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不同意，沈今就不會去做這件事情。

雖然這不是兩個人最開始約定的內容，但沈今認為這是對林望的尊重。

被林望拒絕後，郭宇也沒有再來謀求林望的幫助。

這不是林望意料之外的事情，他一早知道，對於郭宇而言，謀求平民的幫助是件傷職業自尊心的事情。

科技發展到現在，警察的工作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減輕。在林望的世界裡，沒有需要向福爾摩斯尋求幫助的雷斯垂德警官，也沒有“無能”的蘇格蘭場。

出乎意料，林望拒絕後，沈今真的老老實實地什麼也沒有做。繼馬卡龍之後，開始尋求新的樂趣——翻糖蛋糕。

全是林望不懂的領域。

他靜靜地清點著今早送來的新鮮蔬菜，還有兩條老板送來的清江魚，他正考慮著要不要給沈今做一份番茄魚改善一下口味。

沈今自稱對味覺的認識是來自分子分析，他甚至可以通過做飯時的美拉德反應分析出林望做飯時添加的調料的量。

他沒有具體的口味偏好，但他無法認可辣是一種口味，而林望也不是偏好吃辣的人，因為要保護作為廚師珍貴的味覺。

在這種情況下，兩個人的口味都非常清淡。

魚被他暫時放在樓下的冰櫃裡保存著。

今天的午間，新未寒因為有學生會的安排並沒有出現，隻有林望一個人非常疲憊地應付了客人。

五月份，一個可以說是春末，也可以說是夏初的時間，一個有些熱也可以忍耐的時間。

餐廳裡的客人比原先預計得要多，多少有些忙不贏了。

“你怎麼在這兒？什麼時候下來的？”

林望驚得立刻關上了倉庫的門，隔絕了外麵和倉庫的距離。

他剛進入倉庫就看見沈今抱著膝蓋坐在冷庫麵前。

“早上。”

還記得回答我的話啊，真謝謝你。

林望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心聲，沈今卻無法察覺林望話語間的吐槽之意，手指指著冰櫃的方向。

“死了，魚。”

沈今的聲音冷冷地，聽不出什麼情緒。

“當然是死的。等一下去了內臟和魚鱗就能給你做飯了。”

他時不時表現出和人類不同的地方，林望也從一開始覺得對方詭異到認可對方的異常，能夠和對方搭話了。

“那是死了嗎？不會再回來了？”

這話讓林望一陣遲疑，雙手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

“人類對死亡的定義好模糊，我查了好多資料，都不明白。”

很喪氣。沈今那張冷冰冰的機械臉滿是失望和憂愁。

“兩個世紀之前，人類把腦死亡作為判定死亡的標準，可藝術作品說，遺忘是死亡的終點，隻要沒有被遺忘就可以永遠活在彆人的心裡。”

死亡教學。

林望沒想過沈今的死亡教學會由自己來進行。畢竟在此之前，即使沈今各方麵都不像個人類，可實際上他不需要跟外界接觸。

就像自家養著的、永遠不需要和外界接觸的小貓一樣，既不會對外界產生威脅，也不會因為收到外界影響傷害自己。林望支持他自我學習自我成長，所以從來不會開口約束他的行為。

隻有他的思想和行為實在超出了人類能接受的道德底線時才會製止。

兩年多以來，幾乎沒有這樣的時刻。

“新未寒那種類型的DPS，是否可以當作人類生命的延續呢？ERS的死亡又怎麼判定呢？”

“她已經死了。”

新未寒的入職報備是林望去相關機構進行的。真正的新未寒早在十年前就因病去世了，是她的父母使用DPS技術讓新未寒以數據和機械體的形式繼續“生命”。

“新未寒，十年前因為腦死亡已經去世了。”林望深吸一口氣，抿著嘴角，遲疑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人類的死亡是個非常難琢磨的東西。死亡不會立刻讓你察覺，而是在你發現那個人永恒的寂靜時，才會意識到他已經死了。”

沈今不能理解什麼是永恒的寂靜，視線低垂嗎，沉默很久。

在林望做完手頭的工作，又要離開倉庫時，他才開口叫住了林望。

“如果……不，不是如果……”

林望回頭，注視著抱膝坐在冰櫃前的沈今，靜靜地，並沒有催促他開口。

這樣踟躇的沈今，不多見。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才會讓他變成現在的樣子。

“我說，我殺過人……你會作何感想？”

一個好問題。這是林望設想過的所有情況中，最差的一項。

出於係統問題，或者是真心實意地，沈今犯過無法挽回的錯誤，比如殺人。屆時，自己應該如何做呢？

林望打心眼裡認為隻是個非常好的問題。因為他還沒有想出結果。

“我不知道。”林望搖頭，視線很淡，對沈今既沒有嫌惡，也沒有糊弄的意思。

“你知道的，不知道不能算作一種回答。”

“那是針對機器人的。”林望搖頭，眼神隱約閃爍著無奈，“其實誰都可以說不知道，承認自己不知道又什麼不好的呢？”

林望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圍裙解開握在手裡，因為局促和尷尬而輕舔嘴角，儘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什麼異樣。

因為他不知道沈今有沒有按照自己的說法，停止使用那個感情百分比分析係統，也許自己稍微有一些不同都會讓對方誤會。

“你來到我身邊，然後告訴我，你的存在不能見光。一般人在聽到這樣的說法時，對你的情況就會有大概的分析和了解了。最壞的情況也隻能是你殺過人，甚至可能不計其數？”

