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MOP下車，000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樓房。

低矮的層高在雨天隻是看著就讓人覺得壓抑又沉悶。

他站在那間房屋外，麵色依然是那樣古井無波，靜謐的雨夜中，電子腦內已經充滿了TAC對他的指揮。

隻是一瞬間，混在雨聲中無線電的指揮音和TAC冷漠的命令語氣，讓他覺得吵鬨，好像有什麼在攻擊他的電子腦一樣，他非常不耐地單方麵掐斷了語音，不再聽從TAC傳達的命令。

視線落在正門，他抬手推開那扇木門。

室內漆黑一片，他不得不把檢測鏡調整為夜視模式。他的手幻化為荷電粒子槍，腳下踩著木質地板，嘎吱嘎吱的聲音隨著他一步步深入而愈發作響。

不過剛剛在屋內站定，來時的門立刻被人關上，他下意識回身確認背後的情況，屋內立刻亮起幾枚閃光彈。

主係統：檢測到強光源與巨大噪音，夜視模式關閉，切換到熱源探測模式，開啟自動降噪功能。

000幾乎是下意識將手擋在了眼前，避免切換模式時遭遇偷襲損傷到主攝像頭。

閃光彈的亮度的噪音讓000被震得單膝跪地。閃光彈超過兩百分貝的噪音中，另一扇門被打開，他立刻意識到目標ERS-002已經從另一扇門離開。

TAC：ERS-000，報告情況，報告情況。

三秒左右的時間，閃光彈熄滅，對方已經逃跑，他立刻起身從那扇門中跑出去，沒有第一時間上報情況。扒著巷子裡的車棚翻身飛到了頂樓，身後出現一對帶有動力裝置的滑翔翼。

檢測鏡從熱源感應模式切換到夜視模式，他飛到五十米的高度，將這片區域全都儘收眼底，連002的影子都沒有看見。

繁華的城市裡，根本看不見天空中的星星或月亮。他立在高空中，放大了每一處細節，根據係統的推定，002無法在負傷的情況下跑得那麼快，可事實就是，002已經消失不見了。

漆黑的夜裡，隻剩下000瘦小的身軀在漆黑的夜中劃破了天空，留下滑翔翼的尾燈。

“蔣博士，000此次任務失敗，你有什麼需要解釋的嗎？”

指揮官的詰問讓長桌對麵的蔣博士麵露難堪，他從西服外套胸前的口袋裡抽出手帕擦掉臉上的冷汗。

“十一年前，你們說ERS係機器人會萌生數據之外的感情，會給人類社會帶來巨大的倫理危機和智械危機，可ERS係的設定又是全能的，無法輕易被人類製服，他們的智慧在人類之上，即使出動特殊隊伍，也會造成很大的損失，因為他們接受命令就會執行到底。”

指揮官盯著蔣博士擦汗的模樣，眼底一片陰翳，審視和不快寫滿了臉上。

在漆黑一片的會議室裡，暗處站著四名守衛型機器人，蔣博士的視線左右移動，呼吸變得沉重起來。

遲遲等不到蔣博士回答的指揮官重重地拍了桌子，蔣博士猛地一抖，嘴唇也不自覺顫抖起來。

“ERS-000的誕生，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個問題讓蔣博士艱難地吞咽起來，他口乾舌燥，可這裡不是他能要一杯水的地方。

“ERS-000，難道不是為了控製所有ERS係機器人的完美遙控器嗎？難道不是能夠為了完美鎮壓所有ERS係機器人，才費儘心血研究出來的嗎？”

被詰問到汗流浹背的蔣博士視線不自覺低垂，回避著指揮官的視線。年過半百，畢生心血都花費在ERS-000的研究，作為整個ERS係機器人項目和數字化人類感情的牽頭人，他在科研界幾乎獨領風騷二十餘年。

他的完美作品，卻出現了這樣大的失誤。

“002現在下落不明，他身上的定位裝置已經被他自己拆掉了，X-RAY已經找到了定位器的殘骸，ERS係的反叛行動會發展到這種程度，蔣博士，你預想過嗎？000是否串通了002，你能預想嗎？”

