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開始調查的話……

坐在椅子上，沈今的左手邊擺放著一盤草莓和一盤切成塊的西瓜，他的眼睛盯著主屏幕，大腦梳理調查方向。

像人類一樣，沈今深呼吸一次，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著，他從當年的直播錄像開始進行調查。

這場比賽實在是萬眾矚目。

早在半個世紀之前，數字化感情和數字化人格的假設就已經提出來，可落實卻是最近三十年的事情。十四五年前，正是人們對機器人擁有數字化人格和數字化感情的接受時期。機器人能夠做人類才能做好的事情，成為機器人產業邁入新階段的象征。

這其中，就包括了料理。

因為時間太久，錄像已經模糊不清。沈今的手指在鍵盤飛舞，不一會兒，在另一台顯示器上就出現了處理過的高清版本。

當年的比賽請了重量級的主持人，評委席上不少都是知名美食家和國際大廚，與機器人相向而立的正是林國延。二十六年前，他已經是國宴大廚了。即使對麵是機器人，他也依然沒有怯場，麵露微笑，看起來一如往常的隨和，卻有種通過視頻都能感受到的氣場。

攝影師站在林國延的身前，拍攝他的刀工，主持人和評委正在介紹林國延所做的那道名菜——鮑魚紅燒肉，林國延正是靠著這道菜躋身國宴大廚的行列，更是多次出席重要場合。

就在畫麵一閃而過之際，沈今的動態視力立刻捕捉了一瞬間的異常，他立刻摁下了暫停鍵，畫麵虛焦起來。待到畫麵處理清晰後，看清了這一幕的沈今忍不住眉頭輕皺。

雷默特餐廳午間營業，林望靜靜地站在操作台前，他麵露微笑，和坐在吧台前的幾位女大學生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手上的動作也並沒有停下。

“林老板，今天看起來有心事啊。”

雖然一如往常地笑著，但人類學生敏銳地察覺到林望情緒的消沉，她歪著頭輕聲提問，語氣裡很是擔心。

“嗯？沒有啊。”林望把意麵撈出來，語氣溫柔，“為什麼這麼說啊？”

另一位女生也看出了林望情緒的異常，同樣有些擔心，“因為平常的話，林老板會用很幽默的話吐槽這種事情的，可是這次隻是嗯嗯嗯地帶過去這個話題。”

是嗎？林望看了一眼又一次作響的點單機，扯出有些牽強的笑容，“啊，是這樣嗎？因為現在有點忙啦。”

他剛要把意麵夾進盤子裡，夾子卻突然鬆動，意麵以非常不優雅的姿勢掉進了盤子裡，弄得盤子的邊緣都是意麵的湯汁，幾根麵條落在他的手指上，雖然不燙，但還是把林望嚇了一跳，盤子隨著他下意識的鬆手摔落在地板上。

“林哥？”新未寒聽到動靜嚇了一跳，連忙把剛剛收好的盤子放在操作台的邊緣上，“你沒事吧？”

盤子碎掉的聲音太過清脆，卻沒有把林望的神喚回來。

“被燙到了嗎？你去處理一下吧。”新未寒看著林望失神的樣子，連忙勸說著，手拍在林望的手臂上，他遲遲不回神，新未寒也跟著擔心。

盤子碎了？

視頻到一半，林國延手邊的盤子卻隨著他端鍋的姿勢掉在地上碎了。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意外，但還是被不少人注意到。林國延自己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一樣，慌張著把鍋放下，從櫥櫃下拿出另一套餐具。

為了防止出現這種情況，主辦方特意準備了兩套餐具。林國延隻有初出茅廬那兩年才做出過這樣毛手毛腳的事情。

鮑魚安穩地落在盤中，林國延才鬆了一口氣，他連忙在把盤邊擦乾淨。把一旁冬瓜蝦仁湯盛出來，目不轉睛地小心擺盤，生怕出現一絲差池。

在這樣緊張的氛圍之中，機器人沒有一絲動容，每一步都做得非常優秀。

拉開了材料間的簾子，新未寒小心地看向抱頭趴在膝蓋上的林望，忍不住皺緊眉頭。

“林哥，你沒事吧？是太累了嗎？”新未寒很是擔心，聲音也不大。

店裡此時已經沒有什麼客人了，林望等了十分鐘沒有來新客人，自顧自地去了材料間休息。新未寒知道林望今天狀態不好，沒有催促也沒有打擾，做完午間的收尾後，給林望發了消息，就回學校上課了。