“那你為什麼要留我？難道我能給你的東西，比你自己的命重要嗎？”

好複雜的問題啊。林望嘗試思考，肚子卻立刻響起起來，他麵露苦色，一副受了大罪的樣子。

“好麻煩的問題啊……”

剛才沉穩的林望一瞬間就不見了，沈今沒有得到他的回答，隻能看著林望走到自己身邊把冰櫃裡的魚拿了出來，說著今天晚上的菜單。

“……啊啊，已經很餓了，說著都要流口水了。”

他有意回避，沈今卻是個死腦筋的，一絲空隙都不會放過，他立刻抓住林望的另一隻手。

“為什麼，告訴我理由。”

這很重要嗎？林望心裡先是浮現這個問題，慢半拍想到對於沈今而言，任何人的善意和惡意都是需要再三思考的。

他淺棕色的眼裡滿是對沈今的寵溺和心痛。

“我不像你，做什麼事情都要思考。”林望直勾勾地盯著沈今漆黑的眼睛，他不知道沈今雙眼後的程序和機械構造正在如何加速運作。

“是一種直覺，如果我不和你站在一起的話，我會後悔的。”

沈今的手緩緩地鬆開，輕柔地將林望的手妥帖地放回他身側。漆黑的瞳孔不知道在思索什麼，隱約能看到一絲綠色的數據光，臉上卻不見他有什麼鬆動。

“如果郭警官再來，我會告訴他，我願意插手地基坑那具屍體的事情，要求他把案卷帶到這裡來，你更方便行動。”

“他不會拒絕的，畢竟警方那邊並沒有專門針對刑事案件分析推理的機器人，而我有。”

說完這句話，沈今的視線從林望的側臉上緩緩挪開，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林望沒正形地聲音打斷了。

“啊啊……好餓好餓，不吃東西我真的要死了，我要去做飯了，實在是忍不了了！！”

如林望所言，郭宇真的帶著這些來了。在林望的店裡，將能帶出來的案件相關的內容，都帶出來了。

包括屍體的照片。

“天……”林望看了一眼，甚至沒有看真切就已經被屍體的樣子嚇得緊閉雙眼，連忙後退兩步靠在灶台邊。

這反應也太大了吧，郭宇冷笑一聲。

“你不應該見慣了死掉的動物嗎？”

“那是新鮮的！而且不要這麼說食材，我明天還要營業呢！”

生怕兩者掛鉤會影響到自己明天營業，林望立刻反駁，可聲音中還帶著顫抖。

郭宇笑得更燦爛，手支著下巴仔細觀察著林望的反應。他試圖走近一步仔細看，可再試幾次也是不行的。

畢竟新入職的警員在看到現場也吐得厲害，普通人看照片也足夠造成精神衝擊了。

“哇，san值已經不行了……”

林望緊閉雙眼，臉色已經比最開始給自己上冰沙的那位優雅廚師白了不止兩個度。

屍體的腐爛程度比想象中厲害，碎裂的頭骨在腦後出現一個隔著鏡頭也能看清的血窟窿。一周的死亡時間，巨人觀已經很明顯了，加上在水坑裡泡了那麼久。

上周可以斷斷續續下了四五天雨。

“連這個都受不了的你，到底是怎麼讓背後的人和你一起探案的呢？”

戲謔，像是開玩笑一樣。

玩笑話都是包含真心的台詞演技。

他話裡的意思林望立刻明白了，他深吸了一口氣，調節了一下紊亂的呼吸，讓過速的心跳不要繼續加速了。

“看不出來嗎？我這麼大個活人在你麵前，還看不出來？”

一轉攻勢，林望的臉色也漸漸恢複正常了。郭宇輕挑眉梢，眼裡滿是疑惑和不解。

“靠臉，靠身材，看不出來嗎？”林望用同樣戲謔的語調回答，“難道是想要我脫了給你看？”

郭宇立刻後仰身子，眼神裡滿是訝異，表情像是吃撐了一樣。

“騙你的，是人格魅力哦。”

林望笑笑，玩笑的意思更是多了不少。

“要進入正題了嗎？和你聊太多的話，那位會不高興的。”

應付郭宇審視的目光，對林望而言還是非常有難度的。他隻能努力撐著自己的精神頭，強裝鎮定。

麵對他這樣的糊弄態度，郭宇也隻能把這個話題劃過。

“是的，太耽誤時間的話，我也會擔心有不妥的地方。”郭宇的手指指著屍體的照片，“資料不方便帶出來會被發現的。我直接口述了。”

林望點點頭，屍體的照片依然看不順眼，但是不刻意去看細節的話，某種程度上能接受。

“死者是阮集，33歲，無業遊民。屍檢結果因為巨人觀的情況很嚴重，所以很多細節是得不到的。不過根據傷口的腐爛情況推斷，致命傷是腦後被鈍器砸傷的部分，”

郭宇介紹起來非常鎮靜，最後補充了非常重要的一點。

“發現他屍體的那個建築工地，是他承包的工程。”

啊？

林望眉頭緊緊皺起，“所以是被報複了嗎？”

那個工地本來是要建高檔小區的，當初宣傳的時候連林望都很動心，但礙於沒有錢，所以隻是圍觀了一下。

“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

“那這樣我們就搞不定了啊。”林望苦笑，這讓他們去哪裡找人啊。

“不，他的致命傷不是人類的力量能造成的。”

“真凶是機器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