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S不該誕生，如果從我的角度來說的話。”郭宇的觀點非常消極，一下子就否認了ERS存在的必要性。

“把人類的感情數字化處理，本來就是有違倫理的事情，還有讓擁有這樣程序的機器人被當做工具一樣在社會上，把倫理問題拋到普羅大眾身上，設立這個項目的人簡直是個瘋子。”

林望心裡的話突然哽住，不知道要如何麵對郭宇的話。

雖然很難聽，但郭宇的話確實是保守派的觀點。

“ERS的誕生有一股為了眼前的利益而不顧長遠發展的味道。”

郭宇沉默了片刻，繼續補充自己的觀點。

“我們先得到了這些好處，把困難的事情拋給後人去解決，像是甩手掌櫃一樣，完全不顧忌未來，好像子輩孫輩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一樣。”

關於ERS的討論戛然而止，林望到最後也沒有對郭宇的觀點進行表態。

“你也認為這次顧島先生的死另有玄機嗎？如果隻是外界爭議的話，不應該會拖這麼久，畢竟屍檢報告好像沒有什麼異常。”

新聞媒體關於顧島死亡事件的報道，林望也是粗略看過的。

郭宇沉默地點點頭，但並沒有明說自己懷疑的理由。

林望也跟著沉默了片刻，接著釋然一笑，“那麼，我們也會繼續沿著我們的線索查下去，如果有發現的話，會第一時間聯係你的。”

從車裡離開，林望眼裡多了一絲陰翳。車門被冷漠地關上，頭盔擋住了郭宇觀察他臉色的始興縣，讓林望有了片刻可以喘息的餘地。

沈今也因為郭宇的揚長而送了一口氣。但緊接著，他就想起郭宇話裡的暗示意味。

也許，自己應該先告訴林望這些事情的。

一瞬間，沈今後悔自己沒有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林望了。

“沈今，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林望知道他一直在聽，才開口提問了一句。

沈今卻好像並沒有想到接下來要如何一般，靜靜地坐著沒有給出回複。

林望也不急，坐在自己的摩托上靜靜地吃著奶牛包裡的零食充饑，他懶散地打了哈欠。雖然沒有穿機車服，但林望戴著護具。

護具，衛衣，工裝褲，加上林望在太陽光下微微散發著絨絨光澤的臉蛋，還有他那輛一看就很昂貴且拉風的摩托，引得不少路人側目。

沈今等他吃完才輕聲開口，“如果能去鄒夏川家裡的話……”

“他應該住宿舍吧，鄒夏川不是大一新生嗎？一般不太會允許大一學生就住在外麵吧，而且他還在顧島夫人任職的大學裡讀書。”

說到這裡，林望突然想到也許可以去鄒夏川的學校問問情況，和鄒夏川聊一聊。

“但是現在大學都管得很嚴，不會讓外人輕易進去的。”說到這裡，林望沮喪地吃起小餅乾。

沈今本想回答自己可以用技術手段把林望的臉錄入學校的係統裡，讓林望能夠正常通過。可一想到即使提議了，以林望的性格大概也會拒絕，也並沒有提議。

自江樺的工作室回來已經過去三天了，沈今暗中在網絡上進行調查，林望則對這件事情的進展毫不關心。

說到底，他本來就對彆人的事情沒有那麼多好奇心，也並不是出於本人的想法才這麼做的。

“不過我一直沒有明白一件事情，你為什麼覺得調查彆人的案件和時間，就可以讓你懂得人類的感情呢？”

林望低頭看著蜷縮在收銀台下的沈今。其實下麵的空間並沒有很逼仄，對於沈今瘦小的身形而言是可以剛剛好躲進去的。

聽到林望這句話，他抱著膝蓋抬頭看林望，眼裡似乎流露了些不可思議。

“我隻是覺得，明明可以有更多更好的東西去學習，為什麼一定要通過這種方式學習呢？”林望的聲音很輕。

新未寒去補課不在店裡。林望看沈今一直盯著電腦看，雖然知道對機器人而言不會有什麼影響，但還是不想沈今一直撲在案件上。

說到底和警察掛上鉤，對沈今沒有一點好處。

“人類是世界上唯一進化到食物鏈頂端的生物。即使已經進化到什麼都可以擁有的程度了，卻還是會對同為人類的他人懷有惡意，這讓我覺得很奇怪。人類的惡意，是人類感情中很重要的部分。”

非常人外的發言。林望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反駁。

“那種不好的事情，看多了對你有什麼好處嗎？”林望的語氣有些哀切了。

他真的不想讓沈今這麼一個對人類社會缺乏基本認知的白紙先接觸那些不好的事情。

先從一些好事學起有何不可呢？比如孔融讓梨，或者人類散發的善意，對小動物很友好，尊老愛幼？

“如果想要知道黑暗是什麼，就要知道光明是什麼。雖然人們會認為那是兩個極端，但其實那是一體的。”

林望手裡的工作停了下來，他靜靜地低頭注視著沈今。很多話就哽在嗓子裡無法說出來。

也許很多話題是他該說的，但其實他又什麼都說不出口。他好像已經錯過和沈今溝通這方麵問題的時間了。

“你是在擔心我學會那些事情，對你產生影響嗎？”

