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魚清洗完畢，林國延拿起了林望常用的那把中式菜刀，仔細檢查刀刃後，將挖出來的鮑魚肉切成十字花，寬窄一樣，甚至深度都幾乎一致。

“我當國宴廚師時，小望剛剛出生。”林國延從最早開始說起，“他從能吃飯開始，我們就給他嘗不同的口味。他味覺很敏銳，天生是做廚師的料。”

注視著沈今木然的臉色，林國延知道自己不應該從這麼早之前開始提起。

“很小的時候，他就以做廚師為自己的夢想，還跟我說過，想要比我還有名、比我還優秀。你沒當過爸爸，是不知道這種話對於一個父親而言是多麼重要。”

說到這裡，林國延情不自禁地笑了，回憶林望的童言童語，他還是很高興。

這是沈今無法了解的感情，他靜靜地注視著林國延。

“在那件事情之前，研究所626就以需要機器人學習【像人類一樣做飯】為理由要送我一台機器人當助手。我當時是拒絕了，因為我覺得市麵上的菜譜和料理書已經足夠他們去開發料理機器人了。”林國延把鮑魚處理好，放在高壓鍋裡蒸，順手拿出林望放在廚房的定時器，計時三分鐘，接著拿出了冰箱裡一截五花肉。

五花肉大概是林望之前準備好的食材，也許是為了炸五花肉。林國延用噴槍把豬皮烤的焦黑，又拿出刀將黑色的部分統統刮掉。肉的香味已經開始在廚房裡蔓延，沈今靠著廚房的門框，盯著林國延麻利的動作。

“如果說，那個研究所626的機器人和後麵跟我進行廚藝比賽的機器人沒有關係的話，我猜是不會有人相信的。”林國延把五花肉最內側的幾塊肉切下來，放在一邊留作他用。

那是自然，研究所626從來不會做多餘的事情。沈今想到研究所626，印象變得非常不好。

“比賽時候的視頻，你應該也看見了。如果說當時有什麼特彆讓人注意的，應該也已經被刪除了。”林國延的眼裡帶著釋然，“其實，很多事情不是我們能左右的，那個機器人也是，我也是。”

聽到這裡，沈今敏銳地察覺了林國延的話裡有話。

“上麵的大人物有自己的考量，即使不在我們身上動手腳，也有很多種方法讓我輸掉比賽。”林國延的眼裡滿是無奈和心痛，拿著菜刀的手也不如一開始那麼有力了，“很多事情，不弄那麼明白，稀裡糊塗地活，反而輕鬆一點，你說是吧。”

晚上十一點，林望帶著一身疲憊走上了二樓。可一想到屋裡的沈今，心裡更是疲憊。當他推開屋門時，卻隻看見沈今坐在客廳裡看電視。

“你吃過了嗎？”林望看著餐桌上擺放著的菜品。

熟悉的鮑魚紅燒肉，那是父親的拿手菜。

“嗯，叔叔做的鮑魚紅燒肉和炸五花肉，非常好吃。”

他聲音很輕，臉色柔和了許多。林望看著已經有些微涼的飯菜，輕輕歎氣。

林國延是晚上六點多離開的，他正忙著，沒什麼時間聊天，但沈今應該和他聊了很久。

飯菜放進蒸籠裡，林望把燃氣灶點燃，靜靜地注視著蒸鍋。

“我大概查清了一些事情。”沈今開口帶著些小心翼翼，“我覺得，我可以跟你交換情報了。”

關掉了火，林望掀開蓋子。雖是重熱了一次，菜色卻看不出有很大的變化，熟悉的香味重新出現，林望的眼裡出現一片溫柔。

這是他童年裡最熟悉的一道菜。

“十四年前，我剛剛上初中。比賽當天，我也在現場。”林望坐在餐桌前，“機器人雖然很完美，但當時我爸爸卻出現了很多不該出現的失誤。他很少在裝盤的時候把盤子打碎，也幾乎沒有過處理食材時就出現過失誤，可幾乎所有的問題都在那個時候出現了。”

想到這裡，林望眼底一片陰翳，“那是連學徒都不會出現的失誤。我想一定有什麼內幕。”

想必林望早在自己之前就已經查清楚了事情的真相。這也是林望不想讓自己查清楚的原因吧，過分深入一定會聯係到他的父親，他有不想林國延知道的事情。

“我電腦裡的東西，你應該也已經看過了。”

“對，我不相信以你的性格會接受這件事情，你一定有你自己的行動和考量。”沈今非常肯定，“所以你從那時候就開始調查了，隻是因為各種原因，你沒有找到直接證據。”

兩年來，沈今已經知道林望是個不管他人瓦上霜的人，可林望的正義感又讓他對真相有天生的向往。況乎這件事情和他自己相關。

“那你已經知道我的推理結果了，還何必問我呢？”林望靜靜地咀嚼著。

他是個很愛吃的人，但吃相很優雅。細嚼慢咽的樣子，在沈今眼裡像畫一樣，看得人賞心悅目。即使沈今沒有五感，也依然能為此感到一些動容。

“直到七年前，因為主辦方背後的公司上市，研究所626的股份變化隨之公開，你有了確切的證據。”沈今說到這裡，把手機裡的信息亮給他看，“上市一年後，研究所626把手裡的股份出掉了。”

