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偷偷藏起了打翻藥碗的碎片,情緒恢複如同以往。就連從小跟隨在昭仁太子身邊的楊厘都沒發現他的異樣,天子得知此事高興就解除了他的麻繩。
畢竟一國儲君,怎麼可以被綁著。
鬆綁後,他安安靜靜地將湯藥喝完,問著外麵的情況。楊厘事無巨細地回答著,昭仁太子也從中知曉了,吳王隨侍和外邦異域一起吃起了他們在高山草原之中盛行的烤肉。
如今的他跟廢人一樣,什麼狩獵騎馬,就連出營帳都難,更彆說和他們一起吃烤肉。什麼風頭都被其他人出了,自己這個太子做的著實窩囊。
還有這忍了不知多少日的病痛,這樣的日子好像一眼望到了頭。
楊厘看著他,昭仁太子隻是麵無表情地低垂著眼瞼,看不出什麼神色。
太子妃劉氏聽聞太子神態好了許多,前來看望。
他們小夫妻多日未見,劉氏一肚子的委屈,成婚不到一年,正是情意正濃時。
劉氏依偎在他的懷裡,太子忍著痛抱著她,這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次親密。
“韞靜,你是一個很好的人,嫁給了我讓你受委屈了。”
“妾不委屈,妾隻想殿下快點好起來。”劉韞靜抬起頭看著他的雙眸。
太子隻是堪堪看過幾眼就錯開自己的眼神,劉韞靜察覺出一絲不對勁,他似乎在逃避與自己的對視。
劉韞靜看著他張了張終究沒問出口,她坐在榻前,看著他被病痛折磨憔悴的神色,雙臂因長久的捆綁形成的紅痕。
分明不像一國儲君,而像個階下囚。
“韞靜,這些日子東宮靠你撐著,聖上麵前你自然受了不少的氣。外邊的人是不是都在傳,孤快不行了。”昭仁太子自嘲的笑笑,這樣的事根本傳不進他的耳中。
可這樣的事,豈是需要用聽得知的?
“殿下,妾能撐住都是靠著殿下。”劉韞靜望著他,從他的神色之中好像猜到了什麼。
她真的以為太子已經恢複如常了,卻不想隻是回光返照。
她要拿什麼留住他,讓他留在這世間。
寧華樾看著她,沒說話。兩人之間不用言語都心知肚明對方的想法。
一個想走,另一人想他留。
“殿下真要棄我而去嗎?”她淚眼婆娑著,她雖明白他活得痛苦,但是卻舍不得他離去。
寧華樾深吸了一口氣,開始解起了自己的衣衫。他將自己滿是傷痕的背脊,背過身讓劉韞靜看著。
原本光潔的脊背,如今沒有一塊好地。被挖去的爛肉如今因傷口發炎而留著膿,晶亮晶亮的膿液,發著膩亮。
密密麻麻的褐色皺皮,讓人生嘔。劉韞靜強忍著難受,她屬實看不下去。
寧華樾默默將身上的衣服穿回,這還隻過了半月,日後呢?他以為挖去就能解決,卻不想儘引到身上的其他地方。
不能沐浴,沒法清潔身上的汙濁,這讓膿瘡反複生長。但洗浴會使傷口發炎,得不到好的恢複。
反反複複讓人受儘折磨。
“韞靜,我會求陛下放你離開東宮,也不必為我守什麼節。我這樣拋棄你的人,不值得。”
劉韞靜隻是默默拔下來發間的銀釵放到他的手邊,她的眼淚不爭氣地落下,啪嗒啪嗒地砸在強逼著寧華樾接受銀簪的手上。
“如果殿下覺得這樣是解脫,那...妾就尊重殿下的選擇。”劉韞靜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可淚卻在她滿是笑意的臉上滑落。
雙眼的淚漬喧囂著,無儘地訴說著自己的期盼。
無數的苦澀不儘,最終還是放手讓他離開。這是什麼呢?為什麼心甘情願著讓他離開,為何心口不一。
無條件地包容他的一切,甚至接受他不負責任地將自己拋棄。
等著劉韞靜離開時,她臉上早已看不出什麼哭泣的痕跡。
楊厘走進營帳,太子也隻是繼續默默地趴著。隻是他身前多了一本書籍,楊厘還是不放心,自小跟隨的主子曆經此事性情大變,如今大好實在是讓人難以琢磨。
可他不管如何懷疑,都沒察覺出哪裡不對勁的地方,隻是心的某處一直指引著他要他守著太子。
寧華樾看著楊厘,也猜出他怕是覺得自己要尋死。
自小的相伴,他們之間甚至比之自己的大哥有過之而無不及,再怎麼偽裝也沒辦法逃過他的法眼。
但直至今日楊厘已經守著太子數日未合眼,太子身邊的韓內侍勸說著:“楊侍衛,你這幾日都未曾合眼,彆殿下那邊沒好,你這兒倒下了。咱家免不得被太子殿下怪責,況且太子殿下已經恢複神情許久了。你歇會,咱家這邊幫您盯著,明日你再來看殿下如何?”
