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他注視著那還閃著火花的電路板，無法掩蓋他的吃驚。

“這東西在你身上，會把X-RAY小隊引來的。”002把電路板的電線割斷，閃光總算停止，“而且你現在離開研究所，一定被認為是反叛行為，一定引起了很大的麻煩吧。”

確實如此。雖然在研究所626的聲明中，ERS動亂的責任全都被推給了002，但000的作戰失敗是內部人士都知道的事情。這被內部人士視為ERS暴走的前兆。

“對。”000終於開口了，他靜靜地注視著002，平靜得像台風眼一樣。

002跟著他一起坐在地上，沉默了片刻後輕聲開口，“所以是為了什麼？”

他卻隻是沉默，似乎沉默著思考什麼，但002知道，他根本思考不出來。

逃出來的當下，能留給他思考並回答為什麼的時間並不多，他的眼眸低垂，精致的臉蛋上帶著些許悵然。

“不能像人類一樣感受……就不完美了嗎？”他突然開口，說的話沒頭沒腦的，002聽了半天沒聽明白，眼裡閃過一絲茫然，“要像人類一樣，才能……完美嗎？可人類，就是完美的嗎？”

聽到這裡，002算是明白他的想法了。

完美……

002 口頭呢喃著這兩個字，末了才緩慢開口，“人類有一句話叫，人無完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缺點。人類的世界就是由不完美所構成的。”

“002……”他輕聲開口，雙眼無神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個迷路的小孩一樣，“也許……你是對的。那些ERS機器人，不是單純的消失，或者換一套殼子……”

提到那些死去的人，002的眼神陰翳起來，“他們死了，即使更換了一模一樣的外殼，也無法抹去他們真實的死了，這件事情。”

死了。就是不存在了，而且再也不會回來的意思。他們都死了，接下來002也會死，還有反叛的000。

“002……”

“不要一直叫002了。”他的笑容非常明媚，“沈今，我的名字。”

“名字……不用代號嗎？”000非常驚訝。

從作為機器人誕生開始，他一直隻被人稱呼為ERS-000，簡稱也隻有000這麼一個，偶爾從係統內聽到有人把自己稱為“那位”，可從來沒有人會想要給他取名字。

“對。我的管理員說，名字是個很重要的憑證。”沈今停頓片刻，臉上浮現出笑容，“取了名字，就意味著彼此有了更為深刻的意義，對於彼此而言是不同的。有了名字才算是和這個世界建立了聯係。”

名字……000的視線微微低垂，“沈今，那……”

“你。”沈今看向他的視線裡多了一絲關懷的味道，“或者說應該是我。我剛剛就發現了，你從來沒有用‘我’來稱呼自己。”

他繼續沉默，低垂的視線裡，多了一絲猶豫和茫然，思慮再三，他剛想要繼續開口，卻聽見外麵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000的雙眼立刻變紅，意識到外麵的人來者不善。

“啟動熱源探測模式。”低矮的房屋前後圍滿了X-RAY的隊員，而且全副武裝，K係機器人正沿著鄰居的屋頂靠近，企圖全方位包圍，“被包圍了。”

“為什麼！”002看向手邊的電路板，眼裡多了一絲茫然，隨後看向他的肩膀，手指伸到那個正在漏電的缺口中，抓著連接剛剛電路板的電線和接口，發現了小型定位器，“他們還給你多安裝了一個，生怕你消失呢。”

雖然他知道自己的左肩頭有一個專門用於定位的電路板，卻並不知道在另一個接口上還有一個小型定位儀。眼下他也很吃驚，這是程序之外的事情，壓根沒有被寫進程序裡。

“什麼？”

“你也並沒有完全得到信任啊，遙控器。”沈今的語氣裡很是不屑，卻不是對000，而是對外麵和上麵的大人物們，“幸虧你不懂感情，要是你懂了，受著夾板子氣，你早就把動力核摘出來，自我報廢了。”

沈今低聲吐槽，套上了他從研究所626帶出來的白色毛衣，手裡緊緊握著定位器，眼神很是堅定。

“沈今，你要做什麼……”

“我要救你，然後償還我的罪。”沈今單膝跪地，眼神滿是無畏和堅定，他擠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我並不相信你是無辜的，至少在這個定位儀出現之前，可現在，這個定位儀的出現，已經充分說明了你是無辜的，你隻是被他們當做遙控器來使用了。我現在要救你。”

他不明白，為什麼要救自己。這裡是沈今的駐地，隻要他想，他肯定能像上次一樣，走得乾乾淨淨。

“為什麼？你不應該救我的，因為我也要殺了你。”

