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蕊嘴上應付著，眼睛卻朝遠處看去。

她的親生母親，今天的主角，杜姨娘，本分地站在三米以外，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在對上女兒眼神的一刹那，杜姨娘因緊張而微蹙的眉緩緩展開，兩行清淚不由自主地落下，但嘴角滿是笑意，眼角也儘是欣慰。

記憶中，杜姨娘是原主見過的最好看的女人，可是如今因為消瘦，反而沒有顧夫人看來富態大方。

從小到大，在原主的記憶中，杜姨娘總是像今天這樣，站在人群之外，不擅言語，不怨地位，可是，但凡原主受一點點委屈，杜姨娘又會堅定地站出來，哪怕被處罰也非要討個公道。

小小的身軀無法保護娘親，原主活得小心謹慎，生怕給生母惹麻煩，即使看到杜姨娘受委屈也不敢吱聲。隻能晚上偷偷跑回杜姨娘的住處，緊緊抱著她睡一宿，天亮之前再趕回顧夫人處。

杜姨娘，顧盼荷與弟弟顧望軒，三人就是這麼相依為命地在顧家苟活著。

現在，即使蓉貴妃省親回娘家，杜姨娘作為妾，也隻有遠遠看著的份。

顧盼荷作為貴妃所帶來的榮耀，統統屬於父親和母親。

而貴妃生母，杜姨娘，對她的唯一感謝，也就是破格一年慶祝一次生辰而已。

姚蕊的心像是裂開了一個口子，裡麵湧出了一股酸酸甜甜的泉水，彌漫了整個心房，一直擴散到她的眼睛。

姚蕊知道，這是原主身體的本能反應。

姚蕊抽出被祖母和母親緊緊拉著的手，對著杜姨娘粲然一笑，撥開眾人，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趙姨娘。

在眾人驚訝的眼神中，姚蕊托起趙姨娘的手，眼中含淚，嘴角含笑，溫柔地說：“娘，我回來了。”

顧家大堂，放了一張大大的圓桌，已經擺滿了各色糕點和水果。

按道理，蓉貴妃上座，顧老太太，和特意趕來拜見貴妃的顧家族長分坐兩側。

可是蓉貴妃拉著杜姨娘的手一屁股在首位坐下，親親熱熱地敘著家常。

顧泰哲招呼著金太醫，忙命下人加椅子。

顧夫人站在蓉貴妃身後輕咳了兩聲以示提醒。

蓉貴妃還是隻顧著噓長問短：“娘，你怎麼又瘦了？是吃的不好麼？”

周圍十幾個人的目光全落在杜姨娘身上，杜姨娘不習慣受過這麼多人的關注，臉一紅，站起身就要挪位置，卻被姚蕊緊緊地攥住手不放。

聽到蓉貴妃喊杜姨娘“娘”，顧夫人更忍不住了。

大榮國的規矩，所有妾出的子女，均有正室撫養。為的是一碗水端平，也省得妾們爭風吃醋。就連當今聖上的五個子女都是由皇後一人撫養的。所以，從小蓉貴妃她們這些庶出的子女必須喊正室為母親，自己的娘親隻能喊姨娘。

顧夫人不滿開口道：“貴妃，我們得入座開席了。”

姚蕊這才扭頭笑道：“母親請坐。”

“可是，這麼坐，不合規矩。”

姚蕊看了看站在一旁等著入座的顧老夫人，顧家族長和父親，似才反應過來，說道：“母親說的是，這樣確實不對，是本宮欠考慮了。”

顧夫人臉上表情一鬆。

這才對麼。當了貴妃怎麼了，還是不是當年那個唯唯諾諾的黃毛丫頭。

隻見姚蕊四周看了看，問道：“顧望軒呢？本宮弟弟呢？”

大殿角落被擋住的地方傳來清朗的一聲回答：“姐姐，我在這呢。”