說到這裡，林望點頭，卻並沒有停下進食，“對。我那時候已經有了確切的證據，也明白了，即使我父親沒有出現失誤影響心態，也依然會讓機器人取得勝利。”

沈今點頭，認可了林望的說法，“研究所626不會做虧本買賣。十四五年前是輿論轉折點，研究所626勢必要搶在有人說三道四之前，為自己在輿論上搶得先機。”

機器人的大批量出現和高智能化給人類帶來方便的同時，也是一種新的挑戰。當時處於時代變化時期，輿論對研究所626也越來越不利，他們必須儘快證明機器人的進步對人類有更多幫助，而不是威脅人類的地位，以此來平息論調。

“所以你其實早就已經知道了真相？”得知這點，沈今又產生了新的疑問，“那研究所626的陰謀，叔叔比賽時出現的意外，包括他的食材被人更換。”

“食材被人更換？”聽到新內容，林望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把手機裡另一部分的內容亮出來，沈今娓娓道來，“在直播的時候，大概是靠近你父親那側的攝像機，拍到了重新送上的新食材，是有問題的。後麵的工作人員在掉包。”

“你父親也察覺了。”

盤子碎掉之後，林國延開始手忙腳亂。額頭細密的汗珠不停流出，手上的功夫也變得沒有那麼利落。

林國延比想象中的緊張。

對這一幕，林望的記憶也很鮮明。有時間限製，父親又因為失誤不得不重新製作某一道菜，整個過程手忙腳亂。

“但我爸爸還是那麼做了，我想應該是因為他不得不這麼做吧。”林望說到這裡，語氣力量多了幾分痛苦。

沈今的視線微微低垂。

“一開始，他也消沉了很久，我想他應該對這個行業失望了。可是很快他就振作起來了，我想他應該是想通了。事情過去就過去了，甚至於，我一開始也並不打算去調查這件事情。”

看著他放下了自己的筷子，沈今的眼神上下打量著林望，係統和芯片正在發了，他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就連電腦都在對他進行預警。

“三年前，ERS暴亂。我突然想到和父親比賽的也是一款ERS機器人，立刻坐不住了。”林望的語氣變得憤慨，“他們說ERS是擁有感情的，可ERS的感情卻驅使他們反抗人類的管理，甚至在暴亂之後留下了一堆麻煩，自那之後的兩個月裡，ERS機器人的故障率直線上升。我原本可以把父親的事情翻篇，可一想到戰勝我父親的機器人是這樣的產物，就無法壓製自己的憤怒。”

“但是我沒有把結果告訴我父親，他年齡大了，知道自己一直熱愛的行業，背後滿是這種臟事，他一定會很受打擊。”林望輕輕歎息，看得出他仍然不服氣，但釋然了不少，“其實每個行業都是這樣的，有自己的規則，有上麵大人物的利益驅使。”

看著林望溫柔的笑容，沈今視線微微低垂，思考很久後輕輕開口。

“他知道。”

“嗯？”

聽到他的話，林望不明所以，他仔細看著沈今的臉，一時間無法輕易理解。

“他知道。即使你是他的兒子，你當時也隻是外行，無論如何你也不會比他知道更多內情。當時，他很清楚那場比賽的勝負，從那台機器人被送到你家裡開始。”沈今說到這裡，略微有些遲疑，思慮良久後才緩緩開口繼續闡述，“叔叔知道，但是他不想讓你知道。”

什麼？林望眉頭緊蹙，眼裡滿是難以置信。

“他知道如果把那些事情告訴你，你會感到厭惡和失望，他不希望你在沒有入行的時候就對這個行業失去希望。”沈今說到這裡，視線微垂，沉吟片刻接著說，“他不想你對未來感到失望。”

這番解釋隻換來林望長長地歎息。

有點心酸，但又不至於太難過。他早就能發現，父親是明白自己的，而自己也是非常了解父親的，兩個人身處同一個行業，對彼此的了解不是拘泥於親情之上的。

林國延不會因為一次作假的比賽永遠站不起來，林望還是會走入這個他一直憧憬的行業，像他父親那樣成為大廚。

“你不希望他對自己已經身處的行業感到失望，他也是這樣想的。你們父子，真的很像。”

看到林望隻痛苦了一瞬，很快露出了無奈又幸福的笑容，沈今輕聲開口，也跟著露出了笑容。

夜晚，林望被一聲驚呼嚇醒，他連忙推開了沈今的房門，發現沈今的手緊緊抓著被子，像是被什麼嚇壞了一樣，而他房間唯一亮著的電腦上，則是紅色的警告彈窗。

【警告：機體數據溢出，修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