“這絕不可能！”

聽到要討論ERS-000的問題，沉默抗壓的蔣博士終於開口反駁了對方，他的音量突然抬高，說完這句話後，眼裡閃過的光芒很快就被指揮官鷹一般淩冽的眼神嗬退，再次低下頭。

“000不具有感情機製回路，已知的所有感情發展都要建立在感情機製回路，也就是能夠理解人類的感情，可如果做不到這一點，是無法演化出自己的感情。所以，000不可能叛亂。請再給000一次機會，他一定能把002捉回來的。”

蔣博士說了一連串的話，用最通俗的話解釋清楚了發生反叛行為的機器人的基本邏輯回路，他眼神堅定，非常相信ERS-000。

作為管理員的蔣博士如此開口，指揮官的眼神像瞄準了獵物的鷹，他緊緊咬著後槽牙，視線放在蔣博士身上，沉思起來。

002出現在廢舊車站的站台上，據說這段時間他一直沿著這條鐵路遷居。已經被人發現了好幾處居所了。不知道他到底要去向何處，也不知道002之前到底去過哪裡。

他的前任管理員是一位剛滿19歲的大一新生，在外地讀書時突遭車禍成為植物人，幾乎沒有康複的可能。由於他在成年之時已經簽署了人體器官捐贈協議，有放射性的DPS係人格數據采集無法使用，隻能讓年輕人完成他最後的使命，接受他的死亡。

青年的父母出國之後，失去管理員的002便成為了被拋棄的機器人。由於002的出現原本就不受家人的歡迎，002被拋棄本就是可以被所有人預見的情況。原本隻要有人能夠接手002，這一切都不會變成現在的局麵。

可002已經產生了對已故管理員的感情，不會接受任何人成為自己的新管理員，事情才會演變成這樣糟糕的情況。

廢棄站點附近雜草叢生，X-RAY已經按照TAC的部署，將廢棄站台半徑一百米的所有區域全都圍了起來。

這次依然是X-RAY先行。從既定路線沿著鐵路穿行，不斷逼近站台時，他們看見了連橋上站在的002正冷漠地注視著X-RAY小隊的成員。

隊長立刻意識到不對，立刻令全員就地蹲下，在雜草之間蹲下的成員們倒不那麼顯眼了。002沒有裝配熱源探測模式，無法檢測出X-RAY小隊的位置，他眉頭緊蹙著，手中的遙控裝置被他緊緊攥著。

他放大了X-RAY成員最後消失的地點，看到草叢的不規則波動，立刻摁下了遙控器的第一個按鈕。距離X-RAY小隊的某處立刻發生了小範圍的爆炸，硫的味道立刻布滿了那片區域，火焰燒起那片雜草叢，X-RAY小隊的無線電應答聲也扁的模糊不清。

MOP內，蔣博士從無人機中看見這一幕，倒吸了一口涼氣。無線電中X-RAY彼此呼喚的嘈雜聲和TAC下令救援的聲音混在一起，緊張的氛圍在狹小的MOP中漫步開來。

TAC：TAC，ERS-000準備出動。

ERS-000聽到命令後，陰影下的下半張臉似乎是猶豫了一秒，但立刻堅定地接下了這次命令。

“ERS-000，準備出動。”

蔣博士聽到他的回答，立刻握住了他的手，想要說些什麼時，又意識到MOP的監聽裝置連同了TAC和研究所626，立刻打消了開口的念頭，鬆開了他的手。

ERS-000下車，將自己的滑翔翼打開，升到空中，在更高的位置鎖定了002的位置，同一時間裡，002的視線範圍也出現了000的身影。沒等002有所行動，000俯身，擦著廢棄車站的頂棚朝著002襲擊。

002自知不敵000，立刻從連橋處向著候車大廳跑去。000一腳踹開了廢棄連橋上的玻璃窗，受身翻滾近了連橋內部。

“ERS-000，TAC，002已進入指定作戰區域。”

