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烏青(1 / 1)

“父皇,加了酒水的蠟燭點燃之時會有藍色焰苗。兒臣隻是想借用蠟燭逼問太子真相如何,卻不想被識破。”寧華姝低垂著眼瞼,看來自己是沒法逃過天子的問責了。

“胡鬨靈堂之上供奉的是你的祖母,不是審訊台。太子如果真的做了錯事,自會有朝廷官員來審判他。而你當這是什麼,小孩子過家家嗎?”

其實天子一開始沒有讓她繼續摻和也是對她的一種保護,畢竟日後她的夫家是氏族,公然做出對他們不利之事,嫁進去無疑是進了龍潭虎穴。

“自己去尚儀局找紀氏領罰,收完靈你便好好待在梁王府無事就彆進宮了。樾兒的事,你就彆管了。”

宮殿中氣氛凝重,寧華姝麵容悲戚,緩緩向前一步,雙手交疊於身前,微微低頭,聲音低沉而沙啞:“父皇,二皇兄從小便對兒臣悉心照料,這份恩情兒臣永遠都沒法忘。”

“自二皇兄走後,兒臣每日每夜都沒法忘記他對兒臣的悉心教導。”

說著寧華姝緩緩跪下,膝蓋與地麵接觸的瞬間,發出輕微的聲響。她抬起頭,眼神懇切地望著高高在上的父皇,聲音微微顫抖:“父皇,兒臣求您了。就讓兒臣最後再為二皇兄做一點事吧。兒臣實在不忍二皇兄就這麼離去而兒臣卻什麼都不能為他做。兒臣定會銘記父皇的恩準,日後一定安分守己,謹記自己的公主本分。”

寧華姝懇求著,這件事若是脫離她的掌控,她日後如何自保。且單憑這件事如果沒有辦法一擊將他們擊倒,來日她也能有所準備。自己也好想方設法地解除婚約,切不可自投羅網。

天子仍是遲疑著,這件事所屬乃是朝堂黨爭,寧華姝並不在太子與三皇子的任何一派當中,讓她參與平衡雙方也是一件好事。可寧華姝終究無權無勢,摻和進此事有沒有能力自保呢?

此時他想到了他的弟弟梁王,若是想要這件事有第三股勢力加入,那麼在京的梁王就是最好的選擇。他久居江南,不參與朝廷黨爭,對於儲位也未曾戰隊,誓死效忠的都是皇權。將權力給他,寧華姝身為其女,也可找個為父分憂的理由加入此案,如此一切便可順理成章。

“姝兒,你到底隻是位公主,未在朝堂任職,朝廷的事你不好多摻和,此事便交由你父親梁王從中協助吧。”

寧華姝有些驚諤,聖上為什麼選擇讓父親插手此事?她原不想讓父親卷進這件事,查完此事免不得要在奪嫡當中站隊,而父親隻想安享晚年,帶著一家老小回到江南做個閒散的地方王爺。

天子一言,駟馬難追。自己剛犯事實在是沒有理由再讓天子改口,隻得應聲道諾。而在一旁的太子與三皇子也一並齊聲告退。他們三人同時走出殿宇,三皇子率先對著太子說:“太子殿下,臣自當秉公辦理此事,若是不日因此打擾東宮的清淨,還請殿下見諒。”

太子還是一幅溫和的模樣:“小事,吳王能力超群深得父皇器重,切莫徇私,一切按規章辦事即可。”

寧華姝看著二人的較量,奪嫡之爭本也不是她想見到的,也不想參與的。但她卻總是被迫卷入其中,她也想這皇宮裡的一切都是和和美美的,如兒時一般玩耍,可這在他們進入朝堂後全都變得物是人非。

“太子殿下,臣還有要事準備就先行告退了。”三皇子行禮告退時仍是掛著他那招牌笑容,妥妥的一個笑麵虎,人麵獸心的小人。

這樣的人登上皇位後,能坐穩朝堂嗎?這並沒有答案,可現在的太子登位卻能預料未來,依著他溫和的性格應該會將氏族依靠地死死地。

作為皇帝處處受人掣肘,氏族獨大,百姓叫苦連天。然後再將這個問題扔個後來的繼承者,讓彆人來解決。自己隻要不成為亡國之君,被後世辱罵,總會有人出來分析時局為皇帝鳴不平。

這些人大多是皇權的泥腿子,想奉行這些得到皇帝的賞識,從而平步青雲,畢竟皇帝的祖先怎可受人辱罵。

太子看著三皇子離去後終是對寧華姝發了難:“姝兒,為兄進殿前如何告知你的?查這件事,牽扯的人並非一朝一夕就可以鏟除的,你有沒有想過你日後的處境。三皇子他本就與氏族不對付,他做這事就是遂了他的意。可聖上呢,他嘴上答應著讓他們去調查。實際上是利用你們,去對付他登基近二十年都沒辦法解決的難題。”

