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華姝並未停下自己的勸告,她要怎麼才能讓他明白,若事事皆如他所想,怕這世上都沒有困難了,簡直就是個狂妄自大的人。
“你是真不怕死,還是假不怕死?就你剛才在春宴上大放異彩的事,那些個氏族還不將你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若是我選了你做頭籌,壞了他們的大計。你還有命活到娶我那一日嗎?”
“且不論你剛才那些話,目的是為了什麼。單憑氏族都有你好受的,若是在被人發現一個教唆公主的罪名。幾條命夠你活得?”
寧華姝直接稱起他的名字,話語的穿透力讓人不禁生寒。她微微側過頭,居高臨下地盯著他。
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竟妄想染指朝堂。
“張公子還是收斂一點吧,管不住自己的嘴,彆到時害人害己。你們倆個還不快送客?”
寧華姝收回目光,穩當地坐會軟座。方才的警告,說地自己生熱,手中的圓扇不停。
織意和織幸那倆嚇傻的丫頭,方才回過神,恭恭敬敬地對張煜行禮“張公子,請吧。”
看著張煜平日裡光亮的眼眸此刻已然暗淡,麵色慘白如紙。他緩緩站起身來,身體微微搖晃著,眼底皆是塵屑。
寧華姝看著他的樣子,還是不由得心軟。或許自己說的太過了些.....
罷了,許是他往日所得來去過順,不由得忘記。
天地之下,目之所及,皆是交易。
你破壞了氏族與皇權的交易,又想打破朝堂的規矩,那你便要為此付出代價。
皇權,氏族,官宦為利而聚。那些想來分一杯羹的人,都難敵他們的威壓。或死,或傷。
而真正為百姓謀福祉的,在嘗試過權利的滋味後,又有幾人能獨善其身呢?
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
但願他能明白,想淌這個渾水,可是以命為賭的死局。
她隻知曉在這波譎雲詭的朝堂之中,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她不能因為一時的心軟而給自己帶來無儘的麻煩。
張煜走出房間,頹身垂頭,落日的驕陽將金光傾斜於他,但他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溫暖。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言論,未想自己的一時口舌之快,竟有殺身之禍。
但他還是心有不甘,即使知道此去危險重重,可他這數年的謀生立命就是為了登上權勢,拉著她的吳郡張氏也成為那有話語權的氏族。他要當那人上人,誰也阻擋不了他。
織意恭敬送出張煜後,望著他的聲色。還是不由得提醒了他一句“張公子,方才的話不要再想其他人提起。不管是為了自己,或是公主您都得守口如瓶。望您好自為之,也莫要再對公主生出那些個非分之想了。”
張煜微微一愣,隨即苦笑著點了點頭。他明白公主的意思,這是在給他一個警告,也是在給他一條生路。“請轉告公主,今日張某多謝公主的勸告,日後定當謹言慎行。”
織意輕輕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匆匆離去。他望著那個侍女的背影,心中苦澀。他明白,己與公主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也許這一輩子都無法再靠近她。如此也好,自己所行之路,凶險萬分。拉上她,對於她自己來說,這不公平。
她本就是那金枝玉葉,被動的接受著皇室的授意,推一把動一下。她有她眷戀的東西,不會為此去冒險,妄想一些不該有的東西。
他們之間所求皆不同,從一開始便不是同道人。隻是自己想強求罷了,強扭的瓜不甜。既如此。
無人扶我淩雲誌,我自踏雪至山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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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宴已過數日,聖上那邊遲遲未下賜婚之旨。寧華姝亦無暇顧及此事,蓋因宮中近日出一大事.....太後鳳體欠安。
那日,寧華姝得聖上宣召,欲商討其與溫二公子的婚事。寧華姝方入殿宇,向聖上問安畢,立於聖上身側。雖入宮非己所願,然而他這位皇帝伯伯,該給的公主尊榮與恩寵,倒是一分未少。如果他能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就好了,自己也會更加心甘情願地留在皇宮。
思及此處,忽地聖上身邊的董內侍匆匆前來稟告,說是太後突發急症。請聖上與公主前去,寧華姝有點懵,晨起向太後問安之時,倒也沒什麼異常,怎的如今就突發急症了呢?
