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店第一天，林望騎著自己的摩托趕到了沈今所調查出來的，被遺棄的機器人們聚集的地方。

正如他所說的，那些機器人因為被人類遺棄，大多數看起來對人類非常不友好。

見到林望出現的時候，眼裡先是閃過疑惑，然後是一抹毫不避諱的厭惡。

那是某個巷子，裡麵已經亂成一鍋粥了，每個門都打開著，裡麵傳出一些喧嘩聲，大多數都是男性機器人的聲音。

“誒，這兒不允許人類進入。去彆的地方。”

守著巷口的機器人在肩頭扛著一根棒球棒。臉上帶著一道明顯的傷疤，看起來是刀疤。

不過礙於機器人既不會受傷也不會愈合，那道刀疤讓他的臉上出現可怖的詭異感和麵具感。

不由自主地，林望先是蹙眉，腳在地上拖了一下，滿是灰土的破碎路麵便蕩起一陣灰，沾上了林望的短靴。

“哪兒來回哪兒去，沒聽見嗎？”

另一位更狠，用不知道哪裡來的過時眼罩蓋住了自己的左眼，渾身鉚釘的黑色皮夾克讓他看起來就凶狠不已，同樣的棒球棍在手裡敲了敲，結實的聲音傳出來。

林望吞咽下口水緩解緊張。

“阮集，你們認識嗎？是人類。”

按照沈今的提示，林望故作鎮定，盯著兩位機器人守衛的眼睛。

阮集這個名字並沒有被宣傳出去。媒體對這次案件的報道都以阮某為中心，至於他就是那塊空地的承包商更是屬於案件機密。

不過看他們對視一眼的樣子，八成是已經知道阮集的身份。

“……更進一步的，也許他們知道是誰殺了阮集。”

沈今的推理從耳機中傳出來，兩位機器人幾乎是同時露出了笑容。

“還真被他說中了。”刀疤男放下了手裡的棒球棒，給了獨眼男一個眼神，再次看向林望時，眼裡少了三分殺氣。

“跟我來。”

這是機器人統治的街區，可以理解為一種機器人的庇護港。林望不知道這一帶是屬於誰管理的，但看得出每個機器人在這裡的生活都很愜意。

從入口開始七拐八拐，終於到了深處的房間。刀疤把充當簾子的塑料布拉開，裡麵是一群看起來很有權利的乾部階層。

他們圍坐在一起，手裡拿著不同顏色的酒杯，裝著不同顏色的酒，刀疤從角落抽了一張簡陋的折疊椅放在圓形空缺的位置，指著那張凳子，示意林望坐過去。

慢一步，林望剛剛走到那張椅子邊，暗中閃出來兩個保鏢一樣的機器人扣住林望的手腕，將他的手機和手表同時摘下，這才讓林望落座。

通過項鏈裡的監視攝像頭，沈今看到了在最暗處，臉上帶著麵具的領頭人物，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什麼回憶，讓他再次產生鈍痛。

也正是沈今的這個疏忽，那個麵具男隨手抄起匕首，直直地擦過林望的耳邊，切斷了他幾根長發。

匕首的破風聲在林望的耳邊炸開，林望的心臟提到嗓子眼，根本不敢動彈，雙手在膝蓋上死死地攥成拳頭。

麵具男跳出黑暗的陰影中，烏黑的長發蓋住了他一半眼睛，林望隱約能看見他漆黑的瞳孔和病態般白皙的膚色，至於其餘他樣子，完全看不出。

林望抬著頭，直勾勾地盯著麵具男。

“我以為，把我請進來，是為了好好談話的。”

“進了機器人的統治區，就要遵守機器人的規矩。”麵具男的聲音是很明顯很劣質的變聲器打造的機械音。

像是上個世紀的古早產物，林望聽到這個聲音，神情中不自覺一愣。

“拿出點誠意吧，你也不想白跑一趟被我們盯上吧。”

語氣曖昧，完全不像是機器人擬態出的人類，而是真實存在的人類。

“我是林望。”

這個回答讓乾部們哄堂大笑，麵具男卻沒有任何動搖。

“我們沒有名字。”麵具男身上有機械運轉的聲音，林望不由得想要找尋聲音發出來的位置，“在這裡也不需要互通人類取的名字，沒有意義。”

麵具男的食指伸出，指著林望的左胸口，又順著他的胸口滑到林望的左耳邊，撩起他的長發，將左耳的耳機摘下。

剛剛拿出手機和手表的兩位機器人嚇得連忙後退兩步。

林望已經聽不見沈今的聲音了，但沈今還是能聽見這邊的情況。林望不慌，但心跳的加快印證了他此時的緊張。

麵具男的手指順著左耳滑到項鏈的掛飾上，狠狠地拽下了金屬材質的項鏈。林望的脖頸一熱，緊接著就是一陣刺痛。

項鏈被麵具男踩在腳下，他的手很輕鬆把耳機捏報廢，報廢的耳機在麵具男的手指尖閃著電光。

“沒有人打擾的談話。”麵具男鬆手，耳機碎片掉落在林望的腳邊。

他沒有做那些林望預想過的可怕事跡，被發現也是林望和沈今有過預想的。即使如此，林望依然感受到了強烈的恐懼感。

麵具男比沈今更像是背著幾條甚至十幾條人命的殺人犯，甚至他並不在意多一條。

“我要找一個機器人，認識阮集的。”