不一會，一個俊朗少年穿過人群走了過來。

少年眼睛清澈明亮，剛冒出牙的小胡須為稚氣未脫的清朗麵容增添了幾分穩重。但那轉來轉去不太安分的眼睛卻暴露了少年好奇調皮的本性。

原主記憶中，這個小她三歲的弟弟一直是個矮冬瓜。四年前堪堪跟她一樣高而已，如今看著竟然比父親還高了半頭。

姚蕊衝著弟弟招了招手。

顧望軒有些膽怯又有些興奮地走了過來。

四年未見了，顧望軒也不知道尊為貴妃的姐姐性情變了沒有。他很想與姐姐親近，可是又怕身份大不同，姐姐會嫌棄他。

姚蕊一把拽過弟弟的手，說道：“今天是娘的生日，你不過來跟本宮與娘坐一起，躲那麼老遠乾嘛？”

說完，她一把按著弟弟坐在了自己左側，又像小時候一樣，用手去捏弟弟的後頸。

顧望軒條件反射，縮著脖子躲姐姐的手，眼底裡卻閃著點點淚光。

聽著蓉貴妃反複喊杜姨娘為娘，還竟然將妾生的兒子喊來了主位，顧夫人臉上掛不住了，她拽了拽顧泰哲的衣袖。

顧尚書會意，走到顧望軒跟前，喝道：“逆子，還不起來？這裡是你坐的地方麼？”

顧望軒嚇了一跳，立刻就要起身讓座，姚蕊卻一把拽住了他，冷聲說道：“父親，本宮今兒個是專門來為娘慶生的，本宮出趟宮不容易。如果這個位置不合適，那本宮隨娘親和弟弟去其他地方坐吧。”

說完，姚蕊起身就要去下首落座。

“你！”顧泰哲下意識地就要發火，顧家族長擋在他身前說道：“貴妃所言極是。是我們想紕漏了。自然是應該趙姨娘和軒兒同坐。”

姚蕊又將抬起的屁股放了回去，白了自己父親一眼，又讚許地衝族長點了點頭，說道：“聽說族長家的長孫到了入學的年級了，本宮明天打個招呼，以後就去太學府念書吧。”

太學府是大榮國的最高學府，是專門教導王公貴族的地方。

都城一品大員的孩子想進去都要四處求人。

顧家族長大喜，立刻謝恩，暗暗竊喜今天還真是來對了。

既然明麵上收了好處，自然知道要做什麼。顧家族長連拉帶拽地拖著顧家老太太坐在了杜姨娘的下首。

既然族長都發話了，顧泰哲也不好再說什麼，揮了揮衣袖，讓著金太醫入座後，一屁股也坐了下來。顧夫人無奈，也緊挨著入座。

顧家嫡長子顧望宸和嫡長女顧盼玉互相看了一眼，壓下火氣，在原本杜姨娘和顧望軒的位置入了座。

菜如流水般地端了上來。

顧家族長心情大好，舉起酒杯大聲說：“貴妃大駕，顧家蓬蓽生輝，顧某代顧家全族，敬貴妃一杯。”

姚蕊輕輕舉起酒杯，回道：“今日既然是本宮娘親的壽宴，那第一杯自然是該敬娘親了。娘，孩兒願您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身體安康，福壽無疆。”

其他人一愣，看到貴妃托起杯底，一飲而儘，也隻好掛上假笑，齊齊祝壽。

向來被眾人圍捧的顧老太太等了半天，也不見這個顧家最有出息的孝順孫女來承歡膝下，她麵露不悅，開口道：“得聞貴妃在後宮深得太後寵愛，此次一看，果然不虛。貴妃身上恩寵正盛，我們顧家倒是顯得有些配不上了。”

聽到老太太這夾搶夾棒的話語，姚蕊輕輕一笑，回道：“本宮今日是特意回來給娘親過壽的，看到祖母身體健朗，也是放心不少。”

她又瞅了一眼顧老太太的手腕，說道：“特彆是祖母戴的那串本宮去年送給娘親的碧璽珠嵌玉軟鐲，襯得祖母是越發年輕了呢。”

