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默特餐廳早上十點開始營業。林望和沈今就住在樓上，新未寒在一周前已經辦理入職。

進貨清點完畢，林望伸了個很大的懶腰，看向餐廳裡的幾處監控。在二樓，沈今改造了一間像是瘋狂科學家才有的電腦房，連通了整個餐廳的監控，可以看到每一位的客人，並通過耳機和林望取得聯係。

按照沈今所計劃的，二樓作為生活區域，新未寒不可以上去，因此她根本沒有發現餐廳裡其實還有沈今這麼個人。

“她是DPS機器人。”沈今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林望露出驚訝的表情，“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接觸的機器人隻有你，但你也不是現在常見的那種啊。”林望聳肩，表示自己的無奈，“現在還不通人性的機器人太少見了。”

監控拉近新未寒的臉，沈今麵無表情地仔細觀察。電腦的另一邊則是新未寒麵部表情和肌肉走向的分析。

同樣是機器人，DPS機器人是人類數字化人格的載體，也許真正的新未寒早就已經去世了，新未寒的父母思念女兒才會這樣做。作為人格載體，新未寒是有感情的，對於認識人類新未寒的人而言，新未寒現在的姿態也許和過去彆無二致。

因此，沈今很羨慕她。同樣是機器人，新未寒能很快明白人類的感情，就好像她不是機器人。而自己卻要對著一堆數據分析，甚至得到的結果也是造假的結果。

“歡迎光臨雷默特餐廳！”

聽到門口的風鈴聲，新未寒一邊擦桌子一邊說著歡迎詞，抬起頭看向進門的客人。

一對夫婦，麵容和善，看起來和自己的父母差不多大。新未寒露出笑容，將二人引導座位上，“二位可以用桌邊的電腦點單，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再叫我。”

丈夫抬眼看著新未寒，露出柔和的笑，“你們的廚師裡，有沒有一個叫林望的人？二十五六歲。”

“啊，我們老板嗎？我們隻有一位廚師，就是我們老板林望，您是我們老板的熟人嗎？”新未寒笑得開朗，注意到對方的臉色漸漸暗下來，語氣漸漸遲疑，“您……有什麼事情嗎？”

“爸？”

聽到林望的聲音，新未寒立刻抬頭看向了操作台裡麵的林望。他一臉驚愕，差點連手裡的水杯都握不住。

坐在二樓的客廳裡，沈今仔細打量著林望的父母。剛剛沈今已經找到了關於林國延的資料。

他就是十四年前輸給料理機器人的國宴大廚。鄒佳則是有名的鏈鎖餐廳主廚，也在十四年前因為丈夫的落敗而辭去了工作。

“剛從國外回來，我們專門去了你之前工作的酒店，那邊的主廚跟我說，你辭職了。”林國延說話很慢，語重心長又娓娓道來。

他母親鄒佳的表情也很嚴肅。

林望隻是低著頭，甚至不敢抬頭看林國延。

茶是林望煮的，沈今端上來的，他坐在林望身邊，不明白為什麼林望會不敢看自己的父親。林國延是國宴大廚，林望最早的廚藝啟蒙是林國延一手教出來的，後麵的許多菜式也都是林望跟著林國延手寫的菜譜練出來的。對林望而言，林國延是讓他望其項背的存在。

“你要辭職、要開店，我不攔著。可是至少應該告訴我們一聲吧？”林國延不禁加重了語氣。

林望沒有回答，視線低垂。

“自從那件事情後，十幾年來，我們往返國內外進修，確實對你的事情有疏忽。我們這次來，是想要帶你一起去國外發展的。”林國延說到這裡，看著林望驚訝的表情，臉色黯淡，“看來是沒這個必要了。”

沈今的視線專注地盯在林望的側臉上，他能分析出林望此時驚喜的情緒，可父子二人的啞謎，更是他一個外人讀不懂的。

屋裡突然安靜下來，林望的呼吸聲卻漸漸變重。

“爸，我現在有自己喜歡的工作，周圍人又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我挺好的。”

“這是你的機器人嗎？”林國延淡淡開口，把話題引到一直沉默的沈今身上。

沈今沒有開口，盯著林國延的眼神。對於林國延而言，曾經被機器人打敗的他，說不定會對機器人有什麼偏見或惡意，沈今沒有輕易開口說出自己的事情。

“……不是。”林望如是說，“我們隻是朋友。”

“你跟他做朋友，他的管理員知道嗎？他沒有跟自己的管理員住在一起，反而跟你一起住，他的管理員有說什麼嗎？你跟他住在一起，你上報過嗎？”

林國延語氣越來越重，鄒佳忍不住拉了林國延的衣袖。

他把話說到這裡，沈今也不能繼續保持沉默了。他眼裡帶著些許不平，替林望開口。

“林先生，我和林望一起開店的事情，是雙方同意的，我沒有管理員，所以不存在外管理員方麵的問題。”沈今答得坦誠，“林望已經是成年人了，有做自己決定的權利。”

“你的機器人編號是多少？”林國延眉頭緊皺著，眼裡滿是驚訝，甚至還帶著憤怒，“你怎麼可能會沒有管理員？”

看父母要把矛頭對準了沈今，林望連忙攔住自己的父母，“爸，沈今不是壞人，他有自己的苦衷，我們隻是搭夥，沒有從屬關係，爸，你太敏感了。”

