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荷塘,如水的月光傾灑而下。嬌嫩的蓮花悄悄遮了臉,黑漆漆的夜空刮落如細絲般的雨點。那雨滴順著琉璃瓦的凹槽,劈裡啪啦地砸落在地麵上 遮蓋住了慈寧宮那細微的聲響。
整夜的雨讓人格外好睡,守夜的侍女在屋外打盹。
太後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臉色蒼白如紙。她的眉頭微微皺起,忽地感受到身體的異樣,胸口格外地悶。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每一次呼吸都顯得那麼艱難,試圖讓自己舒服點,卻得不到緩解。
伸出的那隻手瘦骨嶙峋,皮膚鬆弛,布滿了皺紋。手指微微顫抖著,剛打算出聲,遂又放下,勉強自己翻了身。她的眼神空洞而無神,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這樣活著,真沒意思。
五更天,婢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今夜睡得格外沉,屋裡的貴人竟也不聲不響地。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空氣濕漉漉的,帶著一絲涼意。看來得多來點這樣的天氣,她也可以多休息幾日。
推開門,端著銅盆準備為太後梳洗擦拭。一聲尖叫刺破人的耳膜,映入眼簾的是太後那一雙眼睛,瞳孔擴散,早已失去往日的神采,那眼睛空洞而無神,像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太後的身體觸碰之時刺骨冰涼,如同冬日裡的一塊寒冰。婢女的雙手顫抖著,銅盆 “咣當” 一聲掉落在地,水灑了一地。
婢女的尖叫聲吸引了其他人過來,皆看到了太後的死狀。
等到寧華姝趕到的時候,守夜的宮女已經被拖去杖斃,那個宮人咬死自己沒有聽到太後喚她,隻是貪睡了些但不至於連太後喊了她,都沒聽見。
可誰會去理會她的訴說呢,她們隻會在意事實,那就是太後在她值守的夜裡去世了。
寧華姝也有點不敢相信,太後就這麼走了。這些天太醫都仔細地將養著,短時間來說應是沒什麼問題的,有任何不適在慈寧宮奉差的太醫,太醫署值守的太醫都會馬不停蹄地趕來。
卻不想是這般悄無聲息地離去了,腦中有個強烈的反應告訴她,太後是自己不想活了。
也是,一個驕傲了一輩子的人,臨了被病痛折磨,不如一死了之痛快地好。
太後薨逝,舉國哀悼。天子輟朝三日,皇宮內白色的燈籠高高掛起,哀樂低回。天子哀痛,一日未食,暈厥在宣室殿內。
宗正曲王正在慈寧宮內主持喪儀,因天子的缺席,守靈由太子寧華桉代替。喪禮的儀式莊重而繁瑣,每日都有高僧大德在靈前誦經超度,唯願太後早登極樂。
在太後出殯前,需在慈寧宮停靈七日。夜晚由皇子皇女守靈,按著序齒第一日應由長孫長孫女守夜,而對應的人便是寧華姝與太子。第二日則是三皇子與四皇子,第三日因皇子皇孫成年的都已守夜便輪到寧華姝的親妹妹和弟弟,以此往複。
夜晚的靈堂,燭火忽明忽暗。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香火味與腐朽的氣息,窗“嘎吱”一聲被風吹開,透過窗欞的天空一道閃電照亮了整個慈寧宮,台前素白的帷幔舞動著,白燭融化的液體汩汩流下。
寧華姝與太子身著素服,頭披白色麻布,靜靜地歸附在一左一右。昏暗都燭火讓人看不清他們的神情,似是並未被屋外的天氣引起注意。太子看著窗門被風吹的不停拍著打,起身將窗戶掩實。
轉身那一刻,寧華姝忽地對著他開口:“大皇兄,你信這世上有鬼魂之說嗎?”
太子一愣:“姝兒這是怎麼了?”
寧華姝並未理會他,隻是直勾勾地盯著他,眼珠眨也不眨。
太子被她盯地發毛:“姝兒?”說著他揮了揮手想引起她的注意。
寧華姝隻是慢慢地站起身嘴裡還喃喃著:“午夜夢回,太子殿下不怕冤魂索命嗎?”
她一邊說著一邊朝著太子的方向走著。
“姝...姝兒?你說什麼呢?”太子隻覺得疑惑,寧華姝今日是怎麼了,整個人魔怔了一般。
寧華姝走到靈台前忽地停下:“太子殿下,殺了自己親弟弟的感覺怎麼樣啊?”
“姝兒,你在說什麼,什麼殺了自己的親弟弟?”
