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1 / 1)

秋榆驚了,下意識去看身旁的牧文德。按道說牧文德也是個皇子,哪怕是輕裝下江南,身邊也該帶著幾個侍衛,可是這麼一打量,這路上除了那車夫是個健壯的,卻沒再看見其他人。

秋榆一下便緊張起來——這山匪是出了名的凶殘,截了車殺了人,到時候扔在山上就稱是路滑車毀,是誰都沒辦法的。

她側眼瞥了牧文德,卻沒見他怎樣驚慌,竟是麵色平靜地起身,那車夫也抽出一把劍來。

這兩人尚且平靜,秋榆卻平靜不得,她心知自己是跑不過這裡任何人的,萬一拿劍打了起來,她可是得做那刀下亡魂。

她跪伏在地上,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兩步,打量了一下身後的山崖,估摸著自己如果滑下去倒也能活。

那幾個山匪居高臨下往下一看,卻見那三人沒跑也沒跪,不由得稱奇,以為是自己把這幾人嚇愣了,那領頭人笑笑:“一隻箭就把他們嚇趴下了,可惜怎麼沒射中人。”

旁邊那人笑起來,架了弓搭了箭,指著那下麵的人說道:“我倒是看那男的是個小白臉,一看就是個吃民脂民膏的東西,倒不如一箭射死了清靜。”

說罷,那箭便往後一拉。隻聽那弓弦一響,身旁卻爆出一團血霧來——

那幾個山匪來不及躲,被幾箭射了胸膛,正正倒地死了,隻有剛剛領頭那人還活著,那箭穿了他的大腿,他整個人蜷在地上倒著氣。

牧文德還是站在那裡,隻是笑了一聲:“蠢貨。”說罷,他才想起來身旁的秋榆,卻見她怕得整個人縮成一團,躲在他的身影裡。

牧文德極有耐心地彎下腰來,去扶她的腰,把她抱了起來緊緊貼著自己,低聲安慰道:“怕什麼?有我護你,豈能讓人傷到?既然我敢以身為餌,就必然做了完全準備。”

秋榆心裡惱他把自己置於這危險境地,卻不能說什麼,隻得依在他懷裡柔柔說道:“多謝文德護我。”縱使她深知自己並非這樣嬌軟之人,但既為人妾,便隻能以存世為本。世間男子多愛柔美之人,三皇子大抵也不能免俗。

牧文德攬著懷裡美人,卻隻去在意那山匪,見樹上落下來了李飛,淡淡命令道:“把那人拖回來,我有事要問。”

那山匪被幾個暗衛架了起來,從山上扛了下去,一下扔在了牧文德麵前。

“你們的匪頭是誰?”牧文德踢了地上那人一腳,問道。

那山匪此刻雖然血跡斑斑,卻頗有種寧死不屈的氣節,把頭一扭:“沒有了,剛剛死的那個就是。”

牧文德沒氣,反倒笑了起來,接過身旁遞來的劍一刀砍了下去:“你是說,就你們這幾個廢物,能殺了武朔安他兒子?”

那人還紮著箭的右腿登時掉了下去,噴出血來,在南方已涼的黃昏裡冒著熱氣。

他慘叫一聲,不可思議地盯著牧文德問道:“你他娘的把我殺了還問什麼?”

牧文德隨手把那卷了刃的劍扔在地上,看都不看地上那人:“誰要問你?不過是給有些人一個問好罷了,讓他們知道有人來了。”

地上那山匪卻“嗬嗬”地倒起氣來,咬牙切齒罵道:“你們就是大明官府是吧!一群畜牲!管都不管百姓死活,你們都得死!”

牧文德攬了秋榆往山下走去,聽著身後那人的叫喊,卻沒理,隻是笑了一聲:“官府是畜生,那山匪又好在哪裡?總不見他們搶了東西發給百姓。”

秋榆沒接這話——她一個窮苦種地家的養女,和官吏山匪都挨不著,自然也無話可說。那江南大澇裡挨過的餓,怕是皇子和山匪都不記得,隻有那些兩腳紮在泥水裡的百姓記得。

隻是這寒山寺離姑蘇尚遠,這天色不比夏天,日頭早早就落了下去。這樣走下去,能不能在太陽落山前進城還是個未知數。

秋榆跟著走了一段,便聽著周圍嘈雜起來,多了許多人聲狗吠的——這倒是不稀奇,隻是山上的集市裡的人都散集了往下趕。卻還有隱隱的馬車聲傳來,像是車輪子碾在路上的聲。

秋榆奇怪起來:“這破山的,怎麼還有人大下午乘馬車來呢?”

身旁的牧文德卻沒奇,反倒是勾起來一個笑,盯著大路儘頭隱隱約約的人影,卻攬了攬秋榆,站住了。

那頭逐漸露出一輛馬車來,雖然雕花尚顯貴重,卻也是半舊的,那椽頭木不是用的結實橡木,而是用了點普通的梨木,兩匹馬有些艱難地拉著,車前車後跟了許多男丁。

牧文德就這麼領著人站在路中間,嚴嚴實實地擋了個正著,那馬車是怎麼也過不去了。

打頭挑著燈籠那人見了,隻當是什麼不正經的流民,拔了劍喝道:“徐大夫人禮佛!何人攔路?”