林國延氣得把茶杯狠狠地砸在桌子上，眼裡淨是對林望的失望和憤怒，“我們家跟機器人搭上線就沒有好事情發生，你現在可好，跟個來曆不明的機器人住在一起，我問兩句你就護上了。”

沉默許久，鄒佳連忙拉著林國延，看向林望時眼裡多了些許不忍心，“沈今啊，你要不先回房間去吧，我們一家先聊一會兒，可以嗎？”

麵對這樣的說辭，沈今看向林望，略微感到委屈，林望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輕拍他的大腿，“你先回去吧，我待會兒跟你說。”

關門的聲音傳出來，林望鬆了一口氣。

“十四年前，就是研究所626送了個料理類機器人來我們家餐廳，結果學走了我的手藝，豐富了自己的數據庫，最後呢？打敗我們，說機器人也可以做飯，要取代我們，不是嗎？”

還沒等林望開口，林國延再次講起之前的事情。林望想要辯解，但也隻能無可奈何地認可。

“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沈今也不是對做飯有興趣的人。”麵對父親的憤怒，林望的辯解很是無力，“沈今有他自己的苦衷，很多事情我不問反而好一些，而且他不是個壞人。”

“他雖然不是個壞人，可我們剛剛已經聽樓下那個服務員說了，你前段時間可是被卷入了什麼綁架案裡。”鄒佳提起這件事情，看他一臉回避的表情，立刻著急了，“你敢說這跟他沒什麼關係？你從小就是莫管他人瓦上霜的人。小望，我們可隻有你這麼一個孩子，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情，可是要我們的命。”

知子莫若父，林望已經不太想要繼續重複這些話了，他看起來很回避，但總有不能不說的話，“小望，你大了，你想要做什麼，我們也攔不了你，可是為了你自己考慮，我們已經在機器人這裡栽過跟頭了，你怎麼能再去栽個跟頭呢？”

林望輕輕搖頭，“沈今他不一樣，他不會害我。我是相信他的。”

一家三口突然沉默了，沈今的耳機裡再沒有傳出什麼消息。待到沈今已經等不及時，他小心地打開了門，客廳裡已經沒有人了。一家三口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這裡，他低頭看向了沙發，發現被塞進沙發縫裡的林望的手機。

他是怕自己會聽見什麼吧。沈今把手機打開，臉色變得陰沉。

他隻借用了對方的麥克風，應對方的請求，還是非常尊重地，沒有監視他的手機。

即使過去兩年了，也依然沒有得到什麼信任呢。

信任。沈今想到這個名詞，眼裡突然浮現起之前關於人類和信任的說法。

人們常常把秘密或重要的事情托付給自己信任的人，以此滿足自己的傾訴欲；或者為了建立更深層的聯係而交換秘密，甚至在不少推理類作品中，出現過為了彼此能夠相互信任而一起犯罪，以此來創造共同的秘密，建立無法打破的信任。

信任是個很玄的東西，人們往往會出現一方通行的情況。

這也是人類最玄妙的地方。

至少現階段，林望並沒有信任自己。沈今想到這裡，眼神黯淡。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此時的感情很微妙，想要說些什麼，甚至很想要抓住對方的肩膀質問，但實際上他又無法這樣做。

他還不知道要問什麼，問什麼都不合理。

林望從一樓走上來，推開門就看見沈今手裡的手機，緊接著露出一個很假的笑，連語氣都浮誇起來。

“啊，在你那邊啊，我還以為弄丟了。”林望從他手裡接過了手機，看沈今遲遲沒有回神的樣子，又笑著又岔開話題，“我父母已經回家了，這次就是短暫地呆幾天，可能還會來，但是我已經跟他們說了，這幾天生意很忙，沒什麼時間。”

“為什麼不能讓我聽到呢？”

沈今是個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他隻是靜靜地注視著林望，語氣並非是幽怨，但很委屈。

“不是那個意思，我聊著聊著忘了，手機從口袋裡掉出來了。我和他們去外麵公園轉了轉。”林望把手機塞進了自己的口袋，笑容裡帶著些許尷尬。

“是因為十四年前你父親輸了的那場比賽嗎？”沈今仔細觀察著林望的表情，“是嗎？”

聽到這件事情，林望也依然保持了沉默，他視線微微低垂，欲言又止，“已經過去那麼久了，說也沒有什麼必要，我爸媽已經答應我不會和新未寒提起關於你的事情了。”

沈今沒有回答，注視著他的表情。林望受不了他這樣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氣，“你想吃點什麼嗎？我先給你弄好，你在樓上玩一會兒？”

他盯著沈今的表情，像平時那樣裝傻，沈今卻沒有回答，“我要知道更多那件事情的真相。”

“吃點什麼好呢？冰箱裡還有蝦，炸蝦怎麼樣？”

“真相難以啟齒嗎？”

“炸雞塊也好久沒有吃了對吧？”

“幫我了解更多真相是我們當時說好的吧。”

嘭！

冰箱門被林望狠狠地關上，沈今看到他緊緊地咬著後牙，努力壓著自己的怒火。他低著頭閉上了眼睛，思慮良久，“我去樓下看看有沒有巴沙魚。”

“我一定會查出來的，你生氣和不服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