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自己的床上，林望遲遲無法安心入睡。

他一向不是會在睡前多思的人，但今天和顧島的夫人聊了那麼多之後，林望反而無法平靜地入睡了。

坦白講，他已經開始覺得荒謬了。

不管是他和沈今的關係，還是這個案子的關係，都充斥著一種無法言說的荒謬感和邏輯問題。

沈今並不清楚這中間的問題，他不懂人類的感情，所以無法理解。可林望懂得人類的感情，也非常能明白這案件的簡單性。

周立和江樺能告訴自己那麼多，卻不點鄒夏川的名字，無法就是在暗示他們已經知道鄒夏川就是那個有傷害顧島嫌疑的人。

但他做的很乾淨，警方的調查並沒有調查出什麼結果，連可能是他留在寒鴉程序裡的痕跡也被沒有及時檢查造成的損傷一筆蓋過。

雖然他根本沒有看到過江樺和周立與顧島的相處過程，卻看到顧島夫人與他們二人的相處過程。

林望非常清楚，其他人也很清楚，這中間構成這個局麵，或者默許這個局麵的人就是鄒夏川。

沈今一直沒有看明白他們的暗示。

林望不想繼續摻和也隻是因為他不能接受鄒夏川的行為。

也無法接受江樺和周立的行為。

沈今一定想不明白自己不高興的因素，這是人類才會明白的潛規則，讓他那個小機器人腦殼裡明白這些隻屬於人類的想法，實在是太不好了。

“我想了一晚上，不明白你不高興的因素，不可以直接告訴我嗎？”

沈今蜷縮在收銀台下方，眼裡滿是求知欲，似乎知道這些彎彎繞繞自己是想不明白了一樣。

早間營業，新未寒是不會來的。林望也安排新未寒不用過來。

原本大二的課業就很緊張，能在早課前休息一下自然是好的。

林望低頭看向沈今，輕輕搖頭，“不可以哦，你應該能猜出來的。”

他猜不出來才是最好的。

“如果我是人類，就能理解了吧……”

沈今很喪氣，因為林望的話，眼裡多了一絲惆悵。

他是個求知欲非常旺盛的人，不能滿足自己的求知欲，自然會讓他覺得枯燥和苦惱。

“為什麼要成為人類呢？”林望的聲音很輕，帶著不容置喙的態度。

“如果我是人類的話，我就能知道你的想法了，就能……”

沈今說到這裡，不再繼續說下去。

他躲在收銀台下，看不見操作台的風景，自然不知道林望在聽到了這句話後停頓下來的動作。

“成為人類也沒什麼好的。”林望的聲音很輕。

沈今抬頭盯著林望。

在沈今的眼裡，這就像是億萬富翁告訴某個貧民“有錢也沒什麼好一樣”，純屬站著說話不腰疼。

林望說完就意識到自己說這句話完全沒有任何說服力，默默低下頭看著沈今。

沈今的眼裡沒有任何情緒，林望卻看出一股控訴的感覺，他的手緊緊地握著菜刀，不自覺吞咽了一下。

“是真的，成為人類和擁有感情，都不是什麼好事。”林望的眼裡滿是苦惱。

沈今眨眨眼，似乎還是不明白。

“你之前說過，如果想知道光明是什麼，就要知道黑暗是什麼。”林望默默地舔唇角，為難的意思很明顯，他手裡的菜刀停了一下，思考著要如何措辭。

沈今也並不著急靜靜地等林望想好要怎麼跟自己解釋。

“但人類不是這樣的，這個世界不是隻有好人和壞人的，壞人也會做好事，好人也會做壞事。人類不是非黑即白的。”

就像我，馬上就要做壞事了。

林望吞下後半句話，沒有繼續說下去。

沈今肯定沒有明白。

“所以，鄒夏川害死顧島，是好人做壞事嗎？”

“你怎麼知道的？”

林望非常吃驚。

沈今能說這種話，肯定不是因為他明白顧島家屬的意思，而是真的找到了證據。

找到了警方沒有能夠找到的證據。

“我黑進了鄒夏川的校園網賬號，登錄了他的教務處前台。發現他在顧島去世前就已經下載了轉專業的申請表格。還在學校論壇裡查詢了不少這方麵的東西。”

“包括轉專業老師會不會知道，課業的成績要怎麼算，還了解了他們學校金融學院的信息。”

顧島夫人隻在美院工作，金融學院甚至不和美院一個區。

林望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這隻能說明他想要轉專業，和資助人發生了分歧。”

他看起來有些慌張。沈今不自覺地開始猜測林望的情緒，接著開始推測他的不安到底是什麼。

“他異地登錄過寒鴉的操作係統，就在暑假，他剛長住顧島家裡的時候。他也擁有修改寒鴉係統設定的權限。”

想來也合理，畢竟鄒夏川的家離得遠。假期比較短，顧島夫婦都會讓他來家裡住，甚至在家裡給他安排了房間。

林望已經去過那個房間門口，大概知道房間的大小了。那根本不是隨便收拾了一間房，而是專門給鄒夏川準備的。

鄒夏川的吃穿用度，看起來都和江樺周立沒有太大的差彆。可江樺周立都是靠自己掙錢，鄒夏川的日常用度想也知道是誰給的。

“我猜想，如果他隻是調整了一下寒鴉處理事情的優先級，然後在默默地修改回去，是不會被懷疑的。畢竟他也是在那個家裡經常居住的人。”