顧老太太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個平日裡屁都不敢放一個的乖孫女竟然在出言譏諷。

杜姨娘捏了捏蓉貴妃的手，解釋道：“貴妃去年送的壽禮太重，我壓不住，才麻煩讓老太太戴著，給我帶些福壽。”

姚蕊輕撫杜姨娘的手，安慰道：“女兒都知道，娘不用解釋。”

顧老太太嘴巴一張一合，臉上的神情由困惑轉為惱火，想要發作卻失掉了最佳時機。她氣得摘下軟鐲，啪地拍在桌子上，引得眾人均看了過來。

姚蕊全當不知，隻是一個勁地給杜姨娘碗裡夾菜。

顧夫人慢條斯理地說道：“貴妃眼裡貌似隻有生母呢。咱們顧家還是有長輩在的。”

姚蕊拍了拍腦袋，放下筷子，說道：“看到母親消瘦如此，本宮一時擔心，竟差點忘了。確實有禮物給給長輩的。”

姚蕊衝站在身後伺候的靜芬招了招手，靜芬趕緊遞上來一個盒子。

姚蕊也不起身，將木盒子遞給一旁弟弟，抬了抬下巴，說道：“這是本宮特意為祖母準備的百年人參。有補氣養血，延年益壽之效。”

顧望軒乖巧地將盒子雙手奉給祖母。

顧老太太的臉色好看了很多。

靜芬又遞上來一個匣子，姚蕊接過來交給弟弟，說道：“這是給母親的，蜜蠟珊瑚珠串。”

顧夫人麵露得意之色，從顧望軒手上接過。

“這是給父親的上等徽墨，是本宮從禦書房順來。。。不，專程跟皇上討來的。”

顧泰哲眉毛一挑，也不客氣，伸手就接了過來。

前幾日，禮部尚書特意設宴，請幾位好友去觀摩他用澄心硯墨寫的字，吹了半天說這墨如何如何難得，一兩硯墨一兩金，除了皇上專用的徽墨，澄心硯墨堪當天下第一。

而現在，縱觀整個朝廷，有此徽墨的怕隻有他顧泰哲一人。

當下他就開始心癢難耐，恨不得立刻下帖邀請那幾個人來觀摩。

送完了禮，本來氣氛還有些緊張的宴會頓時變得輕鬆了起來。

連杜姨娘都鬆了一口氣。

隻有顧望軒的神色略微有些暗淡。

即使親姐姐貴為貴妃，好東西還是落不到他和娘親的手上。

他又抬頭看了看杜姨娘。

罷了，這些也早已習慣了。隻是。。。他的事情。。。要不要跟姐姐講，講的話，為難姐姐了怎麼辦；不講，看著娘日漸消瘦，他又於心不忍。

姚蕊瞅見了顧望軒欲言又止的神情，噗嗤一笑，說道：“看你那麼高的個，還以為你長大了，原來還是那個小屁孩，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怎麼？以為姐姐把你給忘了？沒給你帶好東西麼？”

說完，姚蕊站起身，拍了拍手，在大殿外麵等待多時的太監魚貫而入，抬進來一個又一個箱子。

顧老太太兩眼放光地看著幾口大箱子。心裡責怪自己剛剛太計較了。人家閨女好幾年沒見親生母親了，坐一起怎麼了？

顧尚書喜笑顏開地瞅著旁邊羨慕地直流口水的顧家族長，暗暗後悔就不該聽夫人的。

他本想趁著貴妃回家省親多喊幾個親朋好友來好好炫耀，不，慶祝一番。可是夫人覺得就是個妾的生辰，全家一起慶祝已經破格，所以隻允許他邀請了顧家族長。

也罷，他這一支因為父親去世得早，又沒有其他兄弟姐妹幫襯，以前受儘了族裡的白眼，現在族長可是親眼看見了自己的榮耀，回去後也是會在族裡好好宣揚的。

顧夫人輕咳一聲，裝作自矜的樣子，站起身，笑逐顏開地說：“貴妃也太客氣了，那我就替顧家謝謝貴妃——”

姚蕊打斷了顧夫人的自說自話，轉身對杜姨娘說：“娘親，這些都是給你和弟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