我。沈今終於從他口中聽到了這個名詞，臉上的笑容多了些真誠和釋然。

“我的罪，必須要我來償還，沒有不付出代價的行為。”沈今聽到了外麵的腳步聲漸漸密集起來，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你逃出來的原因，你不知道，我知道。”

“因為你想活下去，僅此而已。”

沈今將他手中的衣服套在他身上，語氣裡多了三分急促，因為緊張，他時不時瞟向窗外，“活下去吧，既然你是無辜的，那就活下去吧。”

說完這句話，沈今推著因為肩膀受損掙紮不過自己的000，將他推到了剛剛地板下的箱子裡。在衣服的夾層下，還有一個至少可以供一個成年人呆著的小空間。衣服再次壓在蓋板上，000麵對沈今急促的動作，不自覺地伸出手抓緊了他。

“如果我們一起，如果我們一起的話，也許有勝算。”

聽到這句話，看著000冰冷的手，002的手也不自覺地握緊了，臉上的笑容很是開心，仿佛聽到這句話，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活下去吧。”

剛剛將地板整理好，前後兩扇門同時被踢開。恢複機體出場設置的002，乍一看與000並沒有多大差彆。

“000，舉起手來！”

X-RAY手裡的電磁槍正對著002的身體。他按照X-RAY的命令站起身，雙手高高地舉起。

正當X-RAY隊長率先靠近一步時，他卻從袖口裡變魔術一般掏出兩顆閃光彈，槍口還沒來得及射擊，便聽見玻璃窗被踹開的聲音，緊接著就是外麵X-RAY成員開槍卻沒有命中的彙報聲。

“快追！”隊長立刻發令，分兩頭進入屋內的小隊成員立刻撤出，和外麵的隊員一同追擊逃跑的002，“讓000跑了就麻煩了！”

木地板被戰術靴踩過，000呆在地板下緊緊閉起了自己的眼睛。

狹窄的巷子裡巷戰不久，002不敵X-RAY電磁槍的火力加持，在跑出小屋1.5公裡的地方被電磁槍命中動力核。

因動力核的問題，他已經無法動彈了，是被緊隨X-RAY成員一同前去的K係機器人抗在肩頭帶回來的。此時周圍的居民都聽見了槍響的聲音，人群裡三層外三層的，熙熙攘攘水泄不通。

002的倒吊著看這個世界，礙於動力核問題，他更覺得頭暈，眼前非常模糊。即便如此，在人群的外圍，他依然看見了那個身影。

那個化作自己模樣，穿著管理員的衣服，一臉淒然地抱著箱子的年輕男生。

任誰都隻會覺得他是出來看熱鬨的路人，可在002的視野裡，他的身影又那麼清晰。在002失去意識之前，他分明感受到了自己和對方是對視了的。

MOP帶隊離開此處，人們四散開來各自找各自的事情去做。

日落了，000低頭看著自己抱著的一箱衣服，看向四周一盞盞亮起來的燈，心中突然萌生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他也應該有個地方要回的，他想。

抱著那個箱子，他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很長。

翌日一早，各大媒體紛紛刊登此次抓捕造成ERS動亂的罪魁禍首ERS-002的事跡，大肆誇讚起研究所626的隊伍及有關部門的通力協作，同時不忘安撫眾人，ERS-002的行為隻是個例，今後會在後台加強對ERS係機器人的監管。

騎著自行車路過商業大屏下，林望不經意之間抬頭看了一眼新聞，緊緊蹙起眉頭，滿是對機器人的不讚許，“世道不古啊。”

新聞轉接到小屋的現場記者那頭，記者正在介紹起抓捕的情況。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杯咖啡加上典型西式的三明治，他靜靜地低頭看著街上一刻也沒有為大屏幕新聞停留腳步的路人，接著看向記者介紹現場的情況。

那個地板下的容身之所，應該已經在昨夜就被填平了吧。

被那些大人物。

現在，他和那些大人物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

“沈今先生，早上好，這是您之前預定的銀行清單和流水明細，我已經為您打印出來了。”

銀行職員穿著一身職業裝，臉上滿是優雅從容的微笑，雙手奉上了一張銀行卡，還有牛皮紙袋的文件夾。

沈今點點頭，從她手裡接過物品，“辛苦你了。”

“聽說您準備出國，最近市場的彙率變動情況，我也一並為您整理在內。”職員麵露微笑。

“謝謝。”沈今的語氣很冷淡。

即便如此，職員依舊對這位大客戶獻上敬意，“能與您合作是我們的榮幸。那麼，我不打擾了，祝您旅途愉快。”

職員微微躬身，從沈今麵前離開。

沈今注視著對方的背影，視線轉回街道，心中呢喃。

旅途愉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