這一點，新未寒倒是很像個人類。如果是沈今，說不定會纏著自己一定要問出所以然，把自己此時的所有身體數據全都記錄下來。

偶爾，隻是偶爾，林望會慶幸沈今沒有讀心術，否則自己在心裡吐槽對方的話也會被對方聽到，自己就真的成為他實驗室裡的小白鼠，成為他研究人類感情的模版了。

他為什麼沒有感情，林望已經不想知道了。他為什麼一直執著於了解並獲得人類的感情，成為了林望的新課題。

想到這裡，林望就一陣頭疼。

他本不想讓沈今這麼深入地了解這些，沈今是不顧一切也要查出真相的性格，完全就是個理智的莽子。林望為了這件事情已經操碎了心。

說到底……

看向垃圾桶裡碎掉的餐具和意麵，林望感到自己的心臟被誰狠狠地抓了一下，疼得自己喘不上氣。順著自己側腰的零食包，他慌亂中掏出了一塊巧克力塞進了自己的嘴裡。也許是苦的，所以才會覺得鼻尖一酸吧。

成為把真相掩蓋的人，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輕鬆。

順著當年的新聞報道，電腦界麵被幾項同時在恢複過去的程序霸占著，沈今切換到副屏查看恢複的新聞。

當年的新聞無一例外地把重點放在了機器人戰勝了國宴大廚，是機器人產業的一大進步，沒有人注意到評委宣布分數時，林國延努力保持體麵的笑容。

“之前，研究所626曾經送了一台機器人到我家裡，我當時就已經認識到機器人強大的學習能力和專注力，已經知道機器人的實力如何。今天評委們給我了一個並不理想的結果，可我依然認為人類廚師並沒有輸給機器人，人類也沒有輸給機器人，人類也不會輸給機器人。”

他體麵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而在這篇采訪之後，沈今始終沒有找到更新的采訪。

沈今突然想起林望在家時的對話，曾經說起過送到家裡的機器人，並且認為那個是偷師學藝。沈今知道偷師學藝是人類所不齒的行為，但他更知道研究所626的作風，這大概是送過去時的默認程序。

就像他天生被默認為沒有感情的存在一般。

想到這裡，沈今已經基本理順了一係列流程。他突然覺得頭腦發熱，似乎是忙了一天之後設備過熱才會如此，沈今輕輕歎息。

心裡很堵。如果他有心的話。

“啊，小沈也在啊。”林國延看著沈今從屋裡走出來，手裡還端著一個巨大的水杯，不禁露出笑容，“出來喝水啊？”

機器人喝水時處理器過熱時的應對方式，需要加很多冰塊才能達到迅速降溫的效果，以免長時間處於高文運行影響芯片。

沈今點點頭，看到林國延在廚房裡，一時間邁不開腳步，手裡端著水杯。

“你來啊。”林國延把冰櫃打開冰箱裡的製冰機運行順暢，林國延看著沈今，把手裡的食材一一處理。

這都是他在國外訂購空運回來的食材，比他要晚了一兩天才到。林望在樓下忙餐廳的事情，林國延獨自上來處理一些生鮮食材。

接了滿滿一杯子的冰塊，沈今一邊喝水一邊觀察著林國延的側臉。

一個下午什麼都沒有做，他隻看著十四年前林國延的臉，和現在比較，能看出他確實蒼老了不少。即使看得出保養的痕跡，可歲月的痕跡是不會輕易被掩蓋的。

和十四年前比，他的皮膚變得沒有光澤，些許老年斑出現在手背，他的視力也沒有那麼好，嘴唇的顏色也淡了很多，皮膚有些鬆垮。當沈今想起林望時，他依然從林國延身上看到父子的痕跡。

遺傳也不會騙人。

“我是機器人。”沈今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決定開口。

林國延正在刷鮑魚，聽見沈今的話，手上的活一頓，他臉上出現些許茫然，用眼神示意沈今繼續說下去。

“研究所626是我出生的地方，那裡的人是什麼樣子，我最清楚了。”沈今的視線落在水杯，看得出他有些落寞。

鮑魚刷好後，林國延直接丟進了洗菜筐中瀝水，“嗯，所以呢？”

“很抱歉，我擅自調查了十四年前的事情。”

禮節上，沈今道了歉，但用道歉開頭，想必是還有後話。林國延想起在公園裡，林望說起沈今是個安樂椅偵探，同樣作為推理小說的愛好者，他也不由得輕笑出來。

“哦？你調查了？”林國延的語氣，像是哄小朋友一樣，“那你調查出什麼了？”

幸而沈今並不懂那種語氣背後的含義，他端著水杯看著林國延，“我想要聽一些，關於當年的事情，我現在還不能確定推理的結果。”

說到這裡，林國延直起腰身，長長地歎了口氣，笑容裡夾在著無奈。

“本不想提的，但看你們兩個那種反應，還是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