楊厘無法,他終究做不到連累無辜之人,他看到正正常常的太子也將自己的疑慮壓下,回了自己的住處休息。
而寧華樾就在夜深人靜之時,拿著那藥碗的碎瓷了結自己的一生。
至於劉韞靜的銀簪,被他扔到了不知何處。若是用了必會連累她,寧華樾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不要因為她浪費了自己的一生。
他已經浪費了自己的,不想再牽扯上其他人。
楊厘在得知消息後,懊惱困苦著若是自己當日沒有離去,太子就不會走。
一乾奴仆被問罪,楊厘直接拔出腰間的長劍,自刎謝罪。
楊厘自記事起就是培養著做寧華樾的人,為他做任何事情,如今他走了,那麼他的作用也沒有了。
寧華姝再見到劉韞靜是在東宮的靈堂之上,太子死前留了一封信至聖上。
其中寫到對不起父皇母後的生養之恩,隻願來世報。對不起子民的祈願,未成為造福萬民的聖明君主。
為小小病痛折磨而自儘,可他真是被折磨地成了瘋子。他不願如同一個瘋子,行屍走肉般活著。
他想一輩子都轟轟烈烈,驕傲的活著。
也寫到希望父皇能放劉韞靜出宮,還她自由。
聖上答應了太子的最後一個請求,放劉韞靜歸家。
劉韞靜本是刑部尚書劉洛啟之女,因才貌俱佳被太子親選為妃,如今也是太子親手將她送回。
入東宮是因為你,離東宮亦是因為你。
最後劉韞靜自請去了皇家的玉佛寺中帶發修行,為昭仁太子祈福。
寧華姝很疑惑,以著劉韞靜的才貌,家世樣樣不俗,歸家後就算不再嫁也能過得不錯。
“二嫂嫂,為何你要出家去當什麼靜梅道人。寺廟清苦,可不必行走在世間快活。”
劉韞靜看著寧華姝隻是笑了笑,深宮寂寞哪裡有比這裡清苦的地方。
“姝兒,恐怕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寺廟是自由暢快的地方了。”
寧華姝不解,時年十四的她隻覺得為他們之間的情誼所感動。
“如今的我身份尷尬,留在宮裡,未來會有新的太子也會有新的太子妃。那我又算什麼呢?與其歸家被逼著嫁給其他兒郎,我寧願一輩子青燈古佛,不問世事。”
“殿下...是這世間最好的人,我怕是再遇不上比得過他的人了。”
如今民風並彆介意女子再嫁,劉韞靜正值年少若是聽了家族安排嫁與他人,隻怕往後的生活,劉韞靜都少不得要拿夫君與昭仁太子作比。
這樣的事對於雙方都是折磨,不如自己獨身。
“我的父母對我並不甚在意,我嫁給太子也實屬僥幸,隻怕以後尋得的良人少不得要活在他的陰影之下,被人嚼舌根。況且人也不止嫁人這一個活法呀?”
寧華姝似懂非懂著,她也想逃出深宮。可她離開的唯一辦法好像隻剩下嫁人這個辦法,至於隨太子妃嫂嫂一同出家?
在寺廟中當道人,隻是自己屬實熬不住,也沒有個好的借口去行此事。
隻是劉韞靜在離去之前對寧華姝說了一件關於昭仁太子的事情。
昭仁太子在歸來之際,太醫來到東宮請平安脈之時就讓太醫勘察過情況。當時太醫提供一些草藥膏可緩解情況,卻不未告知關於飲食方麵的禁忌。
後來因政務繁忙,擦藥也不見什麼效果便也擱置,就有了後來的事情。
劉韞靜將事情串聯在一起之時,為時已晚,自己也沒挽回夫君的死誌。
如今的她已不是太子妃,無權無勢縱有疑慮也無從查起。
寧華姝當時也並未放在心上,她得知之時也隻覺得昭仁太子就是對此病疏於照顧,害了自己。
至於其他事情,她更無從得知,無法將這一切聯係起來。
隻是如今調查而得知,將其儘數寫在了帖子之上。
張煜和吳王看到這,劉韞靜當時是太子身邊最親密之人。或許還有些並沒發現的細枝末節,可成為更好的證據。
隻是如今劉韞靜成了靜梅道人,從前還是宮裡的貴人,如今出了宮當道人,還是略有些引人矚目的。
隻怕如今他們這般招搖地去尋人,怕是會弄巧成拙,害了她。
可寧華姝不一樣,她們兩人之間關係一直不錯。
玉佛寺還是皇家寺院,時不時有什麼節日祈福都會來到此處,寧華姝與其同為女子聯絡也方便。
張煜和吳王終究是男子,男女有彆,貿然前去甚是不妥。
隻是他們剛跟寧華姝談崩,如今再去隻怕需要用更大的利益去打動她。
他們也沒辦法通過其父親刑部尚書劉洛啟見麵,因為劉洛啟在得知女兒選擇出家之後大發雷霆,揚言稱自己沒有這樣的女兒。
出嫁從夫,夫死無子則歸家繼續從父,古往今來,天經地義。
其不歸家孝順父母,卻選擇為夫祈福,棄父母於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