寒鴉並不是專門給顧島看管藥物的機器人，即使調整兩件事情的先後順序，也不會出現什麼問題。

“那刀呢？難道是鄒夏川太恨顧島，看著他心臟病發無藥可醫，然後有割開他的自畫像？”

沈今沒有回答，但他知道有人知道這件事情。

“你不打算說出真相嗎？”

林望的視線微微低垂。

鄒夏川是凶手，或者說他造成了這個局麵。如果他趁著第一次被告知寒鴉操作係統的事情修改了優先級，或者其他係統設定，過去八九個月的時間，被認定為正常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畢竟知道操作係統的隻有可能是那個家裡的人嘛。

甚至還可以推到死人身上。

“即使不由我來說……也會有人知道真相的。”

林望看著推開了餐廳門的郭宇。

他看起來很是興奮，林望見他進來就知道郭宇已經找到了一部分新的線索了。

“歡迎光臨。”

林望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手在操作台下示意沈今躲好。

郭宇直接坐在林望對麵，認真且嚴肅地開口。

“我們已經鎖定是鄒夏川了。”

林望點點頭，沒有第一時間接話，眼裡滿是平靜，給他端上了一杯果汁。

“是嗎。”

他聽起來完全不好奇。

不過，郭宇已經知道他並不是出於自己的好奇心才做這種事情的，所以很平靜地接受了他的情緒。

“我們查詢寒鴉的信息，發現那幅畫是寒鴉割壞的，於是和研究所626合作……”

【咚！】

郭宇說到研究所626，沈今在收銀台下突然發出了一聲細微的動靜，即使聲音不大，但在還沒有正式開始營業的店裡，也非常清楚。

林望突然後悔自己沒有開始播放音樂。

“我關抽屜，沒事，你繼續講就好。”

木質的操作台下有放餐具的抽屜，林望的手輕輕從下麵拿上來，裝作剛剛關上抽屜的樣子。

郭宇的疑心隻閃了一下，便沒有繼續懷疑。

“總之，根據後台信息我們鎖定了他的手機，查詢到他的更改信息，他把給顧島拿藥的優先級後置，導致寒鴉在事發當時擁有其他命令，無法執行優先級後置的那一項。”

“就這樣？”林望眉頭輕蹙，“ERS是高精尖機器人，再怎麼樣，也會把人命當做第一要緊的事情，這背後有彆的問題吧。”

郭宇點頭，“我也懷疑過，不過根據研究所626的說法，寒鴉已經出廠5年了，期間沒有定時維護過，都是研究所檢查出發生一些問題後才被帶去維護，所以即使出現問題，也是可以預見的。”

“那畫呢？寒鴉為什麼要破壞那幅畫呢？”林望不忘幫沈今問他最感興趣的部分。

郭宇喝了一口水，接著解釋，“好像是係統錯亂，發現管理員去世後出現的係統錯亂。顧島夫婦在訂購機器人時，就將對方的性格設定得比較軟弱，為的是體驗養女兒的心情。”

林望不懂這種感情，說真的，他不明白這種想法是為什麼。

他們對鄒夏川好，卻隻是為了多一個繼承意誌的人，但又無法體諒對方。購置寒鴉是為了體驗養女兒的心情，卻不定時帶她去做“體檢”。

處處都能體現上位者高高在上的傲慢。

“總之，我來是為了告訴你不用繼續調查那件事情了。我們已經查清楚了。”

“鄒夏川，已經被抓起來了嗎？”

林望不忘詢問一下鄒夏川的情況。

郭宇肯定地點頭，“對方是資助人，他做了這種事情，怕是無法被原諒。”

林望沒有繼續說話，靜靜地看著郭宇喝完了這杯水。

“彆忘了告訴你的安樂椅偵探，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了。”

林望點點頭，表示自己絕對不會忘記，隨後目送郭宇走出了餐廳。

沈今靜靜地注視著林望臉上的悵然。

“他真壞，顧島夫婦幫了他那麼多，他卻要殺了顧島。”

林望輕輕搖頭，“不是的，因為美術救不了他，而顧島夫婦不懂。他又是個極端、容易感到不安的人。沒有溝通才會導致現在的局麵。他也應該痛苦吧。”

“畢竟對於畫家而言，畫家死了畫才會更值錢。”

沈今靜靜地注視著林望有些痛苦的表現。

推己及人。沈今不由得想到自己也曾多次讓林望做些他拒絕的事情，不由得想到鄒夏川感受到的那種痛苦，林望會不會也有同感。

“不過也有一種可能。”林望的話語中帶著歎息，“那就是他本來就是個十分惡劣的人，既想要顧島夫婦資助他，又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活。”

好吧，當我沒想。沈今立刻打消了念頭。

“畫家死了畫才會更值錢啊。”

暗處走出來的男人看著眼前這副有著精美裝潢的寒鴉，眼裡滿是自滿和驕傲。

房間裡，那張有些破舊的木桌子上，電腦正在運行著某種程序。在一片漆黑中，唯獨隻有黑底的代碼運行，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死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