沈今歪著頭。

他提問的時候帶著一種天然的純真。當然是因為他真的什麼都不懂。

他甚至不太具有理解惡意的能力，偶爾的情緒波動，看上去也不太像是因為懂得人類的感情而產生的，像是一種回路，一種慣常的反應。

一種模仿和學習的產物。

“如果我擔心你會害我，我早就把你丟出去自生自滅了，怎麼會跟個老媽子一樣伺候你兩年啊？”

跟腦回路不是很好的生物，就不能用人類會用的方式溝通。

不能傲嬌，得打直球。

沈今倒是不明白了。既然林望並不擔心自己會連累對方，為什麼還會做這種發言呢？

“我的意思是，人類的社會很複雜，你不必要最開始就從陰暗麵開始入手。也許我們可以慢慢開始？從好的方麵開始學？”

“我隻是擔心你會受到那些不好事情的影響。畢竟你是機器人對吧，可能……”

說著說著，林望停了下來，他不知道要怎麼繼續不傷感情地闡述自己的論點，不由得皺起眉頭。

頭一次恨自己隻顧著吃食糧填飽肚子，沒顧著吃點精神食糧填飽腦子。書到用時方恨少，這麼點東西他竟然說不清楚了。

“好的東西，跟你學已經足夠了。”

沈今眨著眼睛說出了一句不得了的話。

林望登時一驚，腦海裡開始瘋狂回想自己到底有沒有做過什麼會對他產生不好影響的事情。

“雖然我沒有感情回路，但是我有絕對正義的程序，明辨是非對我而言時間很容易的事情。”

這話引得林望直皺眉頭，他心裡反駁道才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呢。

“人類的社會不是你想象得那麼簡單，你現在一直在做長發公主，從來沒有真的接觸過。人類社會和真正意義上人類的感情，就像煙花一樣，你還沒有近距離看過，你所看見的東西並不真切。”

林望眉頭緊皺著。

從他聽到沈今沒有感情回路卻被加裝了絕對正義的程序時就深感不妙。

因為正義本身就不絕對，就像受害人不一定完美一樣。

“我不明白……”

林望的反駁讓沈今遲疑了，他輕輕搖頭。

沈今就這點好，不明白的地方會直接說自己不明白。

“你聽著……”

剛要開口，林望就聽見餐廳門被推開，他才恍然響起自己沒有關餐廳的門。

“不好意思，我們現在是打烊時間，距離晚間營業還有……”

來人走近了一些，林望看清楚了對方的臉。

周立。

他還沒有找周立，周立卻找上門來了。

“沒有人的話，現在可以聊聊嗎？”

周立的笑容看起來很親和，沈今曾在分析視頻資料的時候隨口提起。那是沈今看不出，林望很清楚，那就是商業微笑，見誰都這麼笑罷了。

“有什麼事情嗎？”

林望一次都沒有提起過自己的餐廳，周立卻能找上門來，他不由得產生危機感，臉色也跟著不太好。

周立臉上帶笑，坐在林望正對麵的位置上。

林望正在準備晚間營業時的乾貝粥，餐廳裡此時是一股溫暖的香氣。周立微微一笑，林望出於禮貌，給他端了一杯果汁。

“你是個偵探？”周立試探性地提問了。

林望輕輕搖頭，伴隨著淺淺一笑，“我是廚師，如你所見。”

“可跟你一起來的那個年輕學生說，你是個偵探的。說你能做些推理，腦子很聰明。”

得到的答複和想要的回答不同，周立的表情一變，看起來有些失望又有些尷尬。

對，新未寒又不知道自己其實是不想摻和這些事情的，也並不知道這些都是沈今的推理，會這麼想也正常。

林望不自然地挑起眉毛，點點頭，“隻是一點簡單的推理而已，我很喜歡推理小說。”

這個答複還像個樣子。周立滿意地後仰了一下，“那你當時來我們家，也是因為對老師的死有興趣嗎？畢竟老師的死亡現場，和那本書的內容一模一樣。”

周立的說法很難聽。林望忍不住眉間輕蹙，“但是我現在並沒有那麼大的興趣了，我覺得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情，而且警察也關注了這件事情，自然應該由你們來解決。”

“案件撤銷了，你不知道嗎？”

周立的反問讓林望一怔。

“因為證據不足，所以撤案了。我們現在想要借助偵探的力量。”

周立的眼神裡帶著貪婪和渴望。

恩師的去世固然讓人覺得遺憾和惋惜，但為什麼會想要調查到這種程度呢？看起來周立和江樺也是等到大學才和顧島有接觸的，難道顧島給了他們這麼大的幫助嗎？

林望的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情有鬼。他剛想開口拒絕，腳腕卻被沈今緊緊地握住。

即使不看沈今的眼睛，林望也能知道沈今的眼睛是如何的。

漆黑的瞳孔中閃爍著綠色的光芒，好奇和迫切會同時寫滿他那張小臉。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