他的話說完，圍坐在一起的乾部們都笑了。林望的手緊緊地攥成拳頭，視線直勾勾地看著麵具男。

麵具男不像剛剛那樣開口了，端起威士忌一飲而儘。

“人類真是單純的生物啊。”坐在麵具男右手邊的乾部斜了林望一眼，“到這一步還看不出機器人不像他們人類，會輕易背叛自己的同伴。”

“即使那位同伴犯了法，殺了人，你們也不在乎嗎？”

林望不甘的發音引得其他乾部笑得更開心。每個人的笑聲都像是在敲打林望那根因為緊張而繃得死死的神經。

麵具男左側乾部的聲音像是男生，可語氣又像是女性。林望不知道機器人是否會有跨性彆的概念，但也許這位機器人現在是這樣的。

“法律還不允許人類隨意遺棄機器人呢，掏了幾千塊錢把我們丟在街頭巷尾的不還是大有人在？小哥兒，你要談判得拿出點有用的條件。”

林望沒有。和沈今相處了那麼久，他甚至沒有閒心去了解機器人到底是一群怎樣的群體，即使他們已經隨處可見了。

林望乾乾地張嘴，欲言又止，像是個被老師在課堂上問住的小學生一般窘迫。

“你的小人偶什麼都沒有告訴你，就讓你來這裡了嗎？他可真忍心。”

沈今也的確沒有說出什麼有用的信息給他。不過林望可以理解，打眼一看沈今跟這群人就不是一類人，談何了解。

看戲看到這裡，麵具男的威士忌少了一半，他把酒杯放下，其他乾部窸窸窣窣的聲音也儘數停下。

“雖然我們不會把名字告訴你，但也可以給你一點提示的。”

這個回答讓林望很意外，他已經做好被奚落一番接著被趕出去的打算了。

其他乾部沉默地注視著麵具男。

正如林望進門時推測的，麵具男在這裡的地位是最高的。也許就是這個街區真正意義上的統治者。

“雖然我們仇恨著遺棄我們，對我們施加諸多不公的人類，但我們也是有原則的。襲擊手無寸鐵的人類，違背了我們的原則。”

麵具男的語氣很堅定，其他乾部也認同地低下頭，並沒有產生異議的樣子。

“所以，那個機器人原本屬於這裡，後來被你們趕出去了，被你。”

進行到這一步，林望的聲音也不見發抖了，他直視著麵具男的眼睛，雖然看不真切。

麵具男笑了，雖然林望看不見，但他能感覺出來，麵具男不僅笑了，而且是很欣賞地笑了。

他沒有否認，指尖輕輕彈了一下杯口，清脆的聲音在安靜的屋子裡響起。

“人類需要機器人提升他們的效率，所以賦予了機器人本不該擁有的人格和感情，製作了無法為自己所用的武器。”麵具男的手指輕輕彈著杯壁，語氣悠悠，像是講故事一樣。

“可當人類無法支付武器的維修費用時，武器就會被拋棄。人類的一廂情願造成了我們雙方對峙的悲慘局麵。”

好詩意的說法啊。林望一邊獲取信息，一邊思索沈今是否有用過這種暗喻的說法跟自己對話。

“機器人為了活下去，總是要在人類的社會夾縫中生存。比如在不建立契約關係和從屬關係的情況下，給某人打工。”

“沒有任何記錄的話，就意味著沒有任何關係，特彆當這段關係需要保密的時候。”

機器人的維護費用是中產及以上才能接受的價格。如果是無法通過正當渠道進行維護的機器人，怕是平時連充電都困難，更何談為了活下去進行黑市中更高價的維護呢？

林望的視線低垂，麵具男揭穿了他們這群機器人艱難的生存現狀，讓林望很意外。

與他們不同，沈今看起來不僅不缺錢，甚至好像可以雇不少員工的樣子。

“我知道了。”林望視線低垂，接著起身要離開。

麵具男盯著林望的背影，開口直白，“記得帶我們對你那位小人偶的祝福。什麼時候被遺棄了，記得要帶著你的全部財產來當投名狀。”

“啊，一定帶到。”

林望語氣淡然，似乎不在意對方的詛咒，接過自己的手機和手表，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麵具男。

聽完林望的全部敘述，沈今看不出什麼特彆的表情，靜靜地回到電腦邊開始查找線索。

林望的視線一時間收不回來，靜靜地注視著沈今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氣。

“你的名字，是誰給你取的呢？”

問題很突然。沈今的手指遲疑地摁錯了位置，隨後開始狂摁下刪除鍵，並沒有回答。

片刻後，林望沒有得到回答，強撐起笑容，“沒事，我隻是隨口一問，不說也沒關係的。”

沈今的手指把鍵盤敲得像是槍戰一樣，“今是今天的意思。”

這樣啊，這麼簡單啊。林望沒有說出口，轉而繼續提問，“那是誰給你取的呢？”

沈今的手指停頓了，眼前開始閃回一些不清楚的畫麵，腦海的聲音變得嘈雜。超級電腦也會出現短路的情況，他的眼神變得茫然，無論如何也無法看清那張笑臉。

“是……很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