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廢棄的破舊推車,在濕濘的泥地上拉出兩條長長的車輪印記。
漆黑的雨後深夜,沒有月亮,周圍也沒有照明。除了推車的人之外,甚至看不見一個人影。
破舊的推車上一塊塑料布蓋著什麼,顯然有些沉重,可卻並沒有阻礙那人的腳步。
道路的儘頭是深不見底的大坑。
推車距離坑底還有一點距離,但因為大坑廢棄時間太長,即使距離坑還有一點點距離,沉重的推車在靠近邊緣的時候就無法控製地朝著坑底滑去。
推車也在一瞬間從他手中鬆脫。為了避免摔進去,那人立刻向後坐到在地上,爬著向後挪了兩步。
車掉入坑底發出了一聲痛快的悶響,而坑底的積水也被濺起了幾米高的水花。
聽到這聲音,那人像是蘇醒了一樣,顫抖著呼吸起來,哽咽的哭腔也沒有忍住。
天空中再次開始飄起細碎的雨線。這是一個多雨的時節。
那人趴在泥濘的地上,冰冷的雨水喚醒了他的理智,他立刻從地上起身,用自己的鞋底將自己留下的腳印和趴下時在泥濘地麵上留下的身形全都清理乾淨。
一周後……
“是嗎?原來是這麼神奇的東西啊。”
林望手裡盯著手機,嘴裡叼著一根棒棒糖,回答沈今的話時毫無誠意。
沈今正在講馬卡龍的曆史。
馬卡龍雖然是眾所周知的法國甜品,卻是從意大利發家的,傳聞中有人說廚子為了討和親的法國王後歡心而製作,這才在法國得以傳播,也有說是為了躲避迫害的修女們製作的。
真相如何,林望不是很關心。他雖然會製作蛋糕和曲奇餅,可終究不是甜品師傅。
製作甜點和製作料理是兩個領域。
“前麵,發生什麼事情了嗎?那是郭宇的車吧。”沈今的聲音從耳機中傳出,林望這才看到前麵的情況。
幾輛警車和警方派來的救護車,拉在廢棄工地門前的警戒線,還有不少圍在這裡的路人。
“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林望憑借驚人的親和力立刻上前,眼神裡滿是茫然。
路人見林望湊近也並不隱瞞,壓低了聲音用手蓋著嘴唇,“死人了。”
“嗯?”林望驚了。
廢棄工地裡出現人命案?什麼懸疑小說開展。
“啊,晨練的人聞到這裡有臭味,專門找了城管部門的人來,還以為這裡沒有人管就有人亂扔垃圾,結果天氣變熱又下了雨,味道發散出來了。”
路人說著前因後果,講述工作人員來到這裡卻在坑底發現屍體的詭異恐怖故事。
發現屍體的過程確實有些懸疑小說的意思,春天裡林望都徒增一股寒意。
“是喝醉了失足跌進去的吧。”
“什麼啊。”聽見林望猜測的另一位路人立刻反駁,“才不是呢,我看見了,裡麵還有一輛推車,就壓在屍體上,屍體都是找吊車運出來的。”
嘶……越說越嚇人。林望眉頭輕皺,決定不必久留,現在就回餐廳好了。
“啊,林望!”
郭宇渾厚的男中音在黃線內響起,嚇得林望一激靈。
“啊,郭警官,好久不見啊。”
沒有很久,也就一個星期吧。林望的心臟微微顫抖,聲音也有些發抖。
剛剛還在打聽事情的小哥竟然和警察認識,路人也忍不住紛紛側目,看向了林望。
成為人群的焦點是林望所不擅長的事情,他尷尬地取出了嘴裡的棒棒糖,看著周圍群眾的眼色,還是不安。
“等一下我去你店裡吃飯好了。”郭宇說著,摘下了自己手上的白手套。
林望尷尬地點點頭,“好,那我給您留座位。”
和往常一樣,郭宇點了一份咖喱飯,坐在林望眼前的吧台上,吃飽喝足後還沒有立刻走人的想法。
他來的時間點很好,吃完飯剛好是午間營業結束的時間。
林望看著新未寒幫忙把所有用過的餐具都放進洗碗機後,打包了一份曲奇餅給她,讓她先行離開,剩下的交給自己就好。
不過新未寒似乎不是很願意離開。
林望的態度很強硬,新未寒也不固執,默默拿著自己的背包和曲奇餅先一步離開了。
餐廳的衛生被林望擱置了,他站在郭宇對麵,長時間的站立讓他的小腿微微有些酸痛,站立時他不由得換動作。
“有什麼事情嗎?”
努力保持鎮靜,可隻要想到郭宇的警察身份,又想到樓上的沈今,林望還是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郭宇喝著新未寒給自己端上來的西瓜冰沙。
作為中年男性,他已經過了那個很喜歡甜食的年齡了,但林望製作的西瓜冰沙並沒有那麼甜膩,意外的清爽。
他放下了冰沙杯,看向了擺放在自己眼前的那個造型奇特的紙巾盒,又看向了另一側的玩偶擺件。
林望知道他在看攝像機的運行狀態,抿著嘴唇,換了個站姿,看向郭宇。
“是因為上午發現屍體的事情嗎?”
