲漸近。
"這位小哥麵生得很,莫非是外鄉人?"其中一個漢子問道。
明希不動聲色地抬頭,淡淡一笑:"正是。在此處歇腳,不想聽到幾位說的這買水錢,倒是有趣。"
那漢子打量她幾眼,忽地壓低聲音:"小哥若是好奇,不如隨我們去個地方。"
明希心中一動,卻見扶月在旁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擔憂地看向她,這丫頭,想是從前吃了些苦頭,倒是比她還謹慎。她會意,起身道:"多謝好意,隻是在下還有要事,改日再會。"
二人快步離開茶棚,扶月這才鬆了口氣:"夫人,那兩個人來路不明,咱們還是小心些好。"
明希點點頭。她總覺得那兩人神色可疑,說話時的眼神更是閃爍不定。這買水錢的說法,怕是另有隱情。
正想著,忽聽得前方傳來一陣喧嘩。隻見那艘停在河中的商船上,幾個人正在爭吵。隱約能聽見"早說好的價錢"、"再不放水便要改道"之類的話。
未幾,一行人從船上下來,朝岸邊行去。為首一人身形瘦削,穿著一身月白直綴,不是吳希澈是誰?他身後跟著幾個衙役,想是在查案。
明希正要上前,卻見岸邊又來了一隊人。走在前頭的是個肥頭大耳的中年人,衣著華貴,滿麵紅光。身後跟著幾個家丁模樣的人,手裡還提著幾個錢袋。
那中年人一見吳希澈,立刻堆起笑臉:"原來是吳大人。下官聞訊趕來,這些商人想是對咱們南屏的規矩不熟,這才鬨出些誤會來。"
吳希澈神色平靜:"不知李管事所說的規矩,可是這買水錢?"
那中年人神色微變,隨即又堆起笑容:"大人說笑了。這不過是商人們自願捐的一些銀錢,用來修繕水閘罷了。"
"自願?"吳希澈聲音清冷,"那不知這銀錢可曾入賬?"
李管事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這個...自是要入賬的。隻是最近事務繁忙,一時未及..."
"既是要入賬,"吳希澈淡淡道,"不知這些年收了多少銀兩?又修繕了幾處水閘?"
這一連串問話,字字誅心。那李管事臉上的笑容漸漸掛不住,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他正要解釋,忽見一個小廝匆匆跑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李管事臉色一變,朝吳希澈拱手道:"大人恕罪,下官還有要事,改日再來請教。"說完,便匆匆離去。
明希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心中隱隱有了計較。她正要上前,卻見吳希澈朝她這邊望來。那一雙清亮的眸子裡帶著笑意,仿佛早就知道她在此處。
"又在偷聽?"他走近時輕聲問道。
明希佯裝惱怒:"誰在偷聽了?我不過是來散心罷了。"
"是是是,"他笑著點頭,忽地湊近一些,"那你可聽出些什麼來?"
她被他這般打趣,臉上微微發熱。這人總是這樣,在外人麵前一派正經,轉過頭來就跟她說笑。
"聽是聽到了一些,"她壓低聲音,"隻是還不夠明白。"
吳希澈點點頭,示意她跟上。二人沿著河岸慢慢走著,不時有商船從河麵駛過。這些船隻走得極慢,每到水閘處都要停上半日。
"你瞧那些商船,"吳希澈指著河麵,"這些日子我查過賬冊,每月過往的商船比往年少了一半。可即便如此,水閘附近也總是堵得水泄不通。"
明希凝神觀察,果然發現那些商船走得極不自然。有的明明可以通行,卻偏偏要在水閘處停靠。更有甚者,一停便是數日。
"那李管事,是什麼來曆?"她問道。
"是知縣的親信,專管水路稅收。"吳希澈聲音低沉,"這些年來,但凡有商船過往,都要經他手才能通行。"
明希若有所思:"所以那買水錢..."
"正是。"他輕輕點頭,"他們借著水閘為由,暗中勒索商人。若是不肯交銀子,便隻能在此處乾等。更有甚者,若是不識相的,怕是連船都保不住。"
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一本冊子。明希接過一看,是這幾年的商船記錄。隻見上頭密密麻麻寫著過往商船的數目,以及征收的稅銀。
"你瞧這裡,"他指著其中一頁,"去年七月,一艘西南來的商船在此沉沒。官府說是水患所致,賠了些銀子便算了結。可我查過水文記錄,那幾日根本就沒有漲水。"
明希仔細翻看,果然發現不少可疑之處。那些所謂的水患,往往發生在商路最為繁忙的時節。而每每出了事,官府給的賠償卻遠低於商船的損失。
"難怪那些商人寧願繞道而行。"她輕聲道。
吳希澈點點頭:"這還不是最可疑的。你再看這些稅銀的去向。"
明希順著他手指的地方看去,隻見那些征收的稅銀,大多都用在了水閘修繕上。可她記得那日在河邊看過的水閘,分明是年久失修的模樣。
"這些銀子,怕是都被人中飽私囊了。"她恨惱道。
這般說著,二人已走到一處偏僻角落。河岸在此處轉了個彎,水流湍急,卻少有商船經過。吳希澈駐足張望,忽地指著遠處:"你瞧那裡。"
明希循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岸邊立著一座破舊的房子。那房子看似荒廢已久,屋頂上長滿了青苔。可仔細看時,卻見門前的泥地上留有新鮮的腳印。
"這裡原是巡河的關卡,"吳希澈輕聲道,"如今早已廢棄。可我這些日子觀察,每到夜裡,總有人在此處出入。"
話音未落,房子裡忽地傳來一陣響動。二人連忙躲在一旁的楊柳樹後。未幾,隻見幾個人影鬼鬼祟祟地從房子裡出來,正是方才茶棚裡的那兩個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