牧文德沒答,身邊的李飛卻喝道:“我管你什麼大夫人,叫她出來行禮!”

這一聲下去,那群人騷動一陣,那馬車裡卻探出一個頭,以團扇掩著臉,隻露出一雙描了朱砂的眉眼,臉型珠圓玉潤,剛一看見牧文德,便驚叫一聲:“原來竟是三皇子!我倒想是誰這樣大膽,不曾想竟是您下了江南!”

說罷,那頭便縮了回來,一隻腳急急從馬車上邁了出來,那女人便被人從馬車上攙扶了下來。人還沒站穩,便急急跪地:“向三皇子請安,願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一下子嘩啦啦跪了一地人。

牧文德卻莫名笑了一聲:“可不得行,那山上就是寒山寺,佛祖可都是看著的。眾生平等嘛,也不敢受這禮,還是快快請起吧。”

那徐夫人這樣伏在地上,卻尷尬起來,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倒是乾笑了兩聲:“那佛哪有天子貴重,三皇子是龍家骨血,自然也是真龍在天。這真佛就在我麵前了,還要上山,倒是我的不是。”

她急急從地上爬起來,讓開了一旁的馬車道:“怎麼好讓三皇子一路走著呢?三皇子還是來上馬車吧,不乘馬車,我就要下來陪三皇子一同走了。”

牧文德這次卻沒怎麼裝腔作勢,拉了秋榆的手便往那馬車上走,經過徐夫人的時候不經意般瞥她一眼:“徐夫人剛痛失愛子,不若和我們一起乘車,也倒不算失禮。”

徐夫人的笑凝固一下,旋即欠了欠身,跟著牧文德上了馬車。

馬車貼著山崖壁繞了個大圈掉頭下去了,馬車內的氣氛卻顯得頗為奇怪。秋榆緊緊貼在牧文德身邊,對麵坐著的徐夫人低眉順眼不敢抬頭去看,牧文德卻漫不經心地望著窗外。

正當秋榆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牧文德卻開口了:“徐夫人來禮佛,可是有事要求?”

坐在對麵的女人極輕地抖了一下,麵上便浮現出來一個苦澀的笑來:“我兒年輕氣盛,入山時夭亡。我怕他困在那深山老林裡,想求那菩薩佛祖的保佑他呢。”

牧文德便點點頭,麵上浮出有些真情實感的哀傷來:“令郎年華正好,我初聞此事,也覺得十分痛心,隻是命數難測,還望夫人不必太過心痛,悲傷猶過易傷身。”

徐夫人便拿了帕子拭起眼角來,那淚光隱隱約約的,她便低了頭啜泣起來:“我倒是好了許多,隻是今天來拜一拜佛,便勾起我那傷心事來,倒是對皇子無禮了。”

“無妨,愛子之情人皆有之,乃是常事。隻是徐夫人萬不該如此晚才來禮佛,這寒山寺離姑蘇遠,這樣晚了,倒不怕什麼山匪嗎?”

徐夫人將那手帕放下,笑了笑道:“三皇子說笑了,這山匪再賊膽包天也大抵不敢衝撞我們,我徐夫人為武家主母,前後護了一隊人,還能讓山匪劫了嗎?”

牧文德卻笑起來:“可是那山上的賊人可是剛劫了我呢。”

徐夫人聞言大驚,花容失色,聲音也結結巴巴起來:“哎呀,這可是……這可是了不得的事呀!我得派人去報官府!三皇子您可千萬不得有失!”

牧文德攬著秋榆,讓她半倚在自己身上,卻笑了笑:“徐夫人不必多麼擔心,我身旁的暗衛還是得力的。至於這山匪之事,不如以後再議,這舟車勞頓的,大家還是少說些話,也不必費多了口舌。”

這馬車裡便重又靜了下來,隻聽見車輪和窗外枝葉搖晃的聲音,並有人群的腳步聲。

秋榆今天剛逛了集,又被那山匪所驚,這樣一安靜下來,卻困了起來。三皇子的衣服都是精工細作的,她這樣倚著那肩,隻覺得自己頭下的觸感軟綿綿的,是厚厚的新棉。

秋榆大抵也是真的困了,竟就這樣靠著他肩上睡了過去。

……

“醒醒,到地方了。”

秋榆半夢半醒間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卻困困的哼著,扭了頭想接著睡,頭下的墊子卻不樂意了,往上頂了頂她,把她弄醒了。

秋榆這才發覺自己竟在馬車上睡著了,牧文德此時很有耐心地看著她,見她醒了便笑了笑:“終於醒了?這是武將軍武朔安的府邸,我們就在這裡落腳吧。”

她往外看去,卻見幾盞慘白的燈籠挑在門上,映亮了這大門。