郭宇點頭,眉頭輕蹙,“當然,隻是這麼一說,說到底還是不能依靠平民的力量。我隻是覺得你會好奇。”
我不會。我對泡在水裡一周的屍體沒有任何好奇心。有好奇心的是另一位,但另一位是絕對不可以出現在公開場合的,就此無視他的好奇心也可以的。
“上次你們查顧島的案子,因為你們的出現,我們這邊也找到了很多線索。我個人是對你們的能力非常認可的。”
……完全不必,完全不必。
啞巴吃黃連一樣,林望隻能吞下口水,連同自己的苦澀一起。
沈今在另一邊興奮極了。
他無所謂有人認可自己的能力,因為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能力。
隻是因為得到郭宇的認可就意味著能夠得到更多的案件線索。
人類感情的善與惡,就在自己的眼前。
“屍體是上周就扔在坑裡的。坑的縱深有6.7米左右。”郭宇介紹起來,“原來是一個小高層的地基,但是因為資金不足那邊停工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林望手裡整理著操作台的東西,耳朵並沒有完全放在郭宇介紹的案件上。
刑事案件還是非常危險的,無論如何,林望都不想輕易涉險。
“根據屍體初步檢查發現,死者是在大概一周前被扔進去的。應該就是用推車推到那附近,結果推車也掉下去了。”
“屍體的口鼻很乾淨,身上也沒有明顯的摔落傷,不過不能排除低處摔落後腦部出血導致死亡的可能性。”
林望聽著沈今和郭宇同時說話,大腦亂成一團。他本來應該很習慣同時聽兩邊的人說話的。
沈今總是會利用自己卓越的觀察力和超強的電子大腦,推測出所有客人在來這裡之前做了什麼,給出最合適的菜單。
但此時,一想到郭宇想要利用沈今的能力,不由得感到一絲危機感。
沈今的身份需要保密,如此這樣下去,隻會給沈今更多一重危機。
……雖然那個遲鈍的機械大腦根本意識不到。
“抱歉,這是刑事案件,不是我們的專攻。而且跟普通人講這些事情,似乎也違反了你們的規定,對吧。”
林望的笑容很僵硬,滿是推拒的意思。
就連郭宇也愣了神,他沒想到林望能這麼乾脆的拒絕。或者說,他根本沒想到在林望和背後那個偵探的關係中,林望竟然是占據主導地位的那個。
沈今的聲音和敲擊鍵盤的動作也因為林望單刀直入地拒絕而停下了。
他正在抗拒,沈今認為自己能感受到,或者說,不用他感受,他能聽明白人話。
“我總覺得,應該跟你要個理由的。”
坐在餐桌邊,沈今抬著眼睛盯著麵前已經摘了圍裙落座的林望。他臉色鐵青,提起這件事情,滿是嚴肅。
不容沈今商量。
“畢竟是我們約定好的內容。”
即使如此,沈今還是補充了一句,希望林望能接下自己的話,給自己一個完美的解釋。
林望拿起筷子,先是嘗了一口自己做的大盤雞,確認味道沒有問題後才緩緩看了沈今一眼。
這一刻,沈今不是人類的事實,在林望的腦海裡更加強化了。林望的視線微垂,放下自己手裡的碗。
“有人死了,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林望語氣非常嚴肅,“就是一條生命消失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而有一個人殺了他。”
“這是凶殺案,我知道。郭宇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是有人先殺了他,然後把他扔進去了。”
“這不是重點。”
林望打斷了沈今的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沈今時,目光就像看著一個不成熟的孩子一樣。
“沈今,你不懂人類生命的價值。你和新未寒,都是隻要保存核心數據就可以無限次重生的機器人,可人類不是這樣的。人類僅有一次的生命,不能交給完全不懂這份價值的你。”
林望自知話說得太重,可還是忍不住,說完這句話,他心頭浮現出一絲後悔,可很快還是清醒過來。
“我知道你對真相的好奇,認為隻要了解到人類最極端的負麵情緒就可以懂得人類的感情。”
話都說到這裡了,林望索性把話說開。
“但是不可能。”
“你也好,其他機器人也好,永遠不會懂人類的感情。”
這個觀點顯然讓沈今陷入了衝擊。
“我可以滿足你的好奇心,做你的眼睛做你的手做你的腿,做你的小助手,卷入危險之中也可以。可人命關天的事情,我不能讓你插手。也絕對不會允許你插手的。因為你不懂一個人的死意味著什麼。”
林望說完這些,繼續吃晚飯。和往常他時不時點評自己的料理水平不同,他這頓飯吃得像是要噎死自己一樣,根本不敢抬頭看沈今。他生怕自己一抬頭,立刻看見沈今滿臉的茫然,像被大人斥責的無辜小孩一樣。
死了……
他們都死了……
和林望預想的不同,沈今的腦海不停回蕩著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每一聲都像是敲響了死亡的鐘聲,而那巨大的鐘就壓在沈今的身上,每一聲都讓沈今產生了無限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