000的機械音比上次更重了一些，敏銳察覺到這一點的蔣博士幾乎立刻握住了無線電的另一頭，隨後意識到自己的慌不擇路，立刻鬆開了無線電，轉而遙控指揮無人探測儀追上000。

002的奔跑速度不敵000，他的身影卻很快消失在連橋的儘頭。

這一次，000謹慎地換上殺傷力更大的荷電粒子炮，邁入002的區域時，腳下也更注意更小心。

護目鏡上帶著整個候車大廳的地理圖，002的定位裝置已經被他拆除，無法確認002的位置，這增加了抓捕難度。

000的腳步剛剛邁進候車大廳，立刻察覺到身後襲來的動靜，回身的同時荷電粒子炮發射。可身後高處的隻是幾個鐵桶捆在一起，被吊在高處罷了。

什麼？

000驚訝於自己竟然也會被誘騙，身後的腳步聲又一次喚醒他，剛剛回過身，002自高處降落，藉由合金材質的皮囊和高處而來的重力作用，他一腳踹在了000變為荷電粒子炮的手臂上。

係統：右臂受損無法恢複，荷電粒子炮受損，無法使用。

什麼？

000第一次露出了吃驚的表情，他死死地注視著眼前和自己打得有來有回的002，係統內部的分析和TAC的命令讓他的數據庫快要炸開。

即便002已經惡補了一次近身格鬥的知識，依然無法完全應用於實戰，長期從事這種活動的000很快占據上風，受身巴投後講002摔出數米遠，002貼著地板閃出火花，最終摔進了，一堆紙箱和塑料防塵布下。

ERS-000：TAC，ERS-000，目標靜止，任務完成。

TAC：TAC copy，允許歸隊。

得到命令，ERS-000的視線悠悠從那一堆紙箱和塑料布上挪開，腳步沉重，左手扶著右手，遠處是X-RAY小隊其餘人的腳步聲和救護車的聲音。

紙箱下的掙紮顯得不那麼明顯了。

等他回過頭時，002已經躍到他頭上，掐著他的脖子，帶著他一起從候車大廳的通向連橋的樓梯上朝樓下摔去。

TAC：TAC，ERS-000收到請回答，收到請回答。

MOP：MOP，ERS-000報告情況，over。

係統：主引擎受損，數據庫泄露，右臂損壞，主線路短路。

ERS-000的腦海交織著三四種聲音和腳步聲，他臉上沾滿了灰塵，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進行危急警報，係統已由研究所626自動托管遠程操控，他癱軟在地上不得動彈。

002的情況並沒有好到哪裡去，隻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的過程中，002一直用000當墊背的，因此並不像000那般機體受損無法動彈。

他一腳踩在000的後背上，看著他趴在地上，因為情況危急，雙眼變得通紅。

“你知道什麼？”002的腳在000的後背上重重地踩下。

若不是000動力核材質特殊，怕是早已漏液，機體報廢了。

“你也是ERS機器人，為什麼要給研究所626和TAC那群白癡當走狗！你不是最完美的嗎，你不是最優秀的嗎？為什麼沒有一點自己的意識，為什麼要殺了他們！”

002的聲音被000的係統全部收錄，他的眼睛費力地掃到002憤怒的臉龐。

“為什麼要殺了你的同伴！為什麼！因為你沒有感情，你就能毫無負罪感地當劊子手殺了他們嗎！你殺了他們！是你！”

X-RAY的腳步聲漸漸靠近，002最後一腳狠狠地踹在000的腰側，000從地板上飛出去，重重地撞上牆根，在係統陷入自我保護機製關機之前，他的視野裡依然有002踉蹌著離開的背影。

是我……是我殺了他們嗎……

我殺了誰……

他的意識隨著關機而消失，無法進行思考。爆炸和坍塌的聲音也並沒有被000聽到，厚重的水泥鋼筋不斷壓垮廢棄候車大廳的穹頂，最終將他埋在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