“他是天子,平衡氏族是本應麵對的問題。如今他把這個事情拋給了你們,你們又有幾成勝算。甚至因為你的主動請命導致了你將親生父母他們一家都牽扯了進來,你想過他們的處境嗎。江南山高皇帝遠的,日後他們還能活著回去嗎。你不想活,他們還要活呢。”

“那你要我怎麼做,眼睜睜看著二皇兄枉死,還是錯失現在這樣好的機會。如今會對這件事情重視的人都在,我一並說出此事能夠同時引起兩個人的助力。助力越大,對於我想要的真相揭露的時間就能越短。再過一年我就要嫁進溫家了,這一年我如果找不到機會去查,去揭發,那我便要死在溫家了。”

寧華姝爭辯著,她不敢賭,賭太子會為了一個已經死去毫無價值的人去得罪自己最大的靠山。而且自己不爭取,查案時拿不到其他證據她也得不到退婚的理由。

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氏族,她怎麼可能嫁進去葬送自己的一輩子。

“姝兒,孤從未說過會不管此事。隻是現在是最好的時候,等到孤登基必會重查這件事,不會讓樾弟就這麼死去。”

“父皇春秋鼎盛,等到太子登基,你妹妹我便也下去見昭仁太子了。”相信太子去查,她還沒有天真無知到這種境地。就連如今聖上也登基了二十年,才堪堪敢去動他們。她怎麼可能會相信一個連皇位都不一定坐得穩的毛頭小子會這樣冒進。曆朝曆代那個皇帝登基後第一件事,是殺了扶持自己上位的大臣,那可是寒滿朝文武的心之事。

“太子殿下,你我立場不同,所求亦不同。你還是莫要拿你那套話語來同與我說,咱們是說不到一塊兒。此事既已定,便順其發展便是,對太子殿下也不會有什麼損害。”

寧華姝屬實不想再與太子再去爭辯孰是孰非,在他們兩人各自的立場當中,太子隻會想著怎麼為自己爭取更多的利益,而忘乎此事本應是當前的結局。他們倆之間話不投機半句多,與他爭長短太過浪費時間。

她行禮之後就轉身離開,回到宮中便昏頭大睡。守了一夜的靈,回來沒睡多久又被叫起在宣室殿裡精神高度緊張了這麼長的時間。再去費心費神,自個兒的身體實在吃不消,她打算好好休息一番,就去與三皇子合作。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與他達成合作必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聖上將此事交由父親梁王監察,自己作為她的女兒也有了參與調查的權利。寧華姝懊悔著,當時怎麼沒想到這一層。聖上嘴上說著不讓她參與,卻給了一個更好的借口讓自己便宜行事,沒有當場謝恩實在是自己的罪過。

但她實在是太累了,整個人精疲力竭的,迷迷糊糊地進了夢鄉。

寧華姝這一覺足足睡了有四個時辰,等她醒來之時已是午後。時至夏末,夏日暑期未消。屋內冰鑒冒著涼氣,織意站在一旁輕輕搖著風車。扇葉轉起的風將冰上的涼氣吹起,空氣中帶著點濕潤潤的感覺。寧華姝這才幽幽地轉醒,不由得覺得自己的身子骨真差勁,看來自己也得多多強身健體才好,往後之怕是有一場硬仗要打。

“織意來,伺候我妝吧,我們一會去尚儀局找紀姑姑。”她掀開被子起身,走到梳妝台前看著銅鏡望著眼下的烏青,伸出手輕輕拂上眼下。往日並沒有那麼看重容色,如今瞧見了到底是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織意瞧見了,拿起一旁的妝奩:“公主,咱們多用些粉蓋蓋可好?”

寧華姝瞥了一眼那個妝奩,歎了口氣:“沒用的,這樣重的顏色就算是這一盒粉都撲上也沒法遮掩住,就這樣吧,日後會消的。”

織意點了點頭,抿唇不語。去這尚儀局也是領罰,隻消得紀姑姑看到能多對公主憐惜些。她一介幼女孤身一人來這宮裡討生活,自小受她的罰雖不計其數,但她終有對公主不忍之時。望她放下以往的鐵石心腸,就此輕輕揭過便罷。

寧華姝仍是穿著一身素衣,如今尚在孝期,不得濃妝豔抹,但終究不可失了儀態。她們倆人緩緩向尚儀局走去,臨走時叮囑著織幸在殿裡好好待著備好傷藥,等著她們回來。

尚儀局位於皇宮的東邊,而寧華姝她們所居住的重華宮在西邊,但他們相隔不遠隻需穿過禦花園,再行一段路便可抵達。這樣的路,寧華姝從八歲起便日日都去,她再熟悉不過。尚儀局中的司籍便是給公主們安排教學的宮女姑姑們,隻是她的司籍蕭玉蘭年初因滿三十歲領了銀子出宮嫁人去了,走的時候還念叨著要給自己帶宮外好吃的芙蓉糕。

她原也是個良家女出身,進了宮因著自身優秀才當選這司籍,不巧這宮裡的公主少,司籍選的也少。她能從這些個人中脫穎而出,也是相當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