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子翻轉過來，林望打開了餐廳的中央空調，盤點過供應商送來的菜品和肉品後，深吸了一口氣，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卡其色的圍裙係在腰上，他準備洗手開張了。

“早上好！”

還在準備熬今天免費供應的白蘿卜乾貝粥[注1]時，林望看著新未寒拎著托特包跑進了餐廳裡。

“你早上沒有課嗎？”林望手裡拿著勺子輕輕攪著鍋底，免得大鍋熬粥會糊。

新未寒掀開了桌板走進操作間內部，語氣輕鬆又愉悅，“補到下周了，前天臨時通知，老師去出差學習了，上午的課就改到其他時間。”

她頭都不回地回答了林望的問題，林望聽到她的回答隻是點點頭，繼續忙著熬粥的事情。

“今天有新菜單哦。”林望想起前端時間做給沈今吃時，沈今驚訝的模樣，不由得輕笑出聲，“鼠尾草蒜味鹽漬豬排[注2]。”

“聽起來很好吃。”新未寒的眼底滿是喜悅。

備菜大約一個小時出頭。十一點出頭，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來了。

他沒有一絲猶豫，進門直直地坐在吧台正對著林望的位置上。平時這裡都是大學裡的年輕女孩選擇的位置。

“好久不見，有什麼想吃的嗎？今天有新菜品鼠尾草蒜味鹽漬豬排，免費供應的湯是乾貝粥。”

林望微笑著，把點菜用的平板遞給了郭宇，“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是昨天值夜班了嗎？給您上一碗乾貝粥暖暖？”

聽完沈今分析出郭宇現在非常疲憊，林望的臉上全是得體又溫柔的笑容。

和郭宇沒有案件的聯係，林望是無所謂郭宇所來為何的。郭宇很可靠，是任何人都會相信的那種可靠。

和他小時候看過刑偵劇裡的精英探長幾乎是一個路子，除了沒有難聞的煙臭味。

“那就按照你的新菜品好了，加上乾貝粥。”郭宇聽到林望的推薦，草草翻了一下菜單，直接遞給林望。

友善的笑容和溫柔的語氣，讓郭宇突然明白這家餐廳為什麼會在最近有這麼大的人氣。連共事的年輕女生們都經常說起這家餐廳。

操作台就在眼前。郭宇的視線在林望的雙手上停留。與他印象裡的廚師不同，林望身材纖細，雖然看得見輪廓，卻遠比不上自己手下的年輕人強壯，卻能在他寬鬆的衛衣下看出肌肉的輪廓。

“郭警官看起來很累，昨天是蹲點了嗎？”

耳機藍色的燈光一閃一閃的，郭宇的視線放在耳機上，很快就挪開了視線，默默地點點頭。

“最近沒聽說有什麼大事情啊。”

他將放在保溫箱的豬排拿出來，在蛋液中過了一遍，裹上麵包粉。豬排有一定厚度，所以側麵也裹上了麵包粉。

看著這一幕，郭宇也不自覺地微笑，大概是覺得這家店的氛圍實在太好，不自覺放鬆了起來。

身後的油鍋冒出冉冉熱氣，靜音的油煙機並沒有打擾店裡的氛圍，放著優雅舒心交響樂的店裡充滿食物的香氣。

“你沒看今天的新聞吧。”郭宇向給自己倒水的新未寒輕聲道謝，默默喝了一口，視線停留在林望的側臉上。

察覺到要素，林望不自覺反問，“新聞？”

“對。”郭宇把水杯放下，深吸了一口氣，“那個知名畫家顧島，被發現在家中死亡了。就是那個很擅長畫寒鴉，一幅畫作能賣百八十萬的那位。”

林望的操作很熟練，一定是練習過很多次，才能剛剛好的把麵包粉裹得緊密又不累贅，沾了麵包粉的豬排放在架子上卻掉下很多麵包粉。

聽到這裡，林望反而沉默了，郭宇的視線落在林望的耳機上，接著挪到林望的眼睛上。他專注地做飯，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注視著他。

“那件事我知道，不是說是因為心臟病突發而猝死的嗎？怎麼還有刑警出麵呢？”

與此同時，油也漸漸熱起來，他將架子端起回過身到放置著油鍋的燃氣灶上。豬排下鍋，劈裡啪啦的煎炸聲響起，趁著剛剛下鍋的功夫，即使隻有背影，郭宇也看得出林望很小心地操作。

林望的頭發綁成了一個鬆鬆的馬尾，不明白他作為廚師為什麼還要留這麼個發型。

難道是為了擋住耳機？

“對外界當然是這麼說的，因為他家有個ERS機器人，最近出現了些故障，雖然已經由研究所626檢查了，可並不是什麼大問題。”郭宇聞著空氣中因美拉德反應而出現的香味，不自覺咽了咽口水，“你知道的，一旦被外界發現知名畫家死亡的時候，家裡的機器人出現了問題，外界會怎麼編排這件事情。”