然此刻非思慮此事之時,她連忙隨在皇帝身後,去往慈寧宮。待其進至宮殿,一眾太醫皆在旁待命。林貴妃與慕淑妃早已至此,周邊嬪妃皆圍於一旁,焦急地看著太後之況。林貴妃蛾眉微蹙,手中帕子緊緊絞著,滿臉皆是憂慮之色;慕淑妃則柳眉輕蹙,眼眸中流露出關切之意,卻又不失端莊之態。
太子和三皇子,早已獲封王爺與太子,外出開府。匆匆得了消息,來得緩慢。其他個還未成年的皇子從重華宮匆匆入宮。那些個小皇子們,麵上皆帶著驚慌之色,腳步匆匆,衣衫都有些微淩亂。
適才四歲的七皇子,自小體弱多病。是林貴妃的老來子,林貴妃自聖上還是皇子時,便入府做了側妃,如今已然十餘年才得了這一個寶貝孩子。可那孩子打從娘胎裡便帶了弱症,身子嬌弱,吹不得風,林貴妃也不敢讓他來隨侍,哪怕被扣上個不敬太後的罪名,也不敢讓自己的孩子過來冒險,若是不小心過了病氣,他這將將四歲的孩子可如何受得。
林貴妃對待這個孩子,也沒想著他要當什麼太子,隻希望他平平安安的。有著自己的太尉母家撐著,他日平安長大當個閒散王爺便是了。
林貴妃便讓他稱了病,躲在自己的房中休息。她自己過來侍疾,她望向一旁的慕淑妃,她日日要照顧自己的幼子,將這掌管後宮的權利給了這位慕淑妃。
歲月不會薄待美人,慕淑妃的兒子三皇子都已然出府封王,年紀亦三十有餘。隻見慕淑妃微微抬首,眼眸流轉,顧盼之間儘顯優雅之態。卻還是保養得當的模樣,林貴妃很羨慕她,直覺得她是人生贏家。沒有年幼的兒子要照顧,姿色不減分毫,還能多得些聖上的憐惜。
而自己日夜不寐地就想著自己的兒子平安,自己這樣仔細才將他養到四歲。再想想這往後還有十餘年的日子,能護得了他幾時呢。
屋內的人見到皇帝,都忙著行禮。皇帝如今急切的想知道太後的病情,趕忙免了大家的禮。寧華姝跟在身後,看見了在外間候著的太子與三皇子吳王。
如今的太子是為嫡長子,他與昭仁太子乃是一對雙生子。一母同胞,但當今太子自小體弱,不比他的弟弟從小聰慧身子健壯,四書六藝,騎馬射箭樣樣優秀。這便顯得他這位嫡長子相形見拙,隻可惜他的弟弟昭仁太子早年因背生瘡而殂。
要說最有帝王之相的便是那位前太子,昭仁太子殿下。
昭仁太子原是被寄予厚望的儲君,在代天子巡幸百官時偶得背生瘡。昭仁太子忙於政事對於此等小事不甚在意,卻不想自己的諱疾忌醫致使病情無法控製,等到疼痛難忍之時,太醫皆無能為力。
天妒英才,後因群臣支持才立了嫡長子為現任太子。
而三皇子的母親淑妃更是賤籍出身,得了陛下寵愛,子憑母貴才得以封王。可若是想當太子,沒有好的出身也沒有群臣的支持,根本毫無機會。
再看看其他皇子年紀尚小,毫無爭儲的能力。四皇子自小膽怯,稍有風吹草動都會被嚇一跳,常有因畏懼而哭泣之舉。
五皇子風流成性,最喜好美人,對於皮囊稍好看些的人都會溫柔的不成樣。
而六皇子,溫皇後的嫡幼子。許是溫皇後早逝的緣故,性情大變,聖上甚至親自帶在身邊教養,卻養的個驕縱叛逆的性子。你讓他往東絕不向東,必要往西行。
當今聖上雖無什麼治國大策,卻深諳帝王製衡之術。氏族獨大,便挑起氏族之間的不睦。讓林太尉與溫丞相分庭抗禮,後宮之中寵愛林貴妃和慕淑妃。就連邊疆也有鎮北侯牽製北羌,蜀地大都督也就是慕淑妃的兄弟以利牽製南夷。天子雖選了大皇子為儲君,卻有屢屢偏寵三皇子,致使兄弟鬩牆。
就這樣便使得國家穩固,當今天子穩坐朝堂。這難得的和平,也讓百姓有了生活的希望。
可氏族獨斷,寒門難出高官。平民更是沒有跨越階級的可能,這日子終究是沒有盼頭。氏族的舉孝廉的選舉製度,讓大半個朝堂都布滿了高門子弟。這其中又有多少真才實學呢?
寧華姝在春宴時便見識到那些個貴族子弟,連最基本的公子六藝都表現平平,更彆說去當官造福百姓。她並不知如今的治國方針是否為明智之舉,因為她並沒有能力去置喙這些,就連自己的事都沒法做主,又如何能免萬民之苦呢?
寧華姝不得不承認,自己是自私的。如今的議親她不作反抗,其實也是有她自己的顧慮。早些日子她便收到父親梁王的家書,言道西域的南夷這些年恐有騷動,似有不臣之心。西域馬匹優良,騎兵更是一絕,夷族人在馬背上長大。若是真有暴亂的意動,我朝必會損傷無數。
如若議和,按照以往必是公主和親。而宮中適齡的公主隻有自己一人,六公主七公主尚且不足五歲如何遠嫁蠻夷之地。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隻用一個公主就能成就和平的交易,對於帝王來說這筆買賣隻賺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