太子皺著眉,看著眼前如鬼魅般的人,他不解地望著她。
而寧華姝的臉上木然,看不出一絲神情,她就木然地佇立在哪裡。一直也沒有下一步動作,她就看著他,那眼神好像有穿透力一般想看穿一切。時間仿佛也在她身上停滯,微微地張起嘴巴遂又閉起。
太子看一直僵持不下,便回到自己的蒲團處跪下繼續守靈。作為守靈人應徹夜跪在靈前以示虔誠之心,剛剛關窗之舉已是不敬,如今自己不能再因這些事引起不必要的衝突,讓有心人抓住把柄,落進下石。
寧華姝站的位置正是太子的蒲團前方,她的身軀擋住了靈台上燭火微弱的光。太子跪下那一刻他整個人都被寧華姝籠罩著,一點光亮也無。
“姝兒,你也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吧,免得落人口舌。”
“寧華桉!每到這樣的夜晚,你就不怕昭仁太子對你追魂索命嗎?”
寧華姝一手抄起靈前的燭台,那支白燭竟燃起了藍色的火焰。燭上的藍色焰苗映照著她的臉龐,雙眼圓睜如銅鈴,咬牙切齒似要將寧華桉整個人拆吞入腹。
她的臉色在藍色火焰的映照下顯得蒼白如紙,那幽藍的焰苗搖曳不定晃得太子的眼睛躲閃著。
太子隻是站起一抬手將寧華姝手中的燭台躲過,猛地一吹,那藍色的焰苗便消失不見變成一縷煙氣,那煙氣中還帶著淡淡的酒氣。
“姝兒,你有什麼想問就直接問吧?何必如此裝神弄鬼,此間隻有你我二人,你可放心大膽地問。隻是樾弟....並非孤所殺,而是他自己就醫太晚害了自己。”
“不是你所殺,可如今最大收益者難道不是你嗎?隻要他不死,你永遠當不了太子。”寧華姝見自己的計謀不成便也放棄。
“孤從未有過與他爭太子之位的想法,在孤眼裡他才是最適合這個位置的人。孤與他自小一母同胞,一同長大。十餘年的情分,怎麼孤都下不去這個手。”太子搖著頭,讓他去殺了自己的兄弟,他做不到。
“那我說,他的死並非意外,而是有人害死他的,你會與我一起為他查明真相的對吧。”寧華姝望著太子的眼睛,她想從他眼裡看到想要的東西。
“害死他?姝兒是從何得知的?”
寧華姝便將自己知道的告知了太子,她沒有辦法。如果隻靠自己,以自己的能力不知要查到何時,也不知有沒有辦法能懲治背後之人。她也相信太子,與太子相識數年,為人良善又是他的親兄長自會幫他。
剛剛的舉措也隻是想賭一把,賭對了真相便水落石出,錯了憑著太子的性格她亦可以全身而退。不管結局如何,都是如今最好的選擇。
太子聽後神情凝重,他隻是蹙著眉不語。
寧華姝看著他的樣子,一股失落感湧上心頭。他這樣子分明...分明不想查此事。
“大皇兄你不會讓二哥枉死的對吧。”寧華姝說著眼底絮滿了淚,好像事情又不在自己的預料之中了。
為什麼在這件事上,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此事事關重大,還得慎重考慮。”太子望著她失落的神色,終是不忍地安慰了她。
“姝兒,他的死若是真如你所說,那這個圈套太過完美無瑕。即使你查出來這些個證據,你有如何證明他們之間有什麼關聯性。難道就僅僅是因為懷疑和巧合嗎?”
“難道就因為這件事太難了就放棄嗎?虧得你還與我講什麼你們之間十餘年的兄弟手足,那般的情真意切。現如今他枉死,你卻不肯為他查明真相。甚至還要為這樣的事找借口,在你們的眼裡事情做與不做隻跟利益掛鉤嗎?這難道不可笑嗎?是不是他死了正如你的意,在知道他枉死你也不為所動。也難怪有那麼一個天之驕子的弟弟,你永遠都活在他的陰影之下,過得是相當不易吧。”
寧華姝的字字句句都戳中了他的肺腑,是,他不得不承認。自小就是活在他的陰影之下,他們同一日出生,一起長大,一起學習。每每考校,自己都比他差一大截,這讓他如何能甘心,明明都是同樣的課程,自己甚至比他更勤奮花費更多的時間。為什麼他們之間總是有那麼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總有人愛將他們放在一起比較,可是自己再怎麼努力都無法超越他。他也恨,恨自己的無能,恨他的優越,恨自己出身皇家,天生就要與那些個兄弟們爭權奪勢。他也想二弟死,但這個念頭,在二弟獲封太子時就打消了。
因為所有的目光與重心都給到那位儲君身上,所有的壓力全都迎刃而解了。也終於不用再追逐著他的步伐,之後便可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是,孤有想過他死,可後麵當了太子之後我便沒再想過了。他是太子的時候孤便想過日後可以像你父親那般成為鎮守一方的王爺。孤與他天差地彆,也清楚在他麵前孤並不是什麼做帝王的好人選。可孤並不想他死,但他走了。百官推舉孤成為了太子,那孤便會代替他成為好朝廷的儲君,為萬民造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