油溫起來後豬排很快炸得半熟。林望默默回身看向郭宇，郭宇好像還有後話，他邊沒有開口，默默抽出餐盤，盛了一碗乾貝粥。

“前段時間不是公開了三年前ERS動亂的事嗎，研究所626因為一直對外界瞞報重要人員ERS-000失蹤的事情，現在大眾的態度，對研究所方麵的信任已經岌岌可危了。畢竟他們把ERS-000的情況都公開了，這可是個危險人物啊。”

聽到這裡，林望的手不自覺一抖，乾貝粥差點灑落，他麵容冷靜異常，並沒有主動接這個話題，而是靜靜地聽著耳機那頭沈今的反應。

他聽見沈今開口想要說話的聲音，有聽見沈今把話都咽進肚子裡的聲音。這是沈今專門為了他製作的耳機，收音情況都是根據林望的耳朵來設計的，以至於這個耳機，不管是收音還是傳達聲音都非常優秀。

“都三年了。按照新聞和研究所公開的說法，他可能早就因為沒辦法維修而報廢，成一堆爛鐵了。ERS不都要維修嗎？”

豬排從油鍋中撈出來，已經做好一直溫著的檸檬刺山柑醬被他挖出一勺均勻的灑在盤子上。末了切了幾個小番茄做點綴。

端上餐盤，連同餐具和粥一起放在熱郭宇麵前。

郭宇抬手騰出空間接過餐盤，“他怎麼樣也輪不到我來插手管，可這件事情造成了大眾對ERS係的信任危機，現在顧島的家裡人也覺得顧島的死和他家的機器人寒鴉有關係。研究所626的證明也不管用，我們是研究所626找來幫忙的。”

林望抽出廚房用紙順手清理台麵，語氣有些疑惑，“為什麼不相信？既然醫院都給出診斷，是心臟病突發造成的猝死，就沒理由不相信吧。而且顧島那樣有錢的大畫家，應該做了DSP技術，進行人格備份了吧。”

郭宇手裡拿著刀叉，切開了豬排，驚訝地看著醬料流進鮮嫩的內裡中。外焦裡嫩的模樣還真是讓他分外吃驚。他倒是沒有想到過會有這麼優秀的外表。

“沒有。”郭宇驚訝完才記得想起回答林望的問題，“雖然DSP技術成形之後，價格已經逐年下降了，可是也有人不想要這麼做。比如顧島，一位偏執的藝術家，他認為如果自己的□□死了，靈魂也跟著死了，沒辦法用自己的手作畫，即使把人格數字化處理，機械也無法代替他完成自己的畫作。”

“換句話來說，你覺得，數字化你自己，會做出和現在一樣好吃的菜嗎？”郭宇盯著林望，期待他的回答。

林望擦操作台的動作一滯，似乎是仔細思考了一下，隨後搖搖頭，臉上的笑容多了些許無奈。

“但僅僅是因為ERS-000的事情，就認為自己家的機器人也有問題，這還是牽強了吧。”林望把話題扯回案件上。

郭宇湊近了一些，壓低了聲音盯著林望。

“顧島去世的房間，是他在自己家裡的畫室，平時隻有他自己會去，連家裡人都很少進去，那間畫室裡有一張畫，是他自己的自畫像。”

像是講故事一樣，林望也不自覺地靠近了一些，聽著他的敘說。

遮光窗簾緊閉，一絲光亮都透不進來的房間裡，冰冷的屍體倒在眾多畫作和畫架之間，涮筆水被打翻在地，染張了他身上的衣服和角落裡的幾幅畫作，裝有他藥片的空盒掉落在地，到底是因為藥片不足，還是因為被人拿走了藥，都不得而知。

就在他麵前，那副獨具個人風格的自畫像，被一把匕首狠狠地刺穿，從中間狠狠地劃開。匕首掉落在屍體旁，在漆黑一片中發著寒光。

“《道林格雷的畫像》”沈今回過頭盯著林望的眼睛，說出了這本書的名字，“將近兩個世紀之前的偉大作家的小說。陷入對自我永恒美貌與年輕的瘋狂癡迷中，主人公道林·格雷與畫像中的自己交換靈魂，最後也是慘死在自己的畫像麵前。音樂劇之類的藝術表現形式會變化為深深的刺向自己的畫像上。”

沈今眼裡閃著光，即使是從麵前眾多顯示器中反射過來的，但依然是熠熠生輝的。

“所以……你覺得這是謀殺？”林望攤了攤手，把豬排放在沈今麵前，示意他抓緊時間。

沈今毫不猶豫地點頭。

“而且還是蓄謀已久的謀殺。”

他這麼興致勃勃，林望不想打擊他，卻還是得如實開口。

“這是刑事案件，和之前你出於興趣而調查的事件不一樣。郭警官是不會讓我們這些閒雜人等出入案發現場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話是這麼說，沈今的喋喋不休也到此為止了，他看起來有些失落，吃東西也沒有往日裡興致勃勃的樣子了。

林望的視線微微低垂，想起郭宇說起關於ERS-000的事情，不由自主地咬緊了嘴唇。腦海裡萬千思緒，卻沒有一條是能夠說出口的。

因為種種原因脫離管理員的ERS機器人其實很多，毫無根據貿然猜測實在是不應該。

他隻能這樣